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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
   股后边鬼撵着。走窑汉暴一路惶张,紧走紧跑,磕磕绊绊,心惴惴地,气都不赢。

 一场灾难追着,不定那一步慢了就尸无完肤。那是炸药,几十包炸药,当他知道十几个人背进去的都是炸药,全将引爆时,他怕了。闪身溜出来,就是个跑。一刻也不敢松弛。

 都是钱害的。今儿早起老板在井口招募下井的敢死队,说临县的黑口子与咱的巷道挖通了,下去抢煤田。一人二千元,愿意挣的就下。他不怕与人打仗,他手快也手黑,当下报名先拿了一千定金。他也看到了,报名的都是他们外路人。下了井,工头吩咐每人背一包东西。狗的,到了巷道深处,要用时,才知道是火药。让他们上雷管,炸塌巷道,这比与人对打残酷得多。

 做窑的有规矩,两家口子通了,谁先放顶,别人不能往里再挖。

 狗的,规矩,井下敢玩儿几百公斤炸药,这还讲规矩?这哪是放顶,这是拼装原子弹。暴一下子傻眼了,两千人民的币买的是咱的命?狗孙。

 他一边逃,一边祷告:慢,千万停一停,停一停,千万,千万。

 农民,农民,井下,煤尘瓦斯,什么都要命,这么多炸药?就敢引爆?

 靴子在巷道里沉闷地急响。咚呼,咚咚。抢出一步是一步,逃离一步远一步。

 红灯区近了。那只熬了夜的红眼。终于到井底车场了,这是救命灯,观世音菩萨。只要跑进车场,跳进罐笼,信号一响,他离地狱边了。三分钟,三分钟后就到另一世界了。

 可是,就在暴跨进来的同时,红灯白灯都灭了,仿佛他踩倒了电闸。

 人呢,哎,谁在?哪个出气的在?——只有回音的尾巴呼应。暴的头灯照去,一只罐笼,死了,死了它就什么也不怕了。

 好静呀,连电机声什么的都没有了。死一样的寂静吹着风,像大决战前的战场。他得坐下来,等电,可股后鬼催灯,坐不下,暴就像一只心事重重的狗,转来转去,闻闻嗅嗅。两条柔柔的光腿,从吊带裙下伸出来,贴了卡通画的趾甲也在忙,她走的比猫步还猫,进了一只临时搭起的棚屋。

 他的头灯随着也追到了车场边上,那间从不引注目的棚屋朝他打开了前门,暴眼里一亮。真是的,急迫之下,竟然把这条逃生的路给忘了。

 这时刻还能等?暴两步跨进屋,一把摘下头灯,往高处照,那些救命的铁梯子,猴子捞月亮似的,从高处你拉我我拉你,一段一段吊下来。

 它们不笨,它们那么淘气,暴冲过去。

 桄子被他猛一把抓破了。一些涩巴巴的锈渣落在手心里。暴一把捯住铁梯,就像握住一扇逃生的太平门。他腾身爬上梯子,离开了地面,像飞机助跑后起飞的霎间。暴底出了一口气,都是燕飞细股的功劳,这个货,今天回去,连饭都不吃,先把她干翻,干痛,干得她嗷嗷叫,闭过气,四肢摊开,受用煞。她只有放心了,才能这样痛痛快快死一回。今天就让她死!省得她一直不踏实。

 暴三脚两步就爬完第一节铁梯。

 顺巷道跑的时候,跑多远他也没底,心拽着不消停。可往梯子上一登,方向变了,心就渐渐靠住了着落。他的脚由横平改为竖直的运动,新鲜生出了力气。拖了半路的疲惫款款丢在梯子底端了。仿佛疲惫懒待登高。

 头一次把花枝似的燕飞送到歌厅招展,也有种找到北的自信。

 起步走,他正迈进老板行列。迈进白领行列,走进公务员,公务长行列。抬头走进红道。他与别人的口语不同,别人把女人的通道叫红道,他把掌权盖章叫红道,红色么。别人把黑社会叫黑道,他以为那些老大在街上招摇,明天亮地,恨不得横着走,让所有人都认识呢,才不黑呢。做窑的走的才是黑道。一条黑道走到黑。从煤里挖出的道走到煤面前。

 他第一次叫黑道,器重他的老板与他翻了脸:我可不是黑道上的人,我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我是正道的企业家。

 我知道,老板,我很羡慕你。我还知道你与县委书记是哥们,与县长是战友。你是红色企业家。况且你也不下井,不上道。我说的黑道,指我们做窑的,一条黑道。

 黑道有风险,他暴不怕,没风险怎么能挣钱快?可风险不包括原子弹,日本人玩儿世界大战,也不带玩儿原子弹的呀。他爬上一块横旦的木板,一脚没踩牢,差点滑下去。木板外面长了一层水垢,肥皂似的,滑腻,他一把捯紧头顶的梯子,才立稳,走过去。

 继续登高。只要是往高处去,他就接近自己的目标。

 他无意识地抬起头,头灯照向高处,极尽处的梯子像一条蛛丝,抖抖擞擞从高处拽下来,每一抖擞就是一节梯子的落脚处,另一节梯子的起始处。他刚才闪了一下的地方。也就三两尺长的一段平板,这一段,公尺也好母尺也好反正走不出效果。如同刚才在巷道里平跑时做的那种无用功。只有转折后向上,才立竿见影,这是垂直高度,登一公尺,就比危险高一公尺,这是让他鼓舞的尺寸。

 他们是坐着汽车转向这块黄高原的。车子在盘山路上绕来绕去,燕飞给绕晕了,抓住他的胳膊往后看,来路像一亲绾着花儿的跳绳,正朝后甩下去。大平原陷落了千丈,或者说,他们置身处高了千丈。他也晕了。他有恐高症。这么高的地方,如果不是汽车拦着,这样子他准跳下去了。

 真高!燕飞说。

 对着呢,我们就是要到高处。人往高处走么。好兆头。他几乎是面朝天说话的。那会儿,汽车都快立起来了。

 他们真住到黄土地,面粉糊着心,干燥的黄风蒙着鼻子,已经觉不出高度了。这样走来走去的土山包子,真有当初看见的那么高?

 爬上七八节梯子后,暴的手脚迟下来,呼吸也重了。而梯子,还是数不清的多,头灯向高打去还是望不到顶。暴此时才记起了这种高。

 井筒二三百公尺高呢,可不是十脚八脚能登完的。他站在转身的木板上,想缓缓劲。鉴于上次的教训,他双脚紧靠了井壁,一只手抓住铁梯子边。这阵要再滑了脚,摔下去可了不得,已经有四五层楼高了。长江边修的那些违章楼也就这么高,他站在上面运砖送灰时,偶而看出去,天就旋,地也转,哄他往下跳,他的脚就不知道该往哪迈,他直往后退。怕自己真跳下去。成了横录竟二。

 现在,暴的腿肚子也哆嗦开了。这是累的。

 那年秋天,他累死累活做泥工的工钱没人给了,他想跳楼一死,跳自己盖起的那座楼,到江边,那楼正被炸,违章建筑。他连楼都没得跳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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