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甫一懂事就对自己切齿痛恨：他恨自己命硬，刚刚出生就克死了父母。1967年农历腊月二十九，
小小的父母于小小出生的当天双双离世。是年，父亲北屯二十八岁，母亲卢玉香年仅二十四岁。为了这件事，小小数次从广州回到吉林省的山区老家，一次又一次地走访相关的当事人，最后一次回去，他还带了一部小型的数码录像机，对几位仍然健在的当事人做了多角度的拍摄。2006年的腊月二十九，是
小小三十九岁的生日，也是他父母去世三十九年的忌
。为此，小小爬上北屯一队东边的小钻山，久久地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朔风凛冽，后来又飘起了硕大的雪花儿。高耸的悬崖形成了对
风，雪花便在小小的面前盘旋、飞舞，雪花不时地落到小小的脸上，竟是一种奇异的滋润，小小怔怔地竖起耳朵，谛听雪花奇特的絮语，感悟雪花神秘的信息，偶尔闪烁的晶莹质感，犹如他一直怀念的那些温暖的眼神——四
、杜国有媳妇、柜子婶、永明二叔…一缕热在小小的体内肆意冲撞，最终竟在眼角找到了突破口。小小哭了！三十九年前的腊月二十九也是个
云密布的冷天，接近晌午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儿。雪花如蝶，在北屯一队的天空中播洒着寒冷和绝望。大队的小广播通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为了防止“地富反坏右”
节期间进行反革命破坏，下午大队召开批判大会，大队书记庆祥第一个点名的坏分子，就是小小的父亲北屯。北屯的祖上是北屯的大地主，全国解放后，北屯的爷爷、父亲都被人民政府镇
，北屯也被确定为贼心不死的阶级敌人，大会批，小会斗，写了无数次的检讨，承认了无数次的错误，久而久之，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已经被人
去了大筋，去除了血
，只剩下一个空壳儿！斗争在不断地加码，批判甚一地升级，红色大字报“炮打资产阶级司令部”发表一周年的庆祝会上，二队的一帮社员冲上主席台，
拳打得北屯当场就吐了血。腊月二十九中午，
北屯的
子卢玉香忍着阵痛在厨房煮，房门被人
暴地踢开，堂侄解放背着一支苏式半自动步
闯进来。解放推了推狗皮帽，盯着有些发愣的北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走！北屯木讷地戴上棉帽，穿上黑色的土布棉袄，袖着手，跟着解放出了门。北风打着旋儿灌进屋里，冰凉的雪花儿沾在卢玉香的脸上，让她的右眼扑扑地
跳。右眼跳不是好兆头，非灾即祸，弄不好就要家破人亡。卢玉香跌跌撞撞地追出去，故意大声问：北屯，你回来吃晚饭吗？北屯并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子说：看看吧，要是我没回来，你就自己吃饭。解放赶着生产队的一辆马爬犁，那匹肥壮的枣红马见到北屯就发出了咴咴的叫声。北屯以前一直在生产队喂马，这匹枣红马是他一手养大的。解放单独和北屯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和气一些。他说：这畜生还认得你呢。北屯拍拍枣红马的鼻梁回答：可不是嘛。解放把马爬犁牵出胡同，甩出一个响鞭，那马就撒开四蹄向大队飞跑。北屯住在北屯一队，离大队有五里之遥。要从一队去大队，一定要经过二队。二队队长丁志国的小儿子丁跃进发现了解放赶的马爬犁，特意挑了一个大号的电光鞭，等马爬犁驶近，便点燃鞭炮扔过来。电光鞭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枣红马受了惊，猛地往路边一跳。路边就是深达数十米的陡坡，枣红马滑下路基就失去了重心，剧烈地向坡下翻滚。北屯坐在爬犁的后边，在枣红马冲下路基的一刹那，顺手拽住了坡边一棵小树，身体
了几总算挂住了。解放的一只脚却
在马套中，随着枣红马在陡坡上滚了十几滚，等枣红马滚到坡下的江面上停下来，他已经血模糊了。北屯呆住了！那一瞬间，他感到莫名的恐惧随着刺骨的寒风从脚底一直钻到五脏六腑之中，让他瑟瑟发抖，让他肝胆俱裂。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坏了，坏了！丁志国带着一帮社员正要赶往大队开会，看到
解放的马爬犁滚了坡，就一个接一个地溜下江面。他们七手八脚地把解放从马套中撕扯出来，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丁志国在坡半
上找到了那支苏式步，一抬头又看到挂在树上的北屯，便哗啦一声拉开栓，愤怒地吼道：狗地主分子，给老子滚下来！北屯松开手，人就顺着陡坡缓缓下滑，他刚刚溜到江面就被二队的社员按住了，丁志国解下北屯的带，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丁志国一挥手，大声命令：把地主分子
北屯押到大队去。广播里响起会场杂乱无章的怒吼时，卢玉香的阵痛一阵紧似一阵，接着两腿间一热，羊水顺着大腿
进了棉鞋里。卢玉香想叫隔壁的四婶，还没迈步，就一头栽倒在厨房里。广播里的声音还是那样混乱，不知什么人在广播里声嘶力竭地大叫，显得格外刺耳聒噪。卢玉香逐渐清醒过来，她像结了籽的老葱，头沉沉的，身子却空空的。她很奇怪，为什么要躺在地上？为什么灶门里的炭火近在咫尺，却丝毫感受不到火的热度？这是做梦？还是病了？诧异了片刻，卢玉香感觉不对了，下身竟是出奇地凉，就像泡在冰窟窿里，寒气丝丝缕缕地侵入肺腑，让她不时地发抖。门没有关严，强劲的冷风钻进来，几乎冻僵她的视线。这时，她看到了婴儿，裹在胞衣中的婴儿手脚还在
动，却听不到哭声。卢玉香想叫，喉咙里堵着一团又粘又咸的东西。她殷切地望着房门，暗暗地盘算着谁能破门而入。平常这个时候，隔壁的四婶会来串门，四婶是北屯数一数二的泼妇，别人顾忌北屯是地主成份，四婶却不在乎。四婶五代贫农，四婶的爷爷还是抗烈士，四婶怕谁？不知为什么，今天四婶却迟迟没来。
卢玉香已经感觉不妙了，死亡的气息接踵而来，那种让人丧气的味道，很像那年她在山里遇到黑熊一样——先是头顶瞬间麻木，接着，恐惧像电
一般散布全身，连呼吸都开始颤抖了！卢玉香告诉自己：不不不不，你不能死，你要等北屯回来，你要亲口告诉他，你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北屯一直盼望着你能为他生一个儿子，尽管你一直没能摸到孩子，可你知道，躺在旁边的那个小家伙一定是个淘气的儿子，一个像你般漂亮，像北屯般健壮的儿子。他长大了，一定会十分孝顺，一定十分勤劳，冬天他会上山打柴，夏天他会下江捕鱼，春天他会进山采野菜，秋天他能采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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