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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九十五节 新版
 问完,周围又是一阵死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多尔坚决。虽然表面上仍然叫他们提意见,实际上自己的主意早已拿定,谁若是不看眼色就贸然出来反对的话,那么就是不识抬举了。

 多尔衮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瞟过,最后落在了范文程身上,问道:“宪斗,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就是了,朕不治你的罪。”

 范文程本来正在犹豫,没有决定该不该说,然而多尔衮已然问到了自己头上,他不得不站出来,说道:“皇上,虽然剃发易服是我国制度,不过若想在中原也顺利推行,恐怕相当困难。去年大军刚入燕京时,皇上为使关内军民顺利剃发,曾下令‘剃发归顺者。地方官各升一级军民免其迁徒’,可是即便如此仁厚,也未见多大效用,京畿一带仍然频起抵抗。北方尚且如此,江南就更不必说了。南人多半受儒家学说熏陶,视圣贤诗书为大义,若令其剃发,定然不遵。”

 范文程说的是去年春天时多尔衮刚到燕京时下的那道诏令“有能削发投顺,开诚纳款,即与爵禄,世守富贵。如有抗拒不遵,大兵一到,玉石俱焚,尽行屠戮!”如此一道软硬兼施,威的谕旨,也照样没多大作用,可见汉人对剃发的抵触之心是何等坚决的了,现在如果仍想实施剃发易服,实在没有什么有效的手段来顺利进行。

 见范文程出来反对,多尔衮倒也不恼。他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治世必以重典’吗?去年之所以没实施成,就是因为朝廷太好说话了,助长了一些人地侥幸之心。欺软怕硬,是人的本,这一次朕也想好了。谁若是抗旨不遵。就是逆命。就是我大清的敌人。对于胆敢抗拒我大清律令和统治的敌人,只有一个字,杀!”这最后一个字,他虽然用了轻飘飘的语气,就如茶余饭后惬意的闲谈,然而谁都知道“天子一怒。血千里,伏尸百万”在清朝统治者的眼里,汉人的装束发型就是异国人地标志,凡是臣服归顺清朝地人就必须依照清朝规定地衣冠发式,否则就是逆贼。当年皇太极在辽东时曾经下令“若有效他国衣帽者,是身在本朝,而心在他国。自今以后。犯者俱加重罪”这段历史也是相当残酷的。不少不肯发的汉人们开始大规模逃亡,许多人逃往朝鲜。清军四处追杀,当时经常是逃亡者在鸭绿江边未及渡江时。追兵已至,在绝望之际,众人纷纷投江而死,极其惨烈。

 而现在,多尔衮又要在全国范围内下这道命令,又不知道要让这华夏大地的上空平添出多少怨魂。只要一想到那烽烟四起,血成河的场景,我就忍不住闭上眼睛,暗暗揪心。

 耳畔,范文程仍然没有放弃对多尔衮的谏言,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继续执笔记录。这些东西都是要载之于史册,给后世子孙们看的,我眼下作为一个兼职史官,当然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玩忽职守。

 “皇上,臣以为,单凭一个‘杀’字,未必能解决问题。对汉人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敢毁伤’,这是古来明训,早已深蒂固,不是轻易便可扭转地。发式不同,是风俗不同,要百姓逐渐地习惯接受。倘若以性命相胁去强加推行,必定惹起人心惶惶,甚至群起反抗,那么入关之初的安民举措,恐怕都成枉然。因此,此事必须缓缓图之,方为上策。”

 多尔衮听到这里,忽而轻蔑一笑,接着,眼睛里的不屑之愈浓“呵呵,你口口声声必称华夏之礼法,难道我朝就没有礼法了?如今我国入主中原,统治天下,自然要天下百姓遵从我大清的礼法,若不从,自然要严厉制裁之,否则,如何能让他们遵法归心?剃发之事,绝对不可迁就!”

 范文程见多尔衮如此固执,知道倘若再劝,只能徒惹皇帝发怒,无奈之下,他只得垂头丧气地退回去了,再不言语。

 多尔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道:“朕知道,你肯定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不敢说,那么朕就来替你说了吧。你是不是要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不是要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么朕来问你,历朝历代,得天下者,真的全是民心所归的仁慈之主吗?”

 范文程略一犹豫,不过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未必全是。”

 “嗯,这就对了。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虽非谬论,却也不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我大清之所以得天下,并不是因为施加了什么恩德给百姓,而是天命和实力!天命者,明朝腐朽,内不息,寇猖獗,以至于上天将改朝换代的良机赐予我大清;至于实力,自然是我八旗将士用命,骑**湛,军纪严明,所向披靡。这两条,才是我朝问鼎中原地根本原因。若一味迁就百姓,必然令其对我朝产生藐视之心。宽政如水,暴政如火,人们往往因为恐惧火而心生畏惧,而因为不害怕水多喜欢玩水。唯有强力镇,才能令其畏服归顺。我朝取代明朝,并非汉人之间地改朝换代那么简单,遍观史书,但凡异族统治,反抗是必然的。汉人们也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民族不会因为另一民族的政策好,就会屈服于他族统治。

 大家都知道七擒孟获地故事,正是诸葛亮的宽容,方才导致孟获六次叛。倘若深入其寨、强行镇、铲其田土、焚其庄寨、绝其聚集之途,迁其土酋全家入都市居住灭其威。蛮人入中原耕种毁其芒,试问,还愁这些异族们反抗叛之举死灰复燃吗?

 况且,剃发令一经颁布,就可以让那些隐藏于市井山野之间的逆贼和刁民们自动跳出来,以便一举歼灭,这就是‘引蛇出’。与其等着他们在暗地里积蓄力量将来揭竿反叛,酿成更大地麻烦。不得不花费倍数的精力和财力去铲平。还不如趁其未成气候之前就将其扼杀。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大清将来的长治久安和太平盛世,就算这政策是明摆着的暴政,也必须要严格实行!”

 说到这里时,多尔衮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巡视,霸道而凌厉,语气里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汉人有近万万之众,自恃高明知礼。而鄙视我满人,视我满人为鄙夷狄;而我满人一共不过

 ,入中原之后,如滴水之入大海,瞬间渺无踪行。自的衣服,那么一个束辫满服之人走在街上,众人都会侧目而视,视之为夷狄。为异国之人。那么我大清的统治该如何稳固?所以,唯有让所有汉人都剃发易服,依从我满洲之制。才能填平这道鸿沟。久而久之,人们心中就会淡却满汉之分,老老实实地做我大清地臣民;也惟有如此,我大清方能江山稳固,千秋万代。”

 这一席洋洋洒洒之言,不但震住了所有大臣,也震住了我。我怔怔地望着他,心情有如惊涛拍岸,连手中地笔也不知不觉地停住了。天壤之别地距离,果然不是能够用尺子测量的。有的人即使伫立在泰山之巅,也依旧渺小自卑如区区蝼蚁;有的人只不过闲庭信步,悠然于寥寥数人之间,也依旧掩盖不住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如果单纯站在审视政治家的角度上看,多尔衮无疑是个中翘楚,所有政治家能考虑到的,他不会落下分毫,且冷静审慎到几乎完美,让人无可辩驳。这样一个集冷酷、狠辣、睿智、决绝于一身地人,生在当世,是清朝的大幸,也是汉民族的不幸,然而于中国而言,究竟是幸与不幸?

 我的视线与多尔衮那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对撞上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隐含着什么不明意味。我想,他肯定看出了我的失态。蓦然地,心底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阵慌乱,于是我赶忙低头,迅速地将他那最后几句话全部记录下来。

 冯见机最快,他率先奉上了热腾腾的恭维阿谀,跪拜之后就用激动地语气唱起了赞歌“皇上英明,一席圣训,臣听闻之后如醍醐灌顶,茅顿开。这发易服,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地圣明之举呀!”

 我感到一阵出离的反胃,皮疙瘩差点掉落一地。咦,他这后面两句话怎么有点耳?哦,想起来了,在我那个时代,这可是新闻联播的惯用台词,我还以为是当朝政地特色台词,想不到古人早就会用了,咳!

 众人早就张口结舌,无可辩驳了,见冯领了头,若是再不表态,可就显得太顽固不化,不识时务了。于是乎,大家也跟着跪拜,五体投地地奉上一连串阿谀之词。

 见大家再无异议,多尔衮满意地点点头,一抬手“好了,闲话少说,都起来吧。”

 群臣起身之后,多尔衮面向刚林,吩咐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你就下去拟旨来看吧。”

 就这么决定了?一道即将掀起血雨腥风,加剧民族矛盾,影响中国长达数百年历史的暴政诏书,就即将出炉了?我如梦初醒,连忙焦急地抬起头来,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我要在这个“众望所归”的时候突然不识相地跑出来泼冷水吗?

 我毕竟还没有那个勇气,也知道这里是男人们的舞台,容不得我这个女人轻易出场。在这个男权社会,我再怎么努力,也终究不过是一个站在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我的首要身份是多尔衮的子。在这种场合这种形势之下,我要么无条件支持丈夫的决定,要么就必须保持缄默,当众反对他的决定,就是拆他的台,扫他的面子,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我忍了忍满肚子的话,眼睁睁地看着刚林恭恭敬敬地喏了一声“奴才遵旨。”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焦虑之余,心绪间也掺杂了悲哀的情愫——在明知道其恶劣后果的情况下,却不作为或者无力作为,是否也是一种罪孽呢?

 黄昏时分,刚林拟定的诏谕已经派人送上来了,我坐在桌前,展开那张薄薄的纸,借着幽暗的光线,一行一行地细细审阅着,只见上面写道:“…向来剃发之制,不即令画一,姑令自便者,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画一,终属二心…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亦限旬,尽令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决不轻贷。”

 多尔衮斜倚在靠枕上,端起碗来,将温热的药汁悉数饮下,脸色平静如水,好像完全没有品尝到其中强烈的苦涩。“当啷”一声瓷器接触桌面的轻响,他侧脸过来,看了看我“这诏谕拟得如何?”

 我正在发愣,听到他开口问话,我不置可否,而是将全文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给他听。听罢之后,他“嗯”了一声“不错,很合我的心意,限令旨到之后,十之内剃发,不急不徐,刚刚好。当年西夏景宗拓跋元昊令所有项人秃发,也才限令三而已。”

 听到他这样冷酷的话语,我感到一阵闷,也不知道改怎么劝他,如何劝他,只得放下草稿,走到窗前,打开了一扇窗子,深深地呼出一口压抑了许久的闷气。

 此时,天际已经是一片绝美的落霞。汹涌的云里,火红的夕阳正从容西下,它逐渐消失在天涯尽头的同时,也给紫城的红砖黄瓦、白玉栏杆镀上了一层近乎于血的光芒。在我朦胧影错的视线里,犹如汨汩动的河,那河,是不是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温热腥咸的血染红?如影随形的是一阵又一阵疼痛,我闭上眼睛面向前方,即使如此,薄薄的眼睑,依然阻挡不了那厚重的血咄咄人地渗透。

 “你在想什么呢?”多尔衮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虽然近在咫尺,却似乎远在天涯。

 “河呜咽,家国责任去爱恨情仇;残如血,风华少年饮尽一路蹉。”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想起了那个并不符合规范的对子。

 多尔衮轻声一笑,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沉寂片刻之后,他接着对道:“青史留名,风人物终成一抷尘土;后世评说,冢中枯骨亦笑书生浅薄。”

 羽扇纶巾,谈笑间,橹灰飞烟灭。而我身后这个人,却要演绎一篇新的[念奴娇]——胡服轻裘,挥手间,生灵尽皆涂炭。

 我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冷冷地凝望着他。

 他也同样望着我,幽黑的眸子里,隐隐闪现着如冷月清辉般的光芒“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不必在我面前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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