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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留守者
 一、沉默的羔羊

 从泉陵市南行三十公里,就是风光迤俪的明山。长征的时候,湘江之役打散的一支红军余部曾经来到这里,依托高山密林和土著百姓的支持开展过长期的游击斗争。现在,红军草鞋踩出的足迹早已被岁月的风雨湮没,茫茫林海也掩盖了许多传奇的故事,一些故事偶尔会以零星碎片的形式从樟树坪一带古稀老人的记忆里漏出来。自那多事之秋以来,将近一个世纪,山民依然重复着单调寂寞的日子。田坝里的溪水按着时令涨落有致,曾经种植水稻的梯田现在依然像怪兽的鳞甲重重叠叠披挂在山上。每年的季,农民赶着牯牛套上犁铧翻耕过冬的水田,然后上片片新绿;满坡的杜鹃花也赶趟儿似的尽情怒放;还有那布谷鸟催命似的叫唤,把偏僻的山乡啼号得更加寂寥。

 这样僻静的地方平常难得见到一个陌生人,直到有一天,革命老区加杜鹃花海的招牌,吸引了有眼光的开发商,一条旅游公路从泉陵城区直通明山,才吵醒了沉睡在山沟里的古老乡村。山里人与世隔绝的生活一下子暴在现代文明的聚焦镜下,就像一个穿着寒酸的人被拉扯到阔人的宴席上,显得很不自在。一阵尴尬之后,村民从城里人优雅的姿态中感地认识到,原来种田是最划不来的行当。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对于樟树坪一带以水稻耕作为主的乡村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一次历史的变迁,一种普遍的农民对土地由珍惜到轻视的态度转变,就连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也要感到吃惊。搞责任制的时候,村民还在为分田到户欣喜若狂,然而短短十年功夫,伴随着终于吃饭了的兴奋渐渐平静,青壮年农民纷纷抛弃田地,到城里经商打工去了,只留下老弱病残与牛羊炊烟为伴。昔日牧歌悠扬的山村一下子冷清下来,显出一种颓败凋零的气息,只有那棵古老的樟树依然默默地蹲立村头,固守着将要翻页的历史。

 经常跑泉陵至明山旅游线路的人经过樟树坪的时候,如果稍微用心的话,就会留意到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在田野劳作的身影。因为散布田间干活的大都是老人和妇女,因而这个年轻人显得十分打眼。

 小伙子名叫梁晓,初中毕业后没有像村里其它的姑娘小伙们一样往城里走,而是选择留在家里帮父母种地。梁晓本份的行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显得特立独行,他自称不赶时髦,在别人看来却和他的性格内向、缺少见识有关。不过,自从梁家添了一个虎虎生风的新劳力,责任田里的庄稼长得更好了,而人家地里的禾苗因为劳动力的失一年不如一年,到后来有的干脆抛荒了。秋收的时候,望着堆成小山的黄灿灿的稻谷,梁晓沉醉在自家丰收的喜悦里,而完全忽略了粮价上涨的速度远远低于通货膨的速度。尽管沉旬旬的丰收换回的票子显得非常单薄,但每年除了吃喝还能余下三五千块钱,这依然让梁家老少感到莫大的欣慰。

 经过几年省吃俭用的积累,梁家在村头那棵老樟树的旁边修建了一座一堂挑两厢的红砖平房。新房的外墙贴上洁白的瓷砖,显出现代建筑明丽的泽,但内里的装饰既简陋又土气。古旧的老柜子被主人当作重要家具从土坯屋搬进了新房;睡过五代人的老架依然安放在合适的位置,也许还要孕育两代人。房屋的前庭用竹篱围出一个院子,院子的一角辟出一块菜畦,四季种着碧绿的小菜;房前屋后,散养的鸭像绅士一样走着方步,从容不迫地到处觅食。这种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日子多了几分自在,就像穿着棉袄的老人冬天坐在墙下晒太阳打盹一般安祥。习惯于勾心斗角的城里人看到这种景象,心里羡慕不已,就是坐宝马车的也不免从车窗探出头来欣赏一番,以为那就是书上描写的世外桃源,而完全忽略了表象后面掩蔽的艰辛。

 梁晓尊循祖训的举动充实了街上人眼里的风光,却暗暗遭到村里人的鄙视。那些立足街市当上大小老板的村邻都有些看不起他,偶尔遇上他,常常直呼他的名“小狗”而这些势利商人平常是最善于和人打交道的。时代变了,一个只会做农活的小伙子在村子里是很没面子的。这年月,不管你长得如花似玉貌比潘安,还是斜肩弓背塌鼻龅牙,能捞钱才算英雄,偷摸狗不算丢人,好料子穿起来照样像老板,小汽车跑起来一样很气派。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又一年,梁晓在村里默默耕耘,泥里水里的辛苦,面孔晒得黝黑,始终没有赚到大钱,抛头面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人们几乎将他淡忘了。

 梁晓表面上寡言少语,其实内心非常感,很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经过几年的辛苦劳动,依然两手空空,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人生价值的失落。这种迟到的反省促使他决定出去撞撞运气。当冬日来临的时候,粮食入仓干草上垛,家里没有什么农活了,梁晓辞别父母,跟一个乡邻去泉陵城做小买卖去了。

 梁晓乘坐的汽车转过最后一道山梁,就要下坡的时候,山下展现出一片广阔的原野。烟霭蒙的天幕下,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在一马平川的尽头白亮亮地呈现出来,使得梁晓莫名地一阵亢奋,在想像里把自己未来的命运和现代化的都市紧密地锲合起来,并涂上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泉陵,我来啦!”诗人常用的惊叹语这时也在梁晓的心坎上蹦跳着。

 相传远古的时候,泉陵城是一个候国的国都。国王的名字早已沉埋在历史的尘埃中,工匠的智慧却得到了后人的钦佩。当初选址的智者就是看好明山这条脉势,才建议国王定都于此。从那以后,这块蒿草漫延的荒地变成了人烟稠密的街衢,从古老的岁月一路走来,传承着方言俚语的南蛮文化。近二十年,泉陵城发展得很快,破旧的城廓大兴土木,面团发酵似的腾腾膨起来。从明山上望去,白楼影憧憧,到了晚上,无数的电灯汇成一团红光直冲霄汉,把周围稀疏的村落映衬得更加黯淡。

 梁晓在偏街陋巷租了一间房子住下来,跟乡邻推个板车开始贩卖水果。然而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梁晓在农村里呆得太久,一身土气无法适应商场尔虞我诈的氛围,不但没赚到钱,还受了一些惊吓。在他看来,街上的城管比警察还要凶;氓地痞好像也特爱欺负像他这样老实的人。出门在外,有许多事情让他感到力不从心,根本无法应对。梁晓在城里谋生的本领有限,但他庄稼活的手艺仍然是顶呱呱的,挨近过年的时候,父亲梁振华一个电话把他召回了老家。

 梁晓回到樟树坪,才感到村子里安静得可怕。村里少了孩子的嬉戏,少了年轻人的活力,上百户的村庄,只有三十来户有人在家。那些没人居住的农舍静默地肃立着,替接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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