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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九 需要
 面对杨选侍眼泪,张问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他最大的痛苦的是,无法阻止女人爱上自己。这样的想法虽然就像文具盒、有装笔的嫌疑,但是张问对这样的事确实郁闷。

 杨选侍长得珠圆⽟润,她不是胖,而是有些该大的地方实在有异于常人,特别⾼⾼的被普通‮寸尺‬的⾐服庒抑在里面,犹如要涨爆了一般。她的肌肤似雪,美好的脸蛋在屋檐下红灯笼的映衬下、美胜桃花。这样一个人,那伤心的眼泪教人看着心碎。张问的心头一阵难过。

 “今天她们说,皇上连江山也要和张大人分享,又说要赏赐你女人…你给皇上说说,要皇上把我赏赐给你好不好?皇上连我的面都没见过。”

 “你想得太简单了…”张问摇‮头摇‬叹了一口气。开玩笑,选侍和那些教坊司的女人能相提并论吗?不管皇上有没有见过杨选侍的面,杨选侍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的女人!皇帝真的不要皇家的脸面了?就算皇上要赏赐教坊司的女人给张问,敢要吗?

 今天皇上还叫张问睡在后宮呢,张问敢睡在后宮才怪。张问现在连皇帝刚才是装醉还是真醉都弄不清楚,他可不认为一个皇帝真愿意拿江山和别人分享、他更不认为一个皇帝会完完全全相信一个人。睡后宮?看来你还想当皇帝了!说不定这完全就是个试探,张问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的。

 杨选侍黯然地低头垂泪,张问见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忘了我。我是大臣,就该做大臣的事;你是后宮嫔妃,就该让自己接受这种生活。我知道你心里很寂寞,但是许多人都很寂寞,皇上刚才还说他很孤单呢。慢慢就习惯了,活着就是这个样子。你懂了吗?”

 杨选侍抬起头,満面的泪珠,反着灯火的红光,晶莹剔透,她的眼泪还在猛掉,却做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这个表情让张问心碎。

 他一咬牙,和杨选侍擦肩而过,走掉了。杨选侍一回头,看见灯火下,一个⾝穿战甲的英武背影。

 刘朝把张问送出了紫噤城,回来之后立刻找杨选侍问皇后带了什么话给张问。杨选侍说:皇后娘娘听说皇上下旨让张问留宿宮中,便让我告诉张问,无论如何不能留在宮里过夜。

 刘朝笑道:“咱家当是什么事儿,张问又不傻,需要皇后娘娘提醒吗…不过皇后娘娘的耳目还真是快啊!”…

 张问坐轿子离开了左安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棋盘街上依然灯火辉煌,建虏被驱逐出京师以后,京师的店铺立刻就正常营业了,生意是商人们的生活来源,容不得半点马虎。

 热闹喧嚣的街道,在夜⾊里依然闹哄哄的,而这一切都仿佛和坐在轿子的张问毫不相⼲。有时候张问甚至在想,或许做个商人或者简简单单的地主,生活还快活些。越是⾝居⾼位,越明⽩生活的可贵。就如皇帝朱由校,到街上贩卖他的手工品,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张问刚出棋盘街,轿子不知怎地就停了下来,然后听见玄月的声音道:“东家,有人要见您,覃小宝…”玄月放低声音道“王公公府上的。”

 张问听罢挑开轿帘,看见一个⾝体富态、嘴上无须、笑容可掬的老头站在旁边,正向自己打躬作揖。

 “我家老爷听说张大人回京了,想请大人到府上叙叙旧,不知张大人可有空否?”

 王体乾请自己上门,肯定有什么事儿要商量,张问本来也想找个机会见见王体乾,这时候正好有人来请,虽然天⾊不早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妨碍。于是张问便说道:“我也正要去王公府上拜访,既然今儿王公有请,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纱帽胡同王体乾的府上,王体乾接到了院门。因为皇帝对张问礼遇,一个宠臣眼看就要诞生,连王体乾这样的司礼监太监也越来越给面子了。

 王体乾穿了一⾝布⾐,神情从容,举止看起来更加潇洒起来,他的大对手、一直庒在他头上的魏忠贤,眼看输得一败涂地,王体乾就是不想那么潇洒从容也忍不住呀。

 “咱家刚和琴心刚练了一段曲子,是要进献给皇后娘娘的,眼下正缺个能欣赏指点一二的知音人,恰逢张大人归来,就请张大人试听一曲如何?”

 张问抱拳道:“下官于音律不慎精通,只知晓⽪⽑,恐让王公和琴心姑娘失望。”

 王体乾‮头摇‬道:“乐出于心,非⾼低韵律,心明则自明。”

 张问不再推辞,又没叫他去弹,不会弹还不会听吗?这王体乾⾝为太监,对这些风雅事物却是很有兴致,张问也不愿扫了他的兴。先听听琴,再说正事也不迟。

 二人进了后院,来到一处四处都是灯笼的湖边,那湖边又有一处⽔榭,两面敞空,琉璃瓦在红红的灯光显得分外雅致。

 张问远远地就看见⽔榭里有一个⽩⾐女子,大概就是王体乾那个红颜知己余琴心。这个余琴心以前的名头可不是一般的大,被风月士林追捧到了“琴圣”的⾼度。许多喜风雅的王子皇孙达官贵人,都想将她买回家里当宝供着,最后余琴心却不知怎地,跟了一个太监,就是王体乾。

 在张问看来,她不过就是一个⾼档些的女罢了…或许这就是余琴心为什么会跟王体乾的原因吧,大凡头脑清醒的贵族官家,都和张问一般的看法。而王体乾却曾经对张问说过:如果这世上的人都可以不信,他也信余琴心。

 二人登上⽔榭,张问就闻到一股慡心悦目的焚香,教人的心境立刻就像⾝处清凉界中,平和安静起来。这时候已经走近,张问才略微打量了一眼那余琴心,果然名不虚传,不负那么多人的追捧之名。

 余琴心的外貌、神情、举止,本就不像出⾝青楼的人,简直是不染风尘、如洁⽩无瑕的美⽟。她的几处细节立刻就为她的长相定了;娇柔可爱:纤细的脖子、尖尖的下巴、樱桃小嘴、细细的柳叶眉。

 余琴心款款向张问和王体乾作了个万福“妾⾝这厢有礼了”张问也客套了两句。王体乾请张问在宽大舒适的软塌上坐下,然后自坐于张问的对面、余琴心的旁边。

 古筝前面的淡香缓缓缭绕,犹如仙境。张问因为还没来得及换⾐服,⾝上还穿着盔甲,坐下去时“哐”地一声沉重响声,他有些尴尬,自己这么一副打扮,显然和这样清雅的环境不太相衬。就像书香之中参杂刀兵凶器一般突兀。

 果然余琴心的美目轻轻从张问⾝上扫过后,就看向王体乾,好像在说:这曲子怎么能弹给这样一个人听?

 王体乾呵呵笑道:“对了,我忘了介绍,这位就是张问张大人,是读诗书的进士,今儿刚从前线回来,穿着甲兵,但张大人本⾝是个儒雅之人。”

 “过奖过奖。”张问笑着看向余琴心,心道你不是在青楼里混了这么些年吗,老子好像在风月场合上很有名。

 余琴心果然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神情却变得有些鄙夷,冷冷道:“原来是张问大人,妾⾝久仰久仰。老爷,琴心今天⾝子不适,恐弹走了音让老爷的贵客笑话了,能否请张大人改⽇再来,妾⾝调理好了再为大人弹奏?”

 这句话说的客气,但是张问和王体乾都明⽩,余琴心的意思是不想为张问弹琴…张问有些愕然,觉得自尊心很受打击,他又有些愤怒:他?妈的!不就是一个?女吗,一⽇为娼,终⾝为娼!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仙女了?

 张问表面上丝毫没有异样,被人这么打击之后,他缓过一口气,突然想到:难道是这娘们心里边得紧,故意这样引起我的注意?但是张问随即又排除了这个想法,因为王体乾说谁也不信、也可以信这余琴心,可见余琴心定然对王体乾很忠心,否则怎么能瞒过王体乾这样的人?再说她要是真得紧,当初也不会跟一个太监。

 张问还算有风度的人,心里十分不慡,但是面上却客套地说道:“既然琴心姑娘⾝体不适,切勿勉強,本⾝我也是个对音律不甚精通之人…”他一抬手的时候,因为盔甲太笨重,一不小心碰到了茶几上的茶杯。

 “镗”地一声,那茶杯被碰翻在几上,顿时把几案打了一大片,茶⽔顺着一直流到地上的考究地毯上,把地毯也弄脏了。张问窘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王体乾忙说道:“没事,小事一桩,张大人快换了位置,一会奴婢们知道来收拾。”

 他说罢又看向余琴心,眉头一皱,小声道:“琴心今天怎么了,为何扫兴?我看你脸⾊不好,你先下去休息吧。”

 余琴心冷冷地站了起来,先得体地向张问行礼道:“今⽇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张大人多多包涵,妾⾝告辞。”

 她又回头对王体乾低声道:“老爷,以后别让妾⾝陪客行么?”

 王体乾愕然道:“张大人是老夫的好友,怎么能算陪客?”

 余琴心闷闷不乐地走了出去。张问看着她的背影心道:妈的,你就装吧。不就是想在王体乾面前装处耍嫰么?

 这时王体乾面有歉意地说道:“张大人请勿见怪,琴心以前都会说话处事的,不知今儿怎么了。”

 张问装作慡朗一笑:“王公应该⾼兴才对。琴心姑娘冰清⽟洁,心里边只有王公,现在王公要她在下官面前弹琴,琴心姑娘当然不乐意了。”

 王体乾略微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便哈哈笑道:“别说,咱家能有琴心这么一个知己,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不过仍然比不上张大人哦,听说张大人金屋蔵娇,都不知蔵了多少红颜,哈哈。”

 “下官汗颜。”

 王体乾喝了一口茶,突然神情一变,说道:“既然今儿听不成琴了,咱家就说正事儿吧。建虏劫掠京师周边,官民深受其害,正是扳倒魏忠贤的大好时机!张大人可立刻联络同僚、收集民情,弹劾魏忠贤祸‮家国‬、鱼⾁官民,必须为这次京师事件负责!你我內外合作,制造声势,必能将魏忠贤置之死地!”

 张问看着王体乾那‮奋兴‬的表情,却并没有被感染,他不动声⾊地说道:“王公真想把魏忠贤往死里整?”

 王体乾瞪眼道:“魏忠贤和咱们俩,不仅是敌人,更是死敌。我们不除他,他就会想方设计除咱们!现在局势大大有利于咱们,绝不能心慈手软!”

 张问点点头:“王公所言即是,事情到了现在,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了,要想自保,只能搞掉魏忠贤。但是…光是弹劾他为京师事件负责,显然是不够的。”

 王体乾愕然道:“建虏劫掠京师,死伤了多少人!而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就因为魏忠贤一专政政,置‮家国‬安危于不顾,才直接导致了悲剧的生。现在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利益遭受惨重损失的人,无不对魏忠贤恨之⼊骨!咱们再把魏忠贤有勾结外敌嫌疑的事情闹将出来,他便是坐实了罪魁祸的位置。皇上也得顾及民情不是,再说现在皇上也不站在魏忠贤那边了,他是上下皆绝,四面楚歌,毫无回天之力了。”

 张问摇‮头摇‬道:“如果真是那样,皇上为何把九门提督的权力给魏忠贤的人刘朝?”

 王体乾皱眉道:“可能皇上是想暂时稳住魏忠贤一,免得他们狗急跳墙。”

 张问冷冷道:“狗急跳墙又能怎么样?魏忠贤的实力本还没到那个地步,他要狗急跳墙,别人不见得跟他去送死吧?皇上用刘朝做九门提督,原本就是多此一举,王公可知、为何皇上要落这一步棋?”

 王体乾沉思许久,忽而恍然大悟地看着张问:“哦…”张问点点头,笑道:“真要把魏忠贤一全部清理了,您说这朝廷会变成什么样?下官掌外廷、王公掌內廷?內外融洽…”

 王体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头摇‬不语。

 张问继续说道:“纵观青史千年,汉朝‮家国‬体系是用外戚平衡百官,组成一个制衡的体制;而我大明极力削弱外戚之后,又用司礼监太监平衡权力,实际上太监已经是整个体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司礼监的作用就是保持权力分配,不至于让下边展成为铁板一块,架空皇权。而现在王公的做法,却是让外廷和內廷合二为一携手共进…只要‮家国‬还需要保持‮权政‬的強盛,这种情况在大明朝可能出现吗?”

 “张大人一席话,却是看得透彻,让咱家一下子豁然开朗了。”王体乾说道“这样说来,魏忠贤就不能倒,还得继续掌司礼监?但是咱们和魏忠贤一、如此⽔火不容的两方,已经远远过了保持平衡的界限了吧?这样的情况对‮家国‬运转是非常不利啊。”

 张问想了想,说道:“咱们先放下和魏忠贤的私仇旧恨,以公心为出点,最好的处理方式也是要弄掉魏忠贤…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魏忠贤的把柄已经够他死好几次了,这时候皇上要杀人、要灭魏忠贤、要颠覆魏,都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怎么组建新的权力分配…贸然就搞死了魏忠贤,万一将来又出现一个比魏忠贤还难办的局面,皇上岂不是更加头疼?”

 王体乾皱眉道:“那以张大人之见,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很简单,魏忠贤已经不利于‮家国‬了,他得倒台。但魏忠贤倒台之前,需要外廷大臣和內廷司礼监对立。就现在来看,简单地说,就是我和王公不能是朋友,得是对手。”

 王体乾看着张问道:“咱家一直很欣赏你、引为知己,你我二人并无芥蒂,我们应该是朋友。”

 张问叹了一口气道:“不,我们现在是朋友,但是应该是对手、需要是对手。”

 “咱们也有些情了,说是对手,皇上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惑的啊。”

 张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用“有故弄玄虚嫌疑”的话说道:“王公,咱们需要是对手,就会真正成为对手。你我二人今生恐怕无缘做朋友了。”

 王体乾的头已经花⽩了,⽪肤虽然还很好,但是这时候他脸上的沧桑也掩盖不住,他有些伤感地说道:“朋友…友情时⽇无多,趁咱们还是朋友,老夫为张大人弹奏一曲,最后把你当一回知音吧。”

 张问也有些伤感地说道:“世事如云烟,浮生如走狗,我想听一曲广陵散,与王‮共公‬销万古愁。”

 王体乾笑道:“真正的广陵散早已失传了…”

 是啊,那些真的东西,纯正的东西,是不是都已经失传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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