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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梨妃
 青州,是与南漠国接壤的一处偏僻小城,距离晋都约有千里。虽是小城,这里其实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亦是一道如铁锁屏障的关隘。是以终年皆有重兵把守。

 仰头望去⾼山几乎与天相接,连大雁亦难飞过。然而大雁是必须飞越此山才能到达温暖润的南漠国过冬。是以每至初冬,其山上往往闻得成群大雁盘旋天空,嘶嘶哀鸣,故此山名唤落雁山,青州又被人称作“落雁州”取其名即可见此处的凄凉。

 然,这里的百姓亦是备受苦楚。此处多灾,不是湖⽔‮滥泛‬便是地裂⼲旱,民不聊生。

 九月初一,此时晋都的天,应当是有一分秋凉之意了。然而这远在南疆的边陲小城却仍是酷暑难当。

 青砖泥瓦的小屋,布置十分简陋。门外几口蓄着湖⽔的大缸之中,倒映着蓝天⽩云,清澈见底。小屋的背后便是巍峨⾼耸的山,在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如一条青龙腾跃起伏。

 屋中窄小单薄的榻之上,躺着一名黑⾐锦服男子,他⾝形⾼俊,睡在塌上显得十分拥挤。剑眉飞扬,锐眸紧闭,薄有着失⾎的苍⽩。浑⾝数处剑伤,瞧着他眉宇之中已是青黑一片,显然是疲惫至极,连⽇都未能好好歇息

 一名绿⾐少女推开老旧吱嘎作响的木门,缓缓步⼊屋中,手中端着的铜盆已是有些年代,磨得光亮,她将铜盆搁在了案几之上,拧了条帕子擦拭着那名男子深刻的五官,小脸已是微微泛红。

 眼前的这名男子生的极是英俊,在这种边陲小城的山野之间真真是少见呢。

 风离澈半昏半醒,只觉得有人正在碰触自己,心中一惊,立即警觉得坐起⾝来,反手便是扣住来人的手腕。

 “啊呀!”一声娇柔的痛呼。风离澈陡然睁开鹰眸,已然瞧清楚了面前不过是一名寻常百姓女子,此时正替他擦拭着脸上的伤处而已,整个人不由神情一松,放开了她。瞧见那女子手腕处已是一片青紫,自己下手太重,不由心生愧意,尴尬道:“姑娘,对不住。”

 那女子望一望他幽蓝的眼眸,俏丽的小脸益诡异的红,将帕子重新拧过,复递上前道:“公子,请擦把脸罢。”

 偷偷觑他一眼,她含羞问道:“公子昏了一整⽇,可是饿了?山野小村,我家中只准备了一些清粥小菜,要不这就去给公子端来,还望公子不要嫌弃。”说着说着,她已是有些自卑,这般俊朗的男子,虽是受伤狼狈,然而眉眼间那股霸气与锋芒,犀利如剑光跃红,且那⾐服的华贵料子,便是她从未曾见过的。想来,他一定是非富即贵。

 风离澈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摇一‮头摇‬,示意自己并不饿。一言不,只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长眉杏眼,五官小巧精致,⽩皙的⽪肤难以想象竟是生在这穷乡僻壤。并不会特别美,却清丽如同山野间倔強生长的野‮花菊‬。

 环顾四周,此间屋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人,心中总是有些怀疑与防备,他淡淡问道:“姑娘,这里是哪?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那女子手中执起绢帕,掩一笑道:“公子一下子问这么多的问题,我还真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呢。”

 风离澈一愣,一直僵硬的神情略略一松,也许是他多疑了,然这也不能怪他。自从离开晋都之后,他一路往南而去,本想纠集旧部,再谋打算,不想却处处都遭人伏击。一路以来,短短一月之间,他已是⾝经数百战,大大小小的追杀,不分黑夜⽩昼,即便他再是勇猛如虎,武艺⾼強,也总有倦怠疲惫之时。终于有一⽇他正在山间赶路,却突然眼前一黑,便不醒人事,再醒来时便已是在这。想来,便是眼前这名女子救了他。

 那名女子羞答答的启道:“我名叫柳风雁,这里是青州落雁山的谢家村,我自小便出生在此。”

 “柳风雁…”风离澈剑眉微挑,念一遍,赞道:“别致的名字。”

 柳风雁脸颊之上染上两朵石榴红的绯⾊,垂眉敛眼道:“据说娘亲生我那⽇,山间大风郊起,送了雁儿们一程,飞过了那落雁山去南漠过冬,是以便给我取名叫做柳风雁。”

 语毕,她将手中帕子搅得更紧,缓缓道:“如今,家中唯有娘亲与我相依为命。今⽇起青州城內大摆三⽇市集,娘亲一早便赶去集市上去卖刺绣了,我们⺟女便是靠此营生。“言罢,她纤手一指,指向不远处摞在一起的绣箍,以及満篮子的各⾊丝线。

 “偏远小城,大摆三⽇集市?在这样的时候?可是朝中有何喜庆之事么?”风离澈深深皱眉,凝眸问道。大掌已是按上口的剑伤,旧伤未愈,前⽇又添新伤,如今仍是隐隐作痛。

 她摇一‮头摇‬,道:“我向来甚少出门,不知外事。那⽇也是出门去捡柴火,才遇到了昏倒在了路边的你。只听邻居说,好似州府张贴了什么皇榜,要大赦天下。”

 他腾地自上坐起,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在⾝上不断地摸索起来,神⾊愈来愈凝重,似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然而空落落的间,令他的心猛然一沉,浓重的失落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柳风雁怯生生瞧了他一眼,转⾝便取来了一枚香囊,双手递上问:“公子,你是在找这个么?”

 风离澈刚一瞥见,立即抢⼊手中。忙将香囊打开,里面如墨缎般的乌用红绳细细绑了,正安静栖息于內,他陡然松一口气,依旧放回怀中。

 柳风雁有些无措的瞧着他的紧张至极,仿佛那香囊是他最珍蔵的至宝一般。急急解释道:“那⽇我带公子回来,见你掉落了这枚香囊,底下又有些破损,所以替你补了一下。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拿的。”

 风离澈觑她一眼,语调平和道:“这是我⺟亲的遗物。多谢你替我收好。”微微一笑,那笑如沐舂风。顿时柳风雁只觉得眼前似漾起柔光无限,不由得瞧着他的俊颜失了神。

 待到缓过神来时,只见他已是立于门口走,急急上前询问道:“公子,你伤势未愈,这要上哪去呢?”

 风离澈整一整⾐襟,理顺自己的墨,回眸淡淡道:“我去街上瞧一瞧那皇榜,写的是什么。”

 她美眸之中蕴満了浓浓失望,小声道:“公子,此去青州,山路不好认,要不要我为你带路?”

 他略一思付,如今他再孤⾝一人去人多之处,未免过于惹眼,带上她也好,是以略微颔,只吐出一字:“好。”

 她喜出望外,忙喜道:“公子等我,我去换件⾐裳就来。”

 走了约半⽇,他们方才来到了青州城中,这里是一座漂亮的小城,半山而建,镶嵌在群山峰峦之中。天空一片蔚蓝,一座座⽩墙红瓦的小屋鳞次栉比,依着山势,环着一汪碧绿的湖泊,郁郁葱葱,鲜的奇花异卉环绕着屋宇的墙垣蔓延生长,此时恰逢接近傍晚时分,火红的太似乎就悬在小城的正上方,夕洒落,娇无比。

 街市之上热闹非凡,尘土、花香、吆喝声混成一片。两边的沿街店铺前満是各种各样的筐筐篓篓的摊子,一段是卖的整绫碎缎,一段是卖的小儿杂耍,小刀,鬼脸儿之类,一段是卖一些罕见的邻国物什。浓重的异域风情充満小城。

 柳风雁平⽇里极少出门,瞧着这许多新鲜玩意儿,自是看了眼,这个拿起来瞧瞧,那个摆弄一下。待到再瞧⾝边之人时,早已是不见了。心內一惊,她慌忙四处寻找着。瞧了周围几圈,方才现他已是定定站在了州府门前,背⾝直立。

 她从不知晓,原来男子的背影也能如此苍凉孤寂,放佛有无限的悲伤。他只静静负手立着,出神瞧着那青砖墙上所张贴的一张皇榜,一言不。

 她缓缓走上前,刚想说话,却被他眸中迸出的犀利冷意深深震慑了。他的目光仿佛一把把钢刀直揷⼊那皇榜之中,双拳握得死紧青,指节泛⽩。

 柳风雁顺着他的目光,朝那皇榜瞧去,仔细看着上面的內容,原来这是帝后大婚,大赦天下的皇榜。只是,她不明,大赦天下,这应当是好事啊,为何他那般愤怒。忽的眼前只觉黑影闪晃,再定睛一瞧,原是他两步上前将那皇榜撕了个粉碎,明⻩⾊的碎屑飘散空中,如腾起金⻩的云雾。

 她震惊得美目圆睁,撕皇榜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竟然也敢做!

 冷不丁,⾝后已是有一群黑⾐人围上前来,她诧异地望着那群黑⾐人只一瞬间便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再转眸瞧他,只见他大掌已是按上间的配剑,鹰眸黑沉,蓄势待。

 风离澈的剑眉几乎拧成死结,究竟是何人如此卑鄙,非要取他命,连⽇观察下来,他觉着并不像是官家追揖。他一路厮杀至此边陲小城,却仍是杀不尽,斩不绝。

 然出乎意料的是,那群黑⾐人却并不动手,只是恭敬拱手作揖道:“殿下,我们南漠国国主请殿下走一趟。”

 南宮烈?!印象之中自己从未有过涉,风离澈冷眸之中顿时生出几分凛冽之⾊。

 晋都皇宮。

 彼时天⾊尚早,湛蓝天际里彩霞満天,似琉璃盏,粉紫、宝蓝、翠绿、明⻩,幻彩琉璃,相辉映,变幻不定,长长铺开如五⾊织锦。

 然而,再是美丽之景,此刻的朝殿中也无人顾及欣赏。

 殿中气氛凝滞如死⽔,一众御医皆是跪着,双手紧张地垂在地上,周⾝微颤,额上已经泌出了⻩⾖大的汗珠。

 烟落正懒懒斜靠着大红金线蟒纹枕,慢条斯理的抚弄着自个儿如⽔葱一般的指甲,褪去了⽩⽇里册封时的盛妆,此刻她的脸⾊已是因着失⾎过多而苍⽩,透着几分虚弱,眉间却气势不减。

 风离御负手而立,脸⾊愈来愈凝重,凝眸看着她脸上⽪开⾁绽、狰狞无比的伤痕,再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中顿时只觉窒闷无比,似有大石庒着令人不上气,上前一步,便抓起为的姜太医,大怒道:“你可曾瞧仔细了?究竟能不能治好?”

 姜太医颤颤俯⾝,惶恐道:“娘娘脸上此伤下手极重,伤痕极深,臣等真的不能保证⽇后能复原如初,这疤痕恐怕还是要留的。”

 “废物!”他脸⾊生硬如铁,冷冷吐出两字。

 姜太医再次俯⾝,颤声道“臣等医术拙劣,听闻先皇曾有一瓶西番进贡的绿⽟舒痕粉,治伤有奇效,若是能取来…”

 风离御凝眉厉声打断道:“早已经没有了,你还没有别的法子?”那瓶绿⽟舒痕粉上次为了治她的手伤,已是尽数用完了,西番进贡,极是罕见,哪里还会再有。转眸看了看正在兀自打盹的她,那种淡漠离的神态教他彻底冷透了心。

 “若是昔⽇的司天监莫寻大人还在,只怕会有办法…”姜太医颤颤道,已是冷汗涔涔。

 “够了,滚,全部都给朕滚!”他怒极大吼道,语气森冷如冰雪。

 一众御医,听得一个“滚”字,如获至宝,如获大赦,纷纷敛⾝恭敬退出。

 烟落一手优雅撑起额头,美眸微阖,长又蜷曲的睫⽑微颤,徐徐淡嘲道:“皇上且静一静气,终归是自个儿种的果,何故迁怒于御医。即便治好了又如何?要臣妾以⾊侍君么?况且皇上⽇后后宮美眷如云,瞧惯了娇鲜嫰的花,偶尔瞧上一瞧臣妾的丑容,有所对比,岂不是很好?况且臣妾尚且不在意,皇上介意什么?”她刻意着重了“丑”字。

 他心中郁结,见她这般说,更是无话辩驳,当下只得忍气呑声。

 夜⾊如墨⽔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都晦暗了下来,半弯新月隐隐从东边天际深处爬上来,淡⻩⾊的光晕洒落在烟落的眉眼间,极是柔和。

 时间,一点一点在指间缓缓流逝。

 她假寐片刻,突然徐徐起⾝。此时殿中一对龙凤花烛燃得正旺,烛泪垂垂凝结如一村珊瑚村。

 缓缓靠近,她执起银簪,挑一挑烛心,将火焰挑得更旺,仿佛想挑亮自己的心。

 转眸瞧着榻之上金线鸳鸯被面铺得整整齐齐,其上洒満金光灿烂的铜钱和桂圆、红枣、莲子、花生等⼲果,取意早生贵子,祥瑞好合的意头。眸中凝过一丝冷光,寒声道:“听闻新婚之夜,当在洞房燃上一对红烛洞烧至天明,而且要一双烛火同时熄灭,以示夫举案齐眉,⽩头到老。”

 风离御瞧着她的神⾊冷,再听她语中之意,心中隐隐有着不好预感,刚想上前将她自红烛前拉回。

 却只见烟落已是吹灭其中一盏红烛,轻轻拍了拍手。

 她笑得明媚妖,叹一叹,又摇一‮头摇‬道:“臣妾瞧着这殿中太亮,过于刺眼,还是这样比较好。”侧眸瞧着黑沉如铁的脸⾊,假意疑感道:“想来皇上是不会介意的罢。”

 滚滚怒意瞬间在眉间点燃,她吹灭一盏喜烛,端的是什么意思,不想与他⽩头偕老么?!心中气急,他正作。

 不想,殿外刘公公却慌忙来报“皇上,⽟央宮的那位…”他瞧一眼烟落冷凝的神⾊,有些惶恐,断断续续道:“那位姑娘晕症又犯了。”

 红菱似是极恼,上前便是驳斥道:“晕症犯了,找御医便是,找皇上又有何用?皇上又不会治病。今夜是皇上与皇后的洞房花烛夜,难不成还要去瞧别人么?”

 “这个…”刘公公面上大有难堪之意,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小心翼翼的瞧着风离御。

 红菱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烟落。她冷冷一笑,心中几乎要恨得呕出⾎来,梅澜影什么时候不晕,此时突然又晕了过去,当真是作假之极。

 然她面上却是平静如⽔,只淡淡道:“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公公怎的姑娘姑娘的叫着。听着多别扭?!”

 闻言,风离御面⾊稍霁,似浮起一个苍凉而了然的笑。

 烟落只作不见,继续道:“皇上⽇理万机,政务繁忙,这后宮事宜便全权由臣妾来打理罢。至于⽟央宮的那位姑娘,本宮有幸见过一回,歌喉曼妙,姿容貌美,肤⽩似雪胜过梨花。皇上既然如此喜她,当然是要封妃的,这封号臣妾都已经替皇上想好了,就唤作‘梨妃’,如何?”心中恨极,离园,离园,只怕便是他与梅澜影分离之后,为了思念她所取得名字罢,満院子遍植的梅花,原来都是为了她。

 顿一顿,她秀眉一扬,笑意不及眼底,继续道:“梨花的梨字,与离园的离字同音,这封号皇上应当是喜的紧罢。这冬去舂来,凋谢了梅花,又盛开了梨花。当真是舂⾊満园。”

 烟落眸光一点点冷下来,既然他们分离那么久,今朝终于得以厮守,那她便要他们永远冠上这个“梨”字,音同“离”字。

 风离御呆了片刻,只咬牙道:“那,便依皇后所言。”

 烟落轻轻一笑,回⾝坐于软榻之上,抚一抚额头,状似一脸因倦道:“今⽇大婚‮腾折‬了一整⽇,想来皇上也已是累极,不如去梨妃那听听小曲,解解乏,缓缓神?臣妾⾝子困乏不已,便在此恭送皇上了!”

 风离御一时愣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犀利彷佛要在她⾝上挖出无限往昔的美好记忆来。良久才长笑出声,未置一词,便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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