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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道远老人的眼力是大家公认的第一,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在我们乡下的每一个地方,人有人,树有树,远老——后来大家干脆都叫他元老——便是金脸盆村的人。但是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眼力并不好——其实岂止是不好——在他五十岁前,从来没有麻利地把脚套进过袜子,把线穿过针眼——好在,他有一位贤慧的子。她是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可是,一过了天命之年,当他的子撒手而去之后,他好像一夜之间开了天眼,眼力开始出奇地好,特别是到了夜里,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的双目如狼似猫,一览无遗。夏天的晚上,大家一起乘凉,他从院子里的树枝上捉下一只只蚊子,放在小孩子的手里,叫他们拿回去让妈妈烧点心吃。以前,这个高山顶上的像一个大脸盆一样的小山岙里,常常有豺狼出没,但听说每一次和元老的目光对视之后,它们都悻悻而去。他觉得,是她的离去,把他的目光拉长了,他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抬眼就能看到她安息的地方。她的坟在对面山的一片畅的草甸上,微微地隆起,像他所熟悉的她的身体的某一部分。

 现在,狼没有了。元老拖了把竹躺椅坐在自家院子的桑树下。椅子的好多地方被他的手、脚、头和股磨得像谢了顶的头皮,充满笑意和智慧。他看到,傍晚的雾气已经从村子四周的山峦上无声地漫了下来。他知道,夜就要开始了,它已经把脚步无声地伸进了村子。他侧了侧身子,寻找着想象中最舒服的姿势。身下的椅子发出了被胳吱了一样的笑声。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始了。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九月初八的晚上,自己彻夜坐在这把躺椅上,坐在这棵桑树下,坐在似曾相识的月光里。

 他一次又一次地发现,夜是从动物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青蛙们还没有等太阳完全落完,就成片成片地叫了;然后是蝈蝈,它们枕着小草,带点忧伤而又带点诙谐地拉着小夜曲;荧火虫也出来了,它们提着小小的灯笼,在夜的背景上穿针引线,织出只有它们自己能懂的各种图案或文字…当然,还有各种小草、树木和庄稼。他们无声地用表情和动作,牵引着夜的手。小草们伸直了,展开了手,它们知道,过不了多久,夜就会把多情的泪涂在它们的手臂上;向葵也停止了东张西望,满脸笑意地低下了头,它们好像知道,夜是从它们的脚跟开始的;还有那些老树,当月光从它们婆娑的叶间筛下,它们幸福得浑身瑟瑟发抖…

 月光倾泻而下,像是垂天而下的一顶白纱帐,笼住了整个村子,还有如雪的山峦。一切好像都凝神屏住了呼吸,连小溪也变成了幽咽,整个村子没有灯光,没有声音,静得像宇宙里的一个孤岛。元老好像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和关门声。他知道,贼们开始行动了,寂静里正有无限的动作和故事。

 “你想什么时候出门?月光出来了,猫头鹰叫了。”蓝兰发现钟朴正看着自己,便笑着问。月光在她的牙齿上跳跃着,闪烁着。

 “随便。”钟朴说“你呢?”

 “也随便。”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那么让月盘在窗格子上碾过。远远地,他们听到一两声狗吠。

 “有人开始了。”蓝兰说。

 “嗯。”“对了,晚上你想点什么?”蓝兰忍不住又问。

 “我嘛——等会再说。”钟朴说,但马上又问“你呢?你想点什么?”

 “我嘛——和你一样,也是等会再说。”

 这时候,他们听到有一串脚步声急急地从他们院墙外的路上跑过。

 “会是谁呢?这么急,这么重,一定是偷到什么好东西了。”蓝兰说。

 “我看准是外屋的林伯,一定又偷到谁家的大金瓜了。他总是抱了金瓜就往家跑。”钟朴说“他十多年没回家的儿子喜欢吃这东西。”

 “真是偷什么的都有。”

 “我们走吧。差不多了。”

 “为什么是我们?”蓝兰轻声地说,好像生怕有人听见“你偷你的,我找我的。这才好。”

 “因为——我要偷你。”钟朴说,挨过来拉住她的衣角“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出门。”

 “偷我?祖上可没个规矩。”蓝兰还是那么小声地说。

 “祖上也没说不能偷你。”钟朴说,拉着蓝兰的手的就想走“咱们走吧。得快点了。”

 “我也许更想呆在家里。”蓝兰说。

 “你?呆在家里?”钟朴凑过去,似乎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除了一脸如水的月光,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祖上规定,女人可以不出门,可以呆在家里。”

 “呆在家里?你想等着人来偷你?”钟朴着声音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就想着偷你,有多少人就等着晚上来偷你。”

 他们好像听到正有人蹑手蹑脚地穿过左边的藕芋林向他们家潜来。

 “跟我走吧,快点。”钟朴拉了拉她的手,催道。

 “你紧什么张啊?”蓝兰也低了声音“你怎么就知道有那么多人要偷我?又没偷过。”

 “你不会真想着要人来偷你吧?”

 “那又怎么了?”蓝兰还是低了声音,说“你以前可没少偷女人。现在怎么别人就不能来偷我了?”

 “唉——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钟朴说“我们走吧,快走吧。”

 元老看到钟朴紧紧地拉着蓝兰的手,走出虚掩的门。他们在月光下迟疑了一会儿——就像一个人刚刚从黑暗中走到烈下一样——然后就手拉着手向右边的一条小溪谷里跑去。如水的月光在这里好像变了颜色,似乎变得有点幽蓝,得体地把溪谷的形状从一片雪白中勾勒了出来。不一会儿,他就看到这两个年轻人从溪谷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们还是那么紧紧地手拉着手。他们很快地走到村子后面的一块藕芋园里。九月的藕芋,不少的叶子已经干枯。钟朴松开了蓝兰的手。蓝兰的双手就不由自主地织在了一起。她有点出神地站在园边,望着月光里的村子。有那么一会,元老担心蓝兰明亮的眸子已经看到了自己。但很快,他意识到没有人有他这么好的眼力。在她的背后,钟朴正用力地把成片成片的藕芋树放倒,它们发出了清脆的像是饥饿了的叫声。不一会儿,一张松软的带着荷香的就在月光下展伸开了它的四肢。钟朴拉着蓝兰穿过藕芋丛,走到边。他一松开拉紧的手,她就颓然地,笔直地倒在上。身下织的藕芋枝干发出了抗议的呻。但它们很快就明白,它们的呻不过是一种姿势,一种表示而已,紧接着另一个男人的颓然倒下,几乎把它们得体无完肤,它们的抗议被那两个人一高过一的呼喊声到地底下,变成了体汩汩地渗到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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