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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脉脉斜阳
   琳琅答应一声去了,佟贵妃定了定神,缓缓道:事情倒真如皇上所说,另有蹊跷,那宫女招认,说是端嫔指使她攀污宁贵人,那些魇魔之物,亦是端嫔命人从宫外夹带进来,以作伪证。臣妾已经命人将夹带入宫私相传递魇魔之物的太监、宫女皆锁了起来,他们也都招认了。臣妾怕另生事端,已经命两名嬷嬷去陪伴端嫔,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缄默良久,佟贵妃见他眉头微蹙,眉宇间却恍惚有几分倦怠之意,她十四岁入侍宫中,与皇帝相处多年,甚少见他有这样的倦,心下茫然不知所措。皇帝的声音倒还是如常平静:审,定要审问清楚。你派人去问端嫔,朕哪里亏待了她,令她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你跪安吧,朕乏了。

  琳琅端了茶盘进来,佟贵妃已经退出去了。她见皇帝倚在炕几之上,眼睛瞧着折子,那一枝上用紫毫搁在笔架上,笔头的朱砂已经渐渐涸了。她便轻轻唤了声:皇上。皇帝伸手握住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她们成的算计,算计荣宠,算计我,算计旁人。这宫里,一也不叫人清净。

  她就势半跪半坐在脚踏上,轻声道:那是因为她们看重皇上,心里惦记皇上,所以才会去算计旁人。皇帝唔了一声,问:那你呢,你若是看重我,心里惦记我,是否也会算计我?

  她心里陡然一阵寒意涌起,见他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她心中怦怦跳,几乎是本能般口道:琳琅不敢。皇帝却移幵目光去,伸出手臂揽住她,轻声道:我信你不会算计我,我信你。

  她心底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皇帝的手微微有些发冷,轻而浅的呼吸拂过她的鬓边,她乌发浓密,碎发零的绒绒触动在耳畔。她想起小时候嬷嬷给自己梳头,无意间碎碎念叨:这孩子的头发生得这样低。后来才听人说,头发生的低便是福气少,果然的,这一生福薄命舛。到了如今,已然是身在万丈深渊里,举首再无生路,进退维谷,只是走得一步便算一步,心下无限哀凉,只不愿意抬起头。紫檀脚踏本就木质坚硬,她一动不动的半跪在那里,只是懒怠动弾。脚蜷得久了,酥酥的一阵麻意顺着膝头痹上来。皇帝却亦是不动,他际明黄佩带上系着荷包正垂在那炕沿,御用之物照例是绣龙纹,千针万线纳绣出狰狞鲜活。她不知为何有些怅然,就像是丢了极要紧的东西,却总也记不得是丢了什么一样,心里一片空落落的难过。

  太皇太后歇了午觉起来,皇帝已经去了弘德殿。晌午后传茶点,琳琅照例侍候太皇太后吃茶。太皇太后论了茶砖的好坏,又说了几句旁的话,忽然问:琳琅,魇魔之事你怎么看。琳琅微微一惊,忙道:琳琅位份低微,不敢妄议六宫之事。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你的位份,我早就跟皇帝说过了,原本打算万寿节晋你为贵人,偏生你一直病着。赶明儿挑个好日子,就叫内务府去记档。琳琅听她误解,越发一惊,说道:太皇太后,琳琅幷无此意,太皇太后与皇上待琳琅的好,琳琅都明白,幷不敢妄求旁的。

  太皇太后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幷不看重位份虚名,可是旁人看重这些,咱们就不能让她们给看轻了。皇帝是一国之君,在这六宫里,他愿意抬举谁,就应该抬举谁。咱们大清的天子,心里喜欢一个人,难道还要偷偷摸摸的不成?

  琳琅心下一片混乱,只见太皇太后含笑看着自己,眼角的浅浅淡纹,显出岁月沧桑,但那一双眼睛却幷没有老去,光华转似千尺深潭,深不可测,仿佛可以看进人心底深处去。她心下更是一种惶然的惊惧,勉强镇定下来,轻声道:谢太皇太后恩典,琳琅知道您素来疼惜琳琅,只是琳琅出身卑,皇上对琳琅如此眷顾,已经是琳琅莫大的福气。太皇太后再赏赐这样的恩典,琳琅实实承受不起,求太皇太后体恤。

  太皇太后向苏茉尔笑道:你瞧这孩子,贵人的位份,旁人求之不得,独独她像是唯恐避之不及。转过脸对琳琅道:你前儿做的什么花儿酪,我这会子怪想着的。琳琅答:不知太皇太后说的是不是芍药清酪?太皇太后点头道:就是这个。琳琅便微笑道:我这就去替老祖宗预备。福了一福,方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注视她步态轻盈,退出了暖阁,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了,缓缓对苏茉尔道:她见事倒明白。苏茉尔缄默不言,太皇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福临要废黜皇后,另立董鄂氏为后,董鄂说的那一句话?苏茉尔答道:奴才当然记得,当时您还说过,能说出这句话,倒真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儿。先帝要立董鄂皇贵妃为后,皇贵妃却说:皇上置臣妾炭火其上乎?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她们百般算计,哪里知道在这后宫里,三千宠爱在一身,其实就好比架在那熊熊燃着的火堆上烤着。捧的越高,嫉妒的人就越多,自然就招惹祸事。顿了一顿,说:皇帝就是深知这一点,才使了这招移祸江东,将那个宁贵人捧得高高儿的,好叫旁人全去留意她了。

  苏茉尔道:皇上睿智过人。

  太皇太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淡然反问:还谈什么睿智?竟然不惜以帝王之术驾驭臣工的手段来应对后宫,真是可哀可怒。苏茉尔又缄默良久,方道:万岁爷也是不得己,方出此下策。

  太皇太后道:给她们一些教训也好,省得她们成自作聪明,没得弄得这六宫里乌烟瘴气的。脸上不由浮起忧:现如今叫我揪心的,就是玄烨这心太痴了。有好几回我眼瞅着,他明明瞧出琳琅是虚意承,却若无其事装成浑然不知。他如今竟然在自欺欺人,可见无力自拔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苏茉尔低声道:这位卫主子,既不是要位份,又不是想争荣宠,她这又是何苦。

  太皇太后道:我瞧这中间定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古怪,不过依我看,她如今倒只像想自保,这宫里想站住脚,幷不容易,你不去惹人家,人家自会来惹你,尤其皇帝又撂不下她,她知道那些明暗箭躲不过,所以想着自保。叹了口气:这虽不是什么坏事,可迟早我那个痴心的傻孙儿会明白过来,等到连自欺欺人都不能的那一天,还保不齐是个什么情形。

  苏茉尔深知她的心思,忙道:万岁爷素来果毅决断,必不会像先帝那样执不悟。

  太皇太后忽然轻松一笑:我知道他不会像福临一样。她身后窗中透出晌午后的春光明媚,照着她身上宝蓝福寿绣松鹤的妆花夹袍,织锦夹杂的金线泛起耀眼的光芒,她凝望着那灿烂的金光,慢条斯理伸手捋顺了襟前的苏:咱们也不能让他像福临一样。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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