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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
   多年之后,一片漆树林突然挡在了我面前。进村的路已经寸步难行,路上长满了白漆树,和两边的漆树林已经连成一片,好像有一只手把进村的路严严实实地拉上了。大家说,这些白漆树种都是她撒的。我知道。只有她,才能让这些树在短短的时间里长成茂密的一片,也只有她才最了解这些白漆树的毒。大家还说,这些白漆树好像还通着她的灵气,要是她想要的人来了,便可以相安无事地从白漆树丛中穿过——白漆树好像没有了毒,不再让人的皮肤发红发肿发

 我站在这些白漆树面前,我知道它们不可能为我让路。稍稍靠近一点,我就被白漆树挥发的毒气熏得眼泪直,甚至双手和脸上的皮肤都已经出现了整片整片的红肿。那白白的树干在阳光下泛着青冷的光,像我记忆里她的脸色和目光。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她把我抱在面前,然后沉浸在一片安静里。我睁开眼,看着青蓝的天底下,她圆圆的下巴,像白色的小葫芦瓜一样,粉白里有着细细的绒,她小小的鼻翼,映着粉红色的光泽,当她把眼光罩向我的时候,我发现她的两排睫像两片含羞草的叶一样静静地盖了下来——妈妈常常这样把我在她怀里。每一次,当妈妈抱着我向她走去,我总看见她正微微地笑着坐在那把藤椅上。有时候坐在她家院子里的那些果树下——柚树、桃树或杨梅树下,有时候坐在她自己的房间里,窗口进来的光线正在她脸上反着淡淡的青光。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但多年之后,我突然决定回村子找她。也许,现在她仍然会把我当作一个孩子,一个抬头仰望着她的孩子。

 我知道,村子已经人去楼空。站在这片漆树林前,我可以想象它们一层层地把村子包围起来,最后,只在中间留一块小小的空地,那就是她的家。

 “大家都要搬走了。”

 “大家要到城里去,那里一天到晚都可以买到各种新鲜的菜,不管多黑的夜晚,都用不着等月亮,都用不着打手电。那里有很多很多的人。不管是娶亲还是出嫁,都要容易的多了。”

 “大家都搬走了。村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不走。拉也拉不走,抬也抬不走,求也求不走,骂也骂不走。”

 好像是在一夜之间,村子的四周,还有去村子的路上,都长起了这些白漆树。

 “树最怕的是人。没了人,树就会疯长。”

 好像我总一直抬头看着她,她一直都是微微笑着,青白的脸和目光,似乎永远都没有改变。好像在我知道的那一刻起,她就停止了变化,停止了衰老。

 “自从十三岁那年我的脚带折后,我就习惯了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的生活。我不想离开这儿,更不要说到很远很远的什么地方去了。”

 她对我说。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但她说得那样认真,好像是跟她自己说一样。

 “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这好像是,一切的一切都被我招赘了。”

 “其实,我的右脚和左脚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是,它比左脚反应要慢点,只是反应要慢一点,我要它迈步了,要停一会儿,它才会迈步。所以,有时候,它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好挂在那里晃。所以,走路的时候,我只能走走停停。其实,它只是慢一点,需要我们耐心地等待和接受。”

 “我们的手脚太精细了,缺一点点都不行。不像那些囫囫囵囵的什么虫子。它们要是少了一条腿或者带折了,要么很快就会长出来,要么没有它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自从我的右脚带折后,我的生活就全变了,我就不再是我了。身体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也是上天对我们的约束。”

 她那样认真地看着我,在那些我仰望她的日子里。

 山谷里一片幽静,甚至可以听到路下面深深的溪涧里传来的水声和身后虫子的细语。打量着秋日阳光下的一切,丰的山,斑斓的树,荒芜但一样充满生机的山园,就像在打量着躺在你身边一个睡的人,那份仔细和从容,让人紧张心虚。我知道,像这样秋日午后的阳光的极致,没有人比她把玩的更透。我们只是偶尔地,在某一个时刻,走近这份极致。就像那个下午阳光的暖意,因为好而永远藏在了我的心里。

 “那时候,她差一点就嫁给了我。”有一段时间,他很想跟人说说话。

 没有人接他的话,大家知道他自个会接着往下说。

 “可是,可是,她居然叫我走开,走开,走得远远的。”

 “其实,我不过是想摸她一下,然后,顺便透过领子看一下她的子。我想看看,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手她的耳扇子都那么好看,所以,我想看看她的身子。我敢保证,她只要让我看一下,我就会娶她。”

 “她不懂男人。那么多女人都懂男人,为什么她就不懂?大家都说带折的人特别灵气,她怎么偏就那么迂?你看阿兰,她就贼灵气,她可懂得男人要什么。我们还没见几次面,我还没怎么想要她,她就半推半就给了我。这个臭婆娘,给了我,我想甩都甩不掉了。”

 “不过,她乍看起来真像个观音——要是不看她那条带折的腿。带折就带折了,但她硬是装得比常人还要神气。”

 “不过,她乍看起来真像个观音——那时候,我差一点就娶了她。”

 “是啊,阿起。”有人接话说“很多事都是差一点。很多人都差一点就娶了她。”

 “对,就差那一点。”他感慨地说。

 然后,他一定会在心里回想起那个下午。那是秋天一个明媚的下午。他还清楚记得,那天下午整个村子很安静,大家都到地里去了。也许正是这份安静,让他决定放下手里的活,到她那里坐一会——那时,他已经把锄头扛在肩上,准备到地里去给番薯过最后一遍草。可是,当他走出屋檐,放眼望了望整个村子和村边的田园,他突然感一种难以名状的安静铺在了去她家的路上。他记得,有两片还没黄透的枫叶悄悄地从他身边落下,那份慢悠悠的安静让他驻足了好一会儿。当他走进她家院子的时候,整个院子也是那样静悄悄的,他听到树叶在秋风里互相触碰的声音。她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本书。

 她家就她一个人。

 “阿起——”

 她朝他笑了笑。

 他顺便坐在她面前的院墙上。旁边是一棵从院墙上伸展出去的桑树,上面停着一只正在打盹的母。那老母睁开一只眼有点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安详地闭上了。好像仗着她在身边,一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在午后的秋光里,她显得那样的安静、肃穆,整个人就像个青花瓷杯,闪耀着一种淡而执着的青白的光。她微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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