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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你想跟我一起生活?”

 “当然。”

 “为什么?”

 “就觉得只要能跟你生活,我就很幸福。你是可以信任的人,看你照顾妈妈就知道了,你对家人一定会很好,跟你生活会很有安全感。而且——虽然你讲话恶毒,但是你对我真好,我超感动的,你把我家弄得那么舒适,花钱布置,还帮我买被子,我当然喜欢你,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那是因为…布置她家是因为罪恶感,所以想弥补啊。

 被她讲成这样,他更抬不起头。

 她看错他了。

 偷钱那一夜,他多卑鄙丑陋?

 而她竟说…他值得依靠,能给她安全感?这是多大的讽刺。他知道她怕孤单,才喜欢他作伴。但他不知道,她竟把他看得这么重要、这么好。

 他在别人面前佯装志得意满,万事皆搞定。唯独在筱鱼面前,她说爱他,他竟羞惭至板,脸庞热烫,几乎想拔腿就逃。

 筱鱼他决定。“怎样?你…你的答案呢?你…爱我吗?”换他吐结巴。“你搞错了,我其实…没那么好。”筱鱼僵住,这还真是超级婉转的拒绝啊。

 高傲又好胜的家伙,从不认输的家伙,在她告白时,竟对她说——我没那么好?

 明显是给她软钉子。她很窘,又绝望,感觉尊严扫地。

 “我要回去了。”筱鱼将桌上的大鱼抱在怀,就要走。

 “我送你。”

 “不需要。”

 “你的手不方便。”

 “不关你的事!”

 她坚持自己走,但他坚持跟。结果他们在餐厅外拉拉扯扯推推拖拖地,最后,她还是被他硬拉上在车上,筱鱼沉默不吭声。

 深夜马路,汽车少,上高架桥后,远方树木,黑墨墨地,筱鱼看着那些树群,默默流泪。

 “筱鱼?”他喊。

 “…”她不回应,不说话,怕一说话眼泪淌更多,让自己更丢脸。“筱鱼?”她口好闷。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跟他相处的时刻,眼泪就不争气,啪嗒一直棹。超讨厌的!已经够丢脸了,还哭?干么啊!

 她哭了?

 方利泽慌了,沉重气氛令他窒息。

 该怎么跟筱鱼讲清楚?

 他不配她的爱,他耿耿于怀,一直内疚又羞愧的丑事,他不要开车子,在影印店前停下。

 筱鱼推开车门,真的要走了。

 她也说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但直到这刻,她还在煎熬,她挣扎想着,还后悔了。我不该威胁他不爱我就不见面,也许我们还可以当朋友,我还想见他,我也许…噢天啊,廖筱鱼,你真是够惨的。

 该死心了。她拽紧大鱼,狠下心,不回头,就这么走开。

 “等一下、等一下!”方利泽喊。“筱鱼——”

 他横过身来,将车门推得更开,和车外的她讲话。

 他难启齿,但——这内疚跟罪恶感,他受够了。

 “我…我曾经偷过你家的钱,所以…”他叹息,这真的很难。“所以…同学会听到你过得不好,想弥补你。”

 “所以一直说要借我钱?”

 “对。”

 “后来布置我家,你当是…还我钱?”

 “我真的是…那时我妈缺出院费所以我才…对不起。我偷了两万块…我一直觉得…很内疚,很丢脸…所以…”

 “所以你才对我好?!”

 真相大白。

 不是因为喜欢她才…那些关怀跟善待,出自罪恶感!她却神经兮兮地怀着美梦,幻想跟他有爱情。筱鱼火大吼他。“偷钱还钱就好了,干么搞那么多花招?干么害我以为你…”“因为我想弥补…”

 “弥补什么?”她气炸了。能弥补为他浪费的种种心思吗?付出的感情吗?那些揣测期待希望又失望,辗转千百回的折磨吗?

 筱鱼恨得眼眶红透,咬牙说:“不用这么辛苦,既然你要弥补,钱的事,用钱解决就好了。”她从包包拿出便条纸,写了字,扔车里。“我的银行帐号,你就爽快点,那么内疚,就汇个二十万来,连利息都给了,反正你现在有的就是钱!以后你不用再受良心折磨,爽快快过你的好日子,去跟你的江紫薇好。放心,你的丑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筱鱼走进公寓。砰,关门。

 方利泽怔在车里,失了魂地呆视前方。

 终于说出口了,却没有解感,也不感到轻松。筱鱼愤慨嫌恶的脸色、伤心的咆哮,让他感觉超失败的。

 他爱筱鱼吗?不知道。他很混乱,他的情感失了,在追逐名利的路途上,已忘了自己真实的感受,从未停下来,好好厘清自己,或认真去感觉什么。

 当筱鱼伤心愤慨,当他承认他偷钱后,他不敢上前拥抱她。

 他还有什么脸面对她?她现在应当知道了,他根本是个差劲的人。她爱错人了,就算他穿着体面、应对得体,内心的羞感,还是如影随形,尤其在这时候,特别难堪困窘,非常厌恶自己。他甚至不敢问筱鱼——现在,你知道我偷钱了,你…还爱我吗?还会像刚刚说的那样,信任我,认为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觉得我是个很的人?

 你…还会想爱这样卑鄙可和的我吗?

 筱鱼回到房里,灯没开,澡也不洗,趴倒在,揽着大鱼,彻夜痛哭。

 瞎忙到最后,全是误会一场。暖昧不明的善待,原来只是他内疚下的补偿。

 天啊,这实在太搞笑了,有够扯,她却在这里边超认真,滑稽演出自以为是的深情戏码,出尽洋相。廖筱鱼,你套爆了!

 方利泽回到家,灯开着,澡洗了,然后在沙发愣坐着,彻夜慌着。好几次拿起手机想打给她,又放下。他坐立难安,很旁徨。可恶——他蒙住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廖筱鱼八岁时,做过这样的事。

 她在社区公园,常看到一只黑色狗。这只狗很瘦,右后腿瘸了,不让人靠近。几次,筱鱼或邻居试图喂它,它会咬牙吠叫,拔腿就逃。

 筱鱼后来听大人说,那只狗的脚,是被顽劣的孩子打瘸的。

 有天下午,筱鱼看到那只黑狗,不知叼着什么,目光专注看向前方,小跑步地叼着急走。筱鱼好奇,跟踪它穿过芒草堆,在一处隐匿坡地,看见那只狗前脚刨土,将叼着的东西埋进去,再把土拨回,掩埋完毕,然后,才安心离开。

 筱鱼冲过去,把土挖开,看黑狗藏了什么。

 是已经腐烂发臭的猪大骨。

 “这么臭的怎么能吃?又没什么。”

 小狈竟当成珍宝,慎重藏起。

 筱鱼把骨头埋回去,然后急匆匆地跑回家,从餐桌打包中午没吃完的红烧蹄膀,奔回那个小土坡,再刨开土,将蹄膀跟猪骨头埋在一起。

 那天晚上睡觉时,筱鱼盖着棉被,笑咪咪想象着。

 当小狈饿了时,刨开土堆,看到不只有猪大骨,还有肥蹄膀,小狈一定超乐的,然后兴奋地食一顿——

 后来,筱鱼跟这只不让人靠近的小黑狗,像是有了默契。她时常拿食物埋在同一地方,小狈便时常跑去刨开土觅食。瘦弱的小黑狗,就这么逐渐胖起来了。筱鱼看着它变胖,更亮,就觉得好足,好有成就感。

 这个偷埋食物的游戏,持续好久,直到一,台风过后,再也没看到小黑狗现在,二十八岁的廖筱鱼,在这么伤心绝望时,忽然想起这桩往事。

 为什么?她忽然明白,这,就像是她对方利泽的感情。

 她像偷埋食物给小黑狗那样,默默照顾浑身是刺又好强的方利泽。用她认为最不伤他自尊的方式,谁知,最后这善意,反噬自己。

 方利泽不知道。

 那些钱,是她故意放抽屉,让他偷的。

 那是筱鱼每年过年拿的红包钱。

 当方利泽在妈妈出院前几,心神不宁、愁容满面时,筱鱼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缺钱办出院。

 她知道他好胜爱面子,所以想了这个办法帮他。

 没想到他耿耿于怀,内疚自责这么久,甚至到了要弥补她的地步——可是,再多的弥补,不给她爱,她也不开心啊。感情以外的东西,对从小物资丰沛的筱鱼来说,有何重要?偷她家的钱又怎样?又不希罕他赔,也不会因此看轻他。

 如果说她有什么要求,那么期待的,只不过是希望他因为快乐,然后觉得有她真好,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想要的回报,是他爱她,跟她在一起啊。

 她做这些,想得到的,是被他喜欢、被他爱啊。

 一想到重逢后,那些种种的善待跟照顾,都是因为偷钱内疚才做的,不是因为喜欢她…笨蛋,笨蛋啊。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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