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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生活•
   不知道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种读者。你喜欢读点小说,你年轻,但又非常老练,或者说,你老练但仍非常年轻,但是,我们的确不知道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读者。你知道,这个叫勺八的作者写的东西总是叫人颇费琢磨。而且——这才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这篇以谈论小说和我的经历为主角的小说,也许更令人费解,因为,这篇小说里有不少议论的文字。大多数的人,尤其是读小说的人,是不大喜欢议论的。议论就像小学班主任的批评,总是又长又臭。这对我来说,当然也是非常不利的,就像一个演员,不得不选一本不看好的剧本。但是,我没有其它的选择。像你一样,我一直是个忠诚的小说读者,一直是在读以别人为主角的小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进到某一篇小说里当一回主角让别人读。这对我来说,是千年等一回的事情,我可不想轻易放弃。再说,慢慢地,我发现议论其实也不那么讨厌。有时候不发点议论还真的有点“如鲠在喉,不发不快”的感觉。就像,有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老妈老爸的唠叨也是受用的,啊?我们刚才说不知道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读者的意思是,我们不想稀里糊涂地把你钓上“贼船”所以,你如果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议论,一看到议论就反胃感冒犯偏头痛,那就看到这里赶紧打住,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但是,如果你虽然对议论没有什么偏好,可也并不特别讨厌,而且,你相信凭着你对生活的阅历不借助逻辑也能读出那些议论的味道,读出你作为一个读者自己的故事来,所以,对你来说,阅读仍然是颇有趣味的。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耐心地往下读吧,看看作为一个小说的读者,我的感受和经历是否和你一样。我相信,我们一定有许多相通之处,不是吗?

 作为一个小说的忠实读者,我为自己感到自豪。不是吗?最近几个世纪来,小说成了我们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文学形式。它发展得最快也发展得最好,它在世界上每一个地方都开出灿烂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成果,先后掀起了北欧、拉丁美洲、非洲等文学热。可以说,几乎所有语言的现代语的历史,都是小说发展的历史。我们的鲁迅、老舍等作家创作的经典小说,成了汉语现代语规范的语法和词汇。毫无疑问,几个世纪以来,小说的读者队伍是最宠大的。即使在今天,除了阅读股市和晚报——这算不算是一种阅读还成一个问题——小说的读者还是排在第一位。在今天,曾经不可一世的诗歌、散文、戏剧,更不用说是神话、寓言和民间故事了,它们都一股脑儿地走向下坡路,有的甚至走进了博物馆或人类文化遗产之一。只有小说一枝独秀、满园、与时俱进。从生物多样的角度来说,小说的这样独树风光恰恰喻示着它前景的悲凉。所以,有的人说,一个诗歌式微的时代,是一个可悲的时代,人类是离不开诗歌的。但是,小说不是生物,生物的含义是它是具体的存在,它的生命是建立在具体的生命形式之上的,它不能抽象地存在。小说无疑是可以抽象地存在的。小说的繁荣并不是因为它侵占了诗歌、散文的领地,像水葫芦那样走了其它生物的养份,而是,小说它适应了这个时代的一切,小说它包容了一切,它里面就有诗歌、散文、戏剧,甚至还有寓言和神话。所以,我们会说诗化小说、散文化小说等。今天,新的实验小说同时还是学术论文还是天文知识还是冰冷的解剖数据抽象的数理分析。所以,不管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你都可以到小说这个世界里寻找答案。当然,最重要的是,小说是一个世界,一个自足的世界。它会自我完善,它会自我更新,就像我们体内某些神奇的组织一样。

 所以,当我看到你走进小说的世界,我为你感到由衷的高兴。毫无疑问,你既是个富有‮趣情‬又能审时度势的人。每一个时代对精英的定义恰恰和这不谋而合。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阅读小说的,但想来一定不会太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家没有一本书,甚至连一张有字的纸都没有,唯一一张红纸黑字的是那张贴在大门上的神符,但那上面画的显然不是人看的字。从我爸爸那一代往上推,一代一代往上推,在我们能记得起来的祖先里,没有一个是识字的。但是,从他们代代相传的观点来看,不识字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反而使他们形成了一个朴素而深刻的生存哲学: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识字有什么过不去的,啊?就拿我爷爷来说,他是一个屠户,杀猪的。我们那儿是农村,两个屠户合起来杀一头猪,一个人分一扇挑着到各村叫卖。牛角一吹,要买的人家就在路边等着。那时候大家差不多都没有现钱,赊账是常有的事。对于识几个字的,记帐那是小事,掏出油腻腻的本子划几下“张大年一斤计三元三角”就成了。可是,爷爷他不识字。但他又不能不卖不能不赊账。没有过不去的事,爷爷他就记,用心去记。年关腊月二十八,大家都歇了活,各各去讨债。识字的人掏出那个小笔记本,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就和尚化缘一样唱一遍,然后就拿了钱,用蓝笔把那户人家的名字划去。可是,爷爷没有笔记本。那家人一看爷爷背着手走到她家门口,就说:

 “杀猪棋,今天怎么有空到处走啊?”有的人叫爷爷杀猪棋,有的人叫他短舌佬,因为爷爷平时说话有点短舌头——口吃。显然,那户人家是想赖账,至少是想赖赖看:爷爷没有笔记本记着,耕时割的,到年关鬼才记得呢。

 “哪有空啊,刚从下屋阿银那里过,呆会还要到上屋阿芳家。年关到了,散在外面的小钱也要收回来了,你们的,现在方便吧?”爷爷慢慢儿地说,他怕自己口吃。

 “我们家的?你老人家记错了吧?那一次,我可是拿现钱给你的,对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外屋的阿庆嫂,她那天刚好也在。你再想想,啊,再想想。要不,你拿出笔记本翻翻,这么多的主顾,难免你老人家会记错。不要说你,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记越来越不济了。昨天——”

 “我记扎实的很。”爷爷说,慢慢地,他知道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大舌头,舌头一大,好像就承认自己理亏似的“五月初四那次你付了现钱给我没错,可在这之前,你还有两笔。第一笔是——”爷爷就把那笔账目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时间,斤两,钱数,以及当时的情景,当时还有什么人。

 “对,对,你看,我这记,真是人没老,脑子已经没有油了。”说着,她就从兜里把钱拿了出来。看她拿的那么利索,爷爷知道她早就准备好了。当然,大部分的人都是非常爽快的,远远看见爷爷来了,就招呼,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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