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六十一节 首鼠
十一
中午,与仅有十五里距离的山海关那边的浴血厮杀比较起来,正在行进中的八旗大军却显得平静了许多,尽管每个人的血管里都沸腾着大战前夕的亢奋,然而却由于纪律严明,军容整肃,因此一路匆匆赶路,却并无任何喧哗,只听得一路车轮滚滚,马蹄粼粼。
眼见矗立于燕山西端,欢喜岭上的威远堡已经近在咫尺了,遥遥地可以望见深灰色的长城在山脉上蜿蜒起伏,一直蔓延向东边,根本望不到尽头。统帅前锋营的谭泰、图赖两人率领最精锐的骑兵早就在几个时辰前抵达,他们派人来请示过多尔衮的指令之后,正分头派兵向山海关西侧的九门口,也就是著名的“一片石”方向侦测前方两军
战的状况。而奉命赶到欢喜岭驻扎的阿济格和多铎也早已将各
龙旗
在威远堡的城头了。
想象着自己距离历史上非常著名的重要战场如此之近,自己平生第一次有机会身临战场,居然有幸目睹到如此具有里程碑
质的战役时,我的心头不由得躁动起来,紧张得连握笔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一不留神,差点写错了字。
多尔衮正翻阅完一本奏折,递给我批复时,正好看到了我这不经意间
出来的情绪,颇为好笑地问道:“小心点,不要把朱砂滴到折子上了,不然下面的臣子还得抱怨我这个摄政王处理政务时如此
枝大叶,马虎了事。”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过于紧张。只得点了点头“嗯,我会小心的。”接着又继续埋首在奏折上精心地模仿着他平时习惯地正楷字体,仔细地书写着。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车外有报事官禀报道:“禀王爷,平西王吴三桂派人飞马赶来,求见王爷,说是有重大军情禀报。请问王爷是否接见?”
“好。叫他过来吧!”多尔放下手里的奏折。吩咐道:“停车!”
由于多尔衮身份高贵,当然不会特地下车来接见吴三桂的使者,而此时正在行军途中,不至于专门摆好繁琐的仪仗,摆张椅子在路边,所以就直接打开车门。我无法回避,只得往里面躲了躲。正好缩到了一个外面的人视线所不能达到的角落里。
多尔衮没有说多余的话,就单刀直入地问道:“吴三桂派你前来,是否是要禀报前方的最新军情?那边地战况现在究竟如何了?”
“臣不知道。臣只知道臣来地时候,石河滩靠西岸一带展开大战,战斗十分
烈。臣奉平西王密令,出山海关前来见摄政王启奏军情,石河滩上以后地战况就不清楚了。”
“平西王差你禀报什么军情?”
“今晨得到探报,李自成因疑心大清兵南下。苦于消息不灵。于两天前,在将到永平之前就密令唐通率领本部人马约有四五千之众,离开大军。走燕山小路,先占领抚宁县城,又于昨
夜间袭占九门口。平西王想着唐通占据九门口之后,既容易差细作探听我大清朝各种消息,也便于袭扰摄政王前往山海关的道路,所以特密令下臣速来向摄政王禀报。”
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后,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赶快回复平西王,唐通倘若从九门口前来袭扰,我前进大军自然会立即派兵剿灭。至于山海卫西郊大敌,嘱咐平西王务加小心,不可使
寇得逞。倘若李自成猛攻山海卫西罗城,情况的确紧急,本王已经对统帅前锋营的豫郡王多铎与英郡王阿济格
待过,可由平西王请两亲王率镶白、镶红旗
兵进关,决不会使
寇得逞。倘若李自成并不攻城,西罗城也很平安,今
满洲兵到达后就在欢喜岭扎营休息。明日本摄政王自有消灭
寇良策。你赶快回山海关去向平西王回禀去吧!”
“谨遵令旨!”
等到吴三桂的使者走后,多尔衮对传令官吩咐道:“你去传我的命令给前边的谭泰和图赖,唐通已经投降
寇,于前天夜间袭占了九门口,要他们务必小心。倘若在行军途中遇到唐通从九门口出兵
扰,一定立刻剿灭,但不许追进九门口,以免中了埋伏。”
“嗻!”传令官立即策马扬鞭,向队伍前方迅速赶去了。
车门关闭,重新启程之后,我方才返回原来地座位坐下,疑惑着问道:“唐通不过率领数千人马占据九门口罢了,势单力薄,何不令谭泰他们直接将其剿灭,夺取九门口这一重要据点呢?”
“唐通部队在大顺军占领一片石后,马上就会北出长城,开始向东行进,从一片石方绕向东面的山海关立营,向关宁军发起进攻的——这一条,吴三桂却没有对我说起,显然另有用心,却也瞒不得我,”眼看大战在即的紧要时分,多尔衮却依旧悠然地翻阅着各类奏折,似乎对眼下他即将面对的敌人颇为藐视“我还是不能彻底对吴三桂放心,他说不定这次是假意投降,
骗我军深入,然后与大顺军一道将我军合围,包了饺子。所以我就要故意放着唐通的军队并不剿灭,由他去从山海关的背面攻击,等到吴三桂实在撑不下去了,自然会主动来找我帮忙的。”
小半个时辰后,我们终于抵达了欢喜岭上地威远堡,由于多铎和阿济格已经事先打好了前站,此时中军大营已然矗立起来。多尔衮并没有直接进帐,而是携起我地手,由上百名
壮的巴牙喇护军们护卫着,前呼后拥地登上了附近最高的山顶。远眺着远近高低各不同地山峰和蜿蜒起伏的长城,不由得意气风发。这右边几里处是苍茫雄伟的燕山山脉尽头处,险固地万里长城从高山顶上蜿蜒而下。有时跨临绝壁,惊险异常。左边离海较近,最近处不足一里。如今正是东南季风流行时候,风又刮起来了。虽然视线难及,然而却可以在脑海中勾画出那幅苍茫大海,
涛澎湃,拍击礁石,溅
着闪光
花涌上岸边。卷起千堆雪的壮美蓝图。
然而此时我心中却没有当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时的豪迈情怀,只是满脑子里想着:等到明
,那渤海岸边的沙滩和礁石,将会被无数具血
模糊的尸体所掩盖,当大
涌上时,将卷起多少殷红的血水,惹来嗜好血腥的鲨鱼前来觅食?战争之酷烈。我平生未见,只觉得心头颤抖,丝毫没有任何兴致
发,想要
诗作赋的潇洒。
然而旁边戎马半生,见惯血雨腥风地多尔衮却是兴致盎然,作为一个叱咤风云,指点江山地雄杰人物,他充满了胜利在握地自信。用目光高傲地巡视了周围的群山和长城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却没有如我想象般地说一些豪气干云的壮语,而是淡然地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得念出了这首登幽州台。
侧脸望着英气
发的丈夫,我忽然在
年周公瑾那般风
人物,是否真的曾经在大战之前那小乔抚琴和歌?多尔衮离开盛京之时,只想到此次南征必获胜利,没有想到竟然会不费一刀一矢,满洲大军就能浩浩
地开进山海关,明
再在关内一战杀败大顺军,然后就要乘胜进入燕京。一旦占领燕京,定鼎中原,从此以后,清朝就不再是割据辽东的小朝廷,而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之主。
当此重要地历史关头,眼看着多年来的雄心壮志即将实现,他究竟做何感想呢?莫非是在想:自己此番为大清奠定万世基业,亲手打下万里河山,后世子孙能不景仰膜拜自己这位开国先祖?生前身后之名,必定是辉煌无匹。此时的多尔,怎么可能想到他将来的身后待遇呢?
“如今九州干戈四起,中原大地已成一片焦土,却不知这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这烟火人间,究竟要几时方得太平安康?”我喟叹道。
多尔衮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而是久久地眺望着山海关那边巍峨矗立的城楼,由于距离遥远,所以看得不甚清晰“从此以后,我大清的土地就和中原彻底融合到一道了,到时候满汉一家,这里就变成通途,再也不会作为阻断
外中原的障碍了,到时候这山海雄关,岂不是失去了用场,只能供后人凭吊,空发牢
了?”
“但愿如此,等天下太平之后,满汉之间能够和平相处,不再有无谓地杀戮和纷争了!”
这时候吴三桂派了五名乡绅来见,多尔衮返回中军大帐里,看着他们叩拜完毕,面色和蔼地赐坐,对他们说道:“你们想要给故主复仇,大义可嘉,如今我领兵来成全其美,但昔日为敌国,今为一家,我兵进关,若是谁动了百姓地一草一颗粒,定以军法处死,你们回去之后分谕城中大小居民,不要惊慌。”
语毕,赐茶,免谢,然后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多尔衮虽然对他们和颜悦
,并一再保证不扰民,但却没有真的进军,连一个兵都没动。最后他派出了亲信谋士范文臣随使者回去,只提出了一个条件:要吴三桂剃发面见。
范文程临行前不
有些疑惑,当此重要关头,还刻意计较这些做什么?如果吴三桂果真是诈降的话,别说剃去一半头发,就算是剃个光头也照样在所不惜,这难道就能证明他对大清地忠心吗?
多尔衮当然看出了范文程的疑惑,于是特地释疑道:“这吴三桂现在还没有被
寇
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自然想和咱们谈谈条件,不想投降得那么彻底,他越是侥幸,我就越是不要绝了他的这个念想。所以我一个兵都不出,任由唐通绕道至九门口外面攻打他的后背,咱们就坐山观虎斗,看他还想跟我玩什么花样。等到他被
急了,自然会主动头,彻底归降的。”
范文程恍然大悟“王爷果然是天纵英才,智虑绝人啊!
在将至中午时候,大出吴三桂的意外的是,驻守北翼城的数百将士突然哗变,一面企图袭占关门,一面向李自成的大军挥动白旗。吴三桂立刻命令山海关上的
兵向北翼城进剿,同时下令从城上放红衣大炮,截断大顺军派出驰赴北翼城的一支骑兵之路。虽然北翼城的哗变被迅速扑灭,但是这件事对吴三桂精神上的震动很大,使他明白,他的投降满洲难免不引起汉人痛恨。可是事到如今,只好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没有第二条路了。
战中,双方都没有投入全部兵力。吴三桂在两处战场上共阵亡四百多人,受了重伤不能回队的约两百多人,受了轻伤被救回的约有五六百人。对于几万人马的关宁大军来说,这样的死伤不算严重,但是吴三桂想在混战中夺回父亲的计划落空,他由此断定他的父亲和在燕京的全家三十余口,包括他的母亲在内,必然被杀无疑。
一整
的大战结束以后,吴三桂虽然知道明
与清军合力作战,必将杀败李自成,获得全胜,但是他的心情却很沉重。他知道既然他降了满洲,李自成更不会饶过他的父母和全家亲人;而且从今往后,世世代代,必将留下有辱祖宗的汉
骂名。他想到他本来无意投降满洲,只想向满洲借兵,恢复明朝江山,辅佐太子登基,不料多尔衮欺负他是亡国之臣,孤立无援,乘机率大军从翁后转路,直奔山海关来,并且不管他是否同意,晋封他为王爵。他为此事曾经十分气愤,甚至伤心流泪,然而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话都晚了。
这个时候范文程过来借口传达摄政王的训示,实际上却是打探军情。听说多尔一定要他发,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多尔衮实在欺人太甚!想到明天或者后天,反正很快,从他到全部关宁将士,就都得遵照满洲的风俗,一律剃发、刮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如今一旦投降满洲,这一切都由不得人了。想到死后改换夷狄之俗,剃了头发,如何能见祖宗于地下?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上竿子去找多尔衮,否则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讨价还价了!死活也得撑到他主动出兵参战的时候!”
吴三桂知道这一去,就等于主动低了头,谈起来恐怕处处被动,因此死撑到底,二十一
晚到第二天凌晨这段时间,一直在派使者来回拉锯,而没有去见多尔衮。
二十二
拂晓,大顺军从山海关内外同时向吴三桂发起了进攻。吴三桂军被严严实实地全面包围,和清军的联系已经断绝。
黑暗中,只听到远远地传来炮声,就像仲夏夜的滚雷,闷响着震撼大地一般。到这时,多尔还没有完全释去对三桂的疑虑,他与阿济格、多铎密议说:“听这炮声,应该是从北翼城上传来的,他既然明明知道我军最近已经驻扎在近山海关两里处,却仍然由东向西开炮,这算是什么意思?不如暂且分兵固守,按兵不动,先看看动静再说吧。”
“哼,这吴三桂还在死撑,真是煮
的鸭子嘴还硬,不就是剃几
头发吗,至于怕成这样吗?”多铎一脸不屑地说道“范文程还没有回来,估计要么是吴三桂那边已经被
寇包围个严实轻易出不来了,要么就是在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吴三桂,叫他识时务点。连对大明忠心耿耿的洪大人都是范文程劝降的,更何况他区区一个首鼠两端的吴三桂?”
说完这话,多铎方才意识到洪承畴正好也在下首落座,这话听在他的耳朵里,是绝对尴尬的,于是连忙转头过去看洪承畴的反应。
果不其然,这位前明的蓟辽总督,现在的清朝大学士,被多铎不经意地这句话,顿时一脸赧
,几乎无地自容。
【…第六卷
出雄关 第六十一节 首鼠两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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