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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皇帝南巡是何等大事,一经提起,便是朝野震动,但是对于林如海而言,却是劳民伤财举动,国库本无银,宣康帝南巡,须得建驻跸之所,苦只有百姓。

 林如海拿着消息,暗暗皱眉不已。太祖皇帝当年六次南巡,甄家接驾四次,贾家和王家各一次,亏空无数,那种场景真真是金山银海,奢华至极,多少百姓为此付出所有,但是他记得上辈子宣康帝并没有南巡,今生如何忽然想起南巡了?

 林如海不知道宣康帝南巡还是因为他。

 宣康帝看重太子,从来没想过其他皇子继位可能,如今九皇子对太子忠心耿耿,七皇子渐渐消停,不大管事了,只有一个四皇子依旧不肯放弃,朝中上蹿下跳,借其母族势力联络朝臣。宣康帝心里十分不满,闻得四皇子还不曾放弃林如海,林如海就是自己钱袋子,宣康帝赞其忠心,意唤取进京,又恐旁人趁虚而入,江南生事,忽一,想到自己年近花甲,自登基后未至江南一次,不觉起了心思,一面巡查民间,一面赏玩江南。

 当然,宣康帝喜林如海,特特指定林如海接驾。

 太子虽然爱民如子,起先也想革除籍,抬高商贾身份,但是他长于皇宫,吃穿都是好,连宣康帝都不如他,哪里知晓民生疾苦?即使知道各地天灾*,也只是从纸上知道,并未亲眼所见,不知其惨。再者,底下人奉承,都是歌功颂德,他们就不知道了。因此太子听说后,也想陪着宣康帝一起,沿途侍奉。

 不是太子咒宣康帝,宣康帝毕竟年纪大了,千里迢迢,若是出了什么事,太子坐镇京城监国,对此鞭长莫及,岂不是后悔莫及?

 郭拂仙倒是明白林如海子,可惜他无法劝说宣康帝不要南巡。

 宣康帝既已决定,礼部当即拟定礼部沿途所到之处,命人马加鞭地送去消息,令各处官员好生预备驾。郭拂仙暗暗叹息,消息先到,各地官员,势必都有所提防,绝不会让宣康帝看到百姓凄惨之状,南巡还有什么意思?

 既是南巡,由北至南,北起京都,南至扬州,终正是林如海所辖之处。

 林如海苦笑,宣康帝二月起驾,南巡之意乃是去岁年底提出,彼时正月,宣康帝大概三四五月份抵达扬州,宣康帝总不会一气抵达扬州,还得巡视各处,亦有停留,六七月份抵达江南也是有,这几个月自己该当如何建造行宫?盐政虽然有银子,可是他不愿用此处,他们家年年都有进项,大半都贴百姓身上了,除非倒贴上林家所有家业,否则无法建造。

 驻跸之所所用规制极为严格,大到锦亭画廊,小到桌椅摆设,绮罗彩灯,每一样都有御用规制,总不能用他们官中去驾,每一样都得花无数银子。

 林如海有儿有女,早就为儿女打算好了,他可没想过倾阖家之力去接驾,就是愿意,一时之间也筹措不出那么多银子,他们家现钱不多。再说,林如海现今住衙门后院,并非自己宅子,他们家扬州虽也有几座宅子,却都占地不大,不能做接驾之地。扬州本就繁华,林如海也不想太过扰百姓,推翻无数房舍,只为建造行宫。

 思忖半,无奈之下,林如海叫来刘瑛等扬州官员,以及自己麾下盐官,还有各家盐商,一同商议宣康帝南巡,扬州接驾一事。

 礼部奉旨传来消息指明了扬州驾,林如海不能掉以轻心。

 闻得宣康帝即将南下,除了林如海忧心忡忡外,其他人竟都是欢喜不已,宣康帝过来,作为官员都要面圣,这是求都求不来福分,以他们许多人官职等闲哪里见得到龙颜?那些盐商们哪个不想?也都面,看到林如海神色,问道:“林大人愁什么?”

 林如海微微一叹,将自己所担忧之事说了。

 刘瑛眉头一皱,道:“距圣驾抵达之时只有几个月功夫,说不定还会早到,若要建造行宫怕是时间不足,其他样样都得耗费工夫,大人担忧得有理。”

 林如海道:“旧年年底才了盐税进京,此时也没有银子。”

 他说话时,目光掠过众人,此话当然是说给众人听,盐政怎能没有银子,不过他本就不赞同宣康帝南巡,实不愿银子如此花将出去。他特特叫来这些盐商,未尝不是打着这些盐商家产主意,相信他们肯定乐意出钱建造行宫。

 刘瑛环顾四座,登时会意,道:“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沉默不语,面色忧愁。

 吴越心中忽然一动,起身笑道:“江南园林甲天下,咱们扬州不比姑苏逊,我们家虽然不济,银子却还有几两,也能请得到工匠,另外砖瓦木石都有,原本打算建园子,先用行宫上罢,若是齐心合力,三四个月工夫,足以咱们将行宫建将起来了。”

 他看了看其他盐商,问道:“不知几位兄台如何?各家都出一些银子工匠砖瓦木石。”

 他们早有此意,上回自己出钱赈灾,得了宣康帝御笔匾额,这一回若是用心,说不定还能见到圣容呢,因此都点头答应,各家皆出,两三个月便能建造好行宫了。

 林如海素知他们豪富,海家盐商曾经耗资百万,一个月内建造出一座冠绝天下园林,扬州亦是首屈一指,摸了摸长须,道:“各家有心了,只是这选址于何地才好?衙门狭小,后院也不大,不能做驻跸之所。”

 刘瑛笑道:“瘦西湖如何?瘦西湖畔建造行宫,山清水秀,想必圣人极满意。”

 林如海却道:“瘦西湖畔哪有那样大地儿?且都被各家建造园林占据了。”许多盐商都瘦西湖畔修建别院,悉数精致非常。

 吴越想了想,道:“大人莫急,我们园子多瘦西湖畔,又是相邻一处,那一片山水景好,认真建话,其中能连成一片,不如用我们几家相邻园林罢,许多都不必费事,只需改建一些规制,便宜些,也能早些建好。”

 这些人当真是个个聪明机变,用他们园子改建行宫,虽然将来宣康帝住过之后便即封锁,也不再是他们家,但是传出去,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极大体面。

 林如海自知其理,道:“若是园子征用了,将来可就不是你们了。”

 吴越笑道:“那又如何?能得圣人临幸,便是我们几辈子修不来福分,改建行宫,圣人住过之后,我们谁还敢进去呢?”

 商议妥当,凑了上百万银子,另外砖瓦木石和工匠图样都不必林如海费心,各家盐商都送来了,所需摆设各家也都拣好送来,所需绸缎布匹亦有苏州织造府和江宁织造府送来,扬州离金陵极近,甄家接过驾,也打发老人过来帮衬。各家都用心料理,一应齐备,围上了连成一片园子,重丈量了地方,堆山凿池,请了扬州泰半工匠一起动手。

 除了他们外,江南一带其他商贾哪有不出钱?金家得林家庇佑,当即送来无数东西和二十万两银子。薛家听闻,焉能落后,薛姨妈虽不好出面,也让管家送了钱过来。

 林如海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处理公务,便是巡视工程。他深知帝皇南巡,苦是百姓,这回,他没有过于征用百姓,且还吩咐所有官员亲兵不许扰民,宣康帝南巡前,总得先行派大臣率领亲兵将校沿途勘察道路、住所、桥梁等等,常常肆意勒索百姓,往往得不到好处,便以各种名义扰百姓。外面林如海不好管,但是他所辖之处他管得住。

 宣康帝南巡消息江南百姓没有不知道,见此,加觉得林如海爱民如子,感激不已。有一位极老老人叹道:“想当初太祖皇帝南巡时候,那是何等场面,为了修路修桥,连我们家祖坟田地都平了。还是林大人好啊,咱们扬州百姓不吃苦。”

 听闻此言,就有人满腹疑窦,笑问道:“太祖皇帝南巡,那时多少年前事儿了?您竟然知道?回銮时都是住金陵,咱们这里是扬州,您老人家怎么见到那些场面?”

 那老人振振有词地道:“你们知道什么?太祖皇帝南巡时候,我也是扬州本地一个小官儿呢,那时二十来岁年纪。太祖皇帝南巡,就是路过扬州然后才去金陵,咱们扬州那时候驾金陵之前呢。那时咱们不懂事,令前来勘察官老爷们不高兴,便说要修路,又要修桥,平了我们家祖坟,还占了别人家田地,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不过太祖皇帝并未久留,很就起驾去金陵了,后来祖坟也都修缮了。”

 旁人听了,感慨道:“这么说来,咱们林大人真真是为民着想了。”

 那老人笑道:“那是当然。我姑妈就是嫁到了金陵,我听她老人家说过几次,太祖皇帝临幸金陵时,家家户户都要穿衣鞋,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官府出钱给置办,所有乞丐民一概都撵出金陵,都不叫出现呢!咱们林大人为人坦诚,并未如此做,可见是想叫圣人老爷亲眼瞧瞧咱们扬州本,而不是特特哄人。”

 有人问道:“官府那样好?还置办衣裳鞋袜?”

 那老人冷笑一声,道:“不过都是为了本地官员面子,好叫太祖皇帝觉得人间处处太平,百姓个个丰衣足食罢了,等圣驾离开,那便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众人听了,暗暗纳罕。

 这老人乃是本地乡绅,太祖皇帝南巡时,他亦接驾之列,只是他生耿直,不愿欺君罔上,遂不容于同僚,太祖皇帝南巡至扬州时,他已被免了职务。今见林如海虽筹措建造行宫,却没扰百姓半分,心里对林如海自然敬重异常。

 俞恒静静听了一回,侧头问林睿道:“果然有此事?”

 林睿淡淡地道:“许多事无风不起,若是没有影儿事,自然没人说,既然有人说,想来是真。”他嘴里如此说,心里却信了,他曾经听林如海讲述从前事情,比这还凄惨事多着呢,只是未曾记录于册罢了。

 俞恒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林睿听到人赞叹林如海行事本,心里暗暗得意,但是想到扬州此处虽因林如海之故,百姓平安无事,可是别处呢?有几个官员愿意以本呈现于宣康帝跟前?

 因宣康帝指明让林如海接驾,也就是说等宣康帝到了江南,回銮时,住扬州,各处官员大大小小但凡能暂时离开,都蜂拥而至,和林如海商议,也愿意略绵薄之力,许多女眷家属也都往林家拜见贾敏,络绎不绝。

 林睿和俞恒两个年纪都不小了,都暂且放下功课,帮衬料理外务。

 林如海有心让他们先经历世事,因此去巡查建造行宫时,都带他们过去,旁人见状,知晓林如海用意,也都十分恭维,尤其俞恒是太子妃兄弟,比林睿身份尊贵,没有人阻拦他们跟着林如海一起。

 短短时间,两人经林如海熏陶,都觉得宣康帝南巡容易,苦是百姓。

 他们看眼中苦,还是因为林如海缘故,没有吃到多少苦呢。

 不几,林如海得了南巡名单,此时此刻宣康帝已经启程了,宣康帝磁带了皇后、皇长孙并几位嫔妃,四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等人随驾,留太子坐镇京城监国,一应事务都由太子做主,若遇到难以决断大事,命人马加鞭送折子御览。

 太子倒想跟着去,可惜宣康帝不放心别人监国,只能留下。宣康帝除了后妃儿子外,孙子一辈只带了皇长孙一人,倒是意外之喜,临行前密密嘱咐了一番。

 皇长孙和俞恒年纪相仿,已经颇为懂事了,当然明白太子意思,如何不谨慎小心。

 南巡队伍启程,扬州忙得热火朝天,片刻不停,黛玉隐隐有几分不悦,林如海从前虽然忙碌,却从来没有忙碌到这等地步,一睡不到两三个时辰,每天都是寅时离家,将及子时方回,自己几乎连面都见不到,好容易见到一回,却发现短短月余,父亲便瘦了许多,鬓边白发亦如霜,看得黛玉心疼不已。

 她今年八岁,颇为懂事,学又不是闺阁书籍,如何不知南巡惹出来烦恼。

 扬州上上下下都忙,何况他们家,一时连学都不上了,林如海身边无人,连方先生都请去了,方先生才学极高,请他去为园林题词等等,林如海和贾敏忙,一忙公务,一接待各家女眷,黛玉只能带着林智随贾敏应酬,连自己生日都忘了。

 林如海却记得女儿生日,陪她吃了一顿午饭,便又去忙了。

 黛玉忍不住抱怨道:“我竟不知道这南巡是为了什么。爹爹说过,各处官员得了消息,未免让圣人训斥,总会先赶穷苦百姓,剩下必定令其衣着鲜亮,夹道跪时,一片盛世太平气象,圣上见到这些,不知内里,又能巡查到几分呢?”

 饭后又有女眷来拜,贾敏早出去了,家里只剩林睿和林智,听了这话,林睿忙道:“这话咱们私底下说也就是了,不许说出去,免得大不敬。”

 黛玉横了他一眼,道:“放心,我如何不知?只是觉得太奢靡了些。”

 林睿轻轻一笑,道:“你没亲眼见到正建行宫,那才是风富贵,天底下好都上头了,这一回,没个几百万,怕是建造不起行宫来。”

 黛玉蹙眉道:“难道就不能俭省些?非得建个行宫,方显忠心不成?”

 林睿走过来,摸了摸她鬓边玉珠花,道:“便是俭省,又能俭省几何?宫中所用皆有定例,咱们扬州官员又不用,一概都得用,就得花钱。何况,总不能咱们小小衙门驾,上头没有说明,咱们就得建造行宫。”

 黛玉低声道:“何必呢?百姓日子本就不好过,偏还如此。有这么许多银子,还不如赈济各处流离失所百姓,叫他们有个好日子过,或者送到边疆,让将士吃穿暖,加用心抵御外患,保家卫国,那才是正经用到实处。现南巡、驾都是虚,只能让百姓苦。怎么就没人劝谏圣人一声呢?一句南巡,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难怪父亲常常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黛玉今才算知道了。幸亏父亲并没有因此勒索百姓,都是各家官员盐商大贾凑钱凑东西。

 林睿微微苦笑,叹道:“若是能劝,也不致于此了。你想,圣人登基之后,满朝文武都说太平盛世,百姓日子也确比从前好过了些,圣人年将花甲,不似太祖皇帝那般共计南巡六次,想必只有一次,大家只有高兴,多官员还想捞银子呢。”

 黛玉不语,心里同情百姓了。

 她如此,林睿何尝不是如此?他跟着林如海外面走动,看到知道多,现今都二月了,行宫得宣康帝抵达之前建好,几乎都是昼夜不分地赶工。

 黛玉帮不到父母什么,便量带着弟弟,不给父母添烦恼。

 两个月后,圣驾抵达扬州。行宫早已妥当,林如海作为两淮盐运使,品级居扬州之首,早带了官员驾,因是四月,正值暮之际,倒也不十分炎热,只是天公不作美,宣康帝抵达时,乌云阵阵,凉风习习,密雨绵绵,然而官员百姓仍旧是夹道跪

 贾敏乃为命妇,虽非其首,但和俞老太太早带着各家命妇去皇后嫔妃等,如此一来,林家便只剩林睿和黛玉、林智姐弟了。

 黛玉推开窗,望着外面一点雨丝落芭蕉上,洗去尘埃,显得翠滴。黛玉眼里闪过丝丝忧虑,道:“驾时候没有遮风挡雨地儿,妈妈倒也罢了,是女眷,轻易不面,便是等着拜见后妃娘娘们也都是行宫外面等候,但是爹爹带着官员和百姓,必定会淋雨。爹爹这几个月来忙得吃睡不好,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说毕,黛玉忙扬声吩咐雪雁道:“去跟厨房说一声,浓浓地熬了姜汤放灶台上,等老爷太太回来,立即送来喝下,好驱散寒气,另外,再把大夫请来等着,诊过脉才能放心。”

 雪雁清脆利落地答应了,然后去吩咐。

 她虽没什么本事,做事也不如别人利落,一团孩子气,唯有一手针线还过得去,但是因为她对黛玉忠心耿耿,林如海待她和颜悦,因此现今是黛玉身边一等丫鬟了。

 林睿见黛玉行事,暗暗点头。

 黛玉担心父母,心中颇为烦闷,林智见状,忙说话给她解闷,正说话间,忽然管家媳妇气吁吁地跑进来,道:“大爷、姑娘、二爷,老爷打发人传话来,说圣人问起大爷、姑娘和二爷,叫大爷、姑娘和二爷即刻换了衣裳过去见驾!”

 三人顿时怔住了,他们都是无职之人,竟然要见他们?林睿和林智还罢了,他们是林如海儿子,黛玉却是个女孩儿,难道宣康帝也要见她?

 黛玉先回过神,问道:“没有听错?怎么还有我呢?外眷无职,岂能面圣?”

 管家媳妇道:“姑娘不必疑虑,圣人特特说明了,就是见大爷、姑娘和二爷,并未说不见姑娘,来传话人也是这么说。”

 林睿对黛玉道:“速速换衣裳,这就过去。”

 说完,林睿又吩咐管家媳妇道:“外面马车备好,换好衣裳就出去。谁来传话?叫进来我见见,廊下,我出去。”

 来传话是鸣琴,笑容满面,道:“圣人还没进行宫呢,才到扬州,老爷带官民驾,圣人便问起了大爷和姑娘、二爷,说要见一见,叫去行宫等着。因此,大爷和姑娘、二爷换了衣裳,先去行宫等着。”

 林睿沉片刻,回屋换衣。

 幸而他们虽不必面圣,却早就预备好了衣裳,顷刻间就各自换好了,外面马车都备好了,丫鬟仆妇撑伞扶着上车,外面小厮方至二门抬车厢出去套马,急急忙忙地赶往行宫。

 因驾之故,又逢下雨之,街上虽偶有行人,却都不多,行走间都寂静无声。

 他们到了行宫,早有太监引他们一屋等候。

 此时此刻宣康帝犹路上,路旁挤挤挨挨皆是百姓,男女老幼都有,扬州本是风富贵之地,虽说林如海并未强求他们个个衣着光鲜,但是为了见到圣人,他们不自觉地就打扮得齐整了,拜伏地,不敢抬头,衣裳被雨丝沾了也顾不得。

 宣康帝看眼里,脸上皆是笑容,问过林如海话后,又命人叫几个百姓上前。

 林如海恭恭敬敬地退后,但是宣康帝不问别人,先叫林如海上前,足见恩宠,旁人都羡慕不已。林如海若有所觉,并不意,他多年不见宣康帝了,宣康帝须发皆白,唯有面色十分红润,周围护卫森严之极,而皇长孙、四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等都侍立一旁,只有四皇子对自己似有敌意。林如海暗暗叹息,七皇子都放弃了,四皇子如此,只是自寻死路。

 九皇子此行还带了赵安一起,跟皇后嫔妃等人一处,他看了看林如海,还记得赵安出阁时林睿劳心劳力情景,望向林如海目光十分柔和。

 宣康帝正问百姓衣食是否丰足、收成如何等,过来百姓战战兢兢,回答道:“都好得很,自从林大人就任这些年,比从前日子过得强了几倍。”林如海坦坦,没有让人教导百姓如何言语,但是他多年功绩都看众人眼里,心里如何不感激。

 宣康帝听他们对林如海称赞不绝,不由得笑问道:“你们说林大人是个好官?”

 回答笑道:“林大人自然是好官,是少有好官。圣上老爷知人善任,给了咱们这样好官,不说林大人任上功绩,就是修桥铺路、济贫救灾事儿做也不是一回两回,得林大人家救济人不知道有多少。说起来,都是圣人老爷恩典,没有圣人老爷,就没有林大人这样官,也没有咱们丰衣足食日子。”

 宣康帝龙颜大悦,笑对林如海道:“听听,都说卿家极好呢。”

 林如海道:“微臣惭愧,哪有他们说那样好,唯有庇护百姓之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逢灾遇难时候死伤少,那才是真正好官,微臣差远了。”林如海确实羞愧不已,他自觉没有人人口中那么好。

 宣康帝笑道:“百姓说卿家好,卿家便是好,何必自谦?”

 转头又问上前几个百姓道:“你们有什么心愿?朕这里,必定允你们。”

 听到宣康帝意许他们一个愿望,众人不觉都有些愕然,半才回过神,有人乍着胆子道:“俺就想要几亩良田,一口瓦屋,俺家地都是薄田,不如良田肥沃,收成也低,俺有了良田,好好耕种,好叫俺老娘吃上白米白面。”

 宣康帝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动容,点头道:“好,朕就让人给你几亩良田,一口瓦屋。如海,你替朕记着,派人去料理,所需银子都从朝廷出。”

 林如海瞧着说话庄稼汉,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一脸淳朴,他不暗暗一叹,确,良田好地都被权势所占,寻常百姓能有几亩中等田就已经极好了,有良田,也都是一些零星,听了宣康帝话,躬身道:“几亩地,一口瓦屋,不过就是几十两银子事儿,微臣便能替陛下解忧,何必动用国库银子?微臣颇有几分家业,此事置办得了。”

 宣康帝讶然道:“几十两银子即可?”怎地如此便宜?这句话宣康帝没有出口,心里却怀疑宫中报价,按照那些价,几亩地一口瓦屋可不是几十两银子就能置办。

 林如海一眼就看出了宣康帝疑问,他亦对户部采办抬高物价几十倍举动十分不满,淡淡笑道:“回陛下,一口三间瓦屋十两银子绰绰有余,一亩良田八两银子,五亩也不过四十两,加起来,也就五十两。”

 宣康帝若有所思,又问那庄稼汉道:“难道你们白米白面都吃不到?”

 庄稼汉听了,挠了挠头,道:“也不是吃不上,偶尔还是能吃到一点子,只是谁经常吃这些?一家老小几口人,个个都吃话,吃不起。因此平常都是吃些窝窝头、面卷子、糙米饭。能填肚子就很好了,谁吃得那样精细。”

 宣康帝问道:“你们现今吃穿物价几何?”

 庄稼汉似懂非懂,连忙看向林如海,这些官员中,他们相信林如海。不是说刘瑛做官就不好,刘瑛做官多年来,也一直善待百姓,但是终究不如林如海心怀百姓,近年来他们家进项几乎都贴到了百姓身上,谁不记心里。

 林如海笑道:“圣人问你,平常穿衣买布多少钱,吃食买饭多少钱,譬如白菜、鸡蛋、油盐酱醋茶等等。”

 那庄稼汉忙道:“棉布三百文一匹,猪三十五文钱一斤,羊八十文一斤,红糖一百文一斤,鸡蛋三文钱两个,便宜时候,一文钱就能买一个鸡蛋了。不过我们可吃不起鸡蛋,平常不买,家里养话就吃几个,大多数都是攒起来卖掉。”陆陆续续,又说了些其他东西价格,宣康帝看来,都是十分便宜。

 宣康帝眼里闪过一丝怒,旋即平淡如常,问完,又问其他人心愿,有说想见见金银是什么模样,宣康帝命林如海记住到时候赏他些金银锞子,也有说想穿绫罗绸缎,林如海便记心里好叫人送她两匹绸缎,总而言之,心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后,却有一个老者道:“只求圣人让林大人我们这里多做几年官,咱们好多享几年福。”如果林睿和俞恒这里,一定会认出来,他就是那个说自己家祖坟被平老人。

 宣康帝一一都答应了,方起驾去行宫。

 林睿等人早就等那里了,待宣康帝銮驾到处,忙都跪旁边,半点不敢看,眼见着侍卫护从宫女太监从跟前走过,半,方有太监来宣,却是林睿曾经认识大明宫内相卢,笑嘻嘻地道:“公子姑娘有礼了,老爷宣三位觐见。”

 林睿忙带着黛玉和林智进去,殿里寂静非常,只能听到他们请安声音。

 宣康帝此行也带了不少文武群臣跟着,但此时里面没有外人,只有几个儿孙,以及林如海,他几年前见过林睿,此时初见黛玉和林智两个,竟都是冰雕玉琢人物,且进退有度,不觉笑道:“林卿家,这就是你那个生花朝节女公子?”

 宣康帝面目慈和,语音柔和,但是掩不住话中威严之气。林如海宠溺女儿事情十停里有八停人知道,读书识字亦如男儿,宣康帝也听说过几次。

 黛玉幼时常随林如海见外男,他们常逗黛玉唱曲作诗,七八岁后才不大见了,听宣康帝问话,倒也没有畏惧,心里只是想着和寻常人一样语气,没什么不同之处。不过宣康帝并没有问她话,而是问林如海,黛玉自然屏声静气,一言不发。

 林如海见宣康帝没有先问林睿和林智,反而问黛玉,心头一凛,不知道宣康帝这是何意,忙躬身道:“回陛下,正是小女。”

 宣康帝听了,转头看着站地下黛玉,形容举止,与众不同,果然众人之上,不愧是生花朝节得灵台相面说来历不凡女孩子,遂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宣康帝乃是年将花甲一老人,黛玉却是小小女孩,问话不必避讳丝毫,口即出。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瞥了诸位皇子皇孙,细声细气地说了年纪名字。

 宣康帝笑道:“倒是个好名字,想来是按着兄弟取名。林卿家,朕看你这个女儿不负花朝节生日,当真了不得。”

 林如海谦逊不已,宣康帝再怎么夸赞黛玉,她也只是个女孩子。

 宣康帝又问黛玉读什么书,家常做什么,见她言谈举止不俗,益发喜爱,此时外面通报说各家公子俱到了,原是宣康帝要见,宣康帝命卢道:“皇后她们都后面呢,想来诸命妇俱,送林姑娘过去,等人散了,好随她母亲一同回去。”

 卢答应一声,领着黛玉往后头去了,宣康帝这边方宣其他公子进来。

 宣康帝来了扬州一趟,总不能只见林睿一个,除了俞恒是必见,还有刘瑛家公子等等,其中唯有水溶守孝未至,北静太妃亦没来,女眷中以俞老太太和贾敏为首,俞老太太丈夫儿子品级皆高,贾敏也是一品夫人,拜见毕,正坐着说话,忽见卢引着黛玉过来,旁人犹不曾如何,贾敏和俞老太太却是面色一变,不知黛玉几时过来。

 待卢说明,黛玉行过礼后,皇后细细打量一回,笑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黛玉无奈,只得依言上前。

 皇后拉着她手,宣康帝今宣召女孩子只有黛玉一人,皇后难免上心,笑夸了几句,对贾敏道:“是个好孩子,后好生教养,说不得是有造化也未可知。”

 贾敏心中叹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并不想女儿做林中之木,只得躬身笑道:“娘娘谬赞了,小女不懂事,也就是多读了两本书,因她父亲兄弟之故,年纪又实小,才得了圣上宣召罢了。论起来,不及各家千金多矣。”

 座各家诰命听了,心里顿时舒坦了些,虽然知道林家比他们家强,可是谁也不愿一自己女儿被比下去,单单只有黛玉被宣康帝宣召。

 皇后看着她们,微微一笑,道:“这回要停留好些时候,明儿都把各家千金带来我瞧瞧。”

 一干人等听了这话,忙都满口答应,心中暗暗欢喜。

 闻听前面宣康帝赐宴,也有赐给命妇,众人连忙磕头谢恩,黛玉已回到贾敏身边,亦随着行礼,跟母亲身边,她方略略心安好些,起身时,忽然见到皇后身边一个二十来岁女官打扮女子盯着自己母女不放,不由得微微蹙眉。

 黛玉见那女子妆华丽,颜色鲜,觉得隐约有一丝儿面善,悄悄扯了扯贾敏衣袖,贾敏顺着她目光看去,叹了一口气,她早见到皇后跟前侍奉元了,不过黛玉不认得。

 黛玉见贾敏如此,登时猜测到了几分,想来是二舅舅家进宫做女史元了。

 正想着,皇后忽然指着元道:“贾女史,好容易来一趟江南,你去服侍你姑姑罢。”皇后知道林如海本事,自己儿子不争了,她也想善待贾敏,毕竟她能看得出来,宣康帝和太子都十分看重林如海,说不定将来自己儿子将来太子眼里还不如林如海。

 元羡慕这位姑妈和这位表妹,听了这话,忙躬身应是,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贾敏和黛玉母女坦然受之。

 所谓让元服侍,也不过是宴上倒酒布菜,无可记述之处。

 用过宴,各人告退,皇后命女官、宫女送她们出去,元送贾敏和黛玉到门口,即将上车了,看着元一脸言又止,贾敏叹息一声,道:“有什么话,你就说,你今年也有二十多岁了,若是你想出宫,我倒能帮你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齐了啊,不过一点了,我滚去睡觉了,今天太卡,又删了很多很多内容,主要是四皇子设计师太sB,就删除了,还是半隐半好。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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