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约
有一段日子,我跟我先生闹僵了。也许以为已经度过了爱情生活里最为浪漫动人的时光,一切开始掉落到现实中间来,为一些零零碎碎、没完没了的日常琐事所累,渐渐感到难于应付的疲惫了。
先生从前的那种令许多女孩子为之着
的潇洒飘逸的神采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丢落到哪个黑暗的角落里去了,有时候竟也表现出一种令人难耐的庸俗。原先的满腹才华现如今可都表现到絮叨和婆婆妈妈上来了,我不知道出色的男人结了婚是否都会变得如此,若真如此,可真是莫大的悲哀了。
记不清那天是如何吵起来的了,反正不过谷子芝麻一类小事情。正巧了那些日子我在公司里不如意,先生不知道来安慰一下娇
,相反倒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这家伙一贯对于女强人是颇不以为然的,说什么女人的天空应该是厨房上空飘着的油烟云云。我素常都忍他,这一回大约也还有生理上的不适,不由地肝火大盛,一下子连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爆发了出来…
然后我们仿佛同时取得了某种默契:在没有经过商议的情况下(平常在家政上我们一向都是民主决策),白天,我们仍旧是别人眼中羡慕的郎才女貌、恩爱夫
,同时到公司上下班;晚上,他自觉地睡到客厅的沙发上,我则独自睡在那张宽大的双人
上。除了白天在公司里表演给外人看的皮笑
不笑,到了家里我们都各自板起脸——话是绝对不讲的,必要时我们用鼻音——哼哼!
日子便这样慢慢打发过去。两个人仿佛都铁了心,谁也不肯先服软。
时间久了却总觉得生活里还是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那天黄昏晚归独自无目的地
走竟走到了北郊的那片小树林,心中才恍然而悟。
早在五年前,我与后来成为我先生的他正是在这片黄昏的小树林里邂逅而相识、相恋的呢。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这片黄昏的小树林便成了我们俩的最不能割舍。说真的,这段姻缘恐怕正是因为这片黄昏的小树林的功劳才得成。几年来,我们俩一直钟爱着这片黄昏的小树林。这里也成了我与先生的无约之约:我们常常漫步徜徉在这片充满温馨的小树林里,小树林伴随、承载着我们俩无数的欢乐、忧伤、成功、失败…
可如今,我们无法去约会黄昏了。沉默和矜持联合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竖起来一道厚厚的壁。有几次我也瞥见他
语还止的神情,还有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眼里的熠熠光彩,也真想马上便与他并肩走到黄昏里去,有微风、有斜
、有晚霞…
然而不成。我必须还得板给他严肃的冷面孔,事情到了这地步,我怎么可以轻易示弱?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特别是有时在
语还止之后,又装模作样地把脸色一撂,武装上一副旧社会的苦大仇深状,一副毫不买账的样子,真是气煞了人!
那一天竟不约而同地都在那条小路上出现了。彼此的脸上先是诧愕然后是激动。片刻之后,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脸上又迅速换上一副漠然的神情。我抬头看他一眼,这家伙的脸上明显地
出无奈的惹人怜的失望之情。这些日子以来在我心中筑起的堤防就要崩溃了。
我扭转身,开始慢慢地走向那片黄昏的小树林。
西天上正是一些淡淡的云彩,散发出温和的浅光。已是满地飘零的落叶了,只道一叶知秋,才不过几
光景,却不想秋之意味已然深而至此了。高大的秋的杨树枝上颤抖着零星的迟秋的黄叶,生出一种秋所特有的凄凉和厚重之感。然而这片夕阳底下的秋之林,却又显出一种庄严到使人泪落的静美。
前方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静静地坐了一对老人,互相扶持着,鹤发童颜沐浴在夕阳的余辉里,身上镀了一层霞
,如肃穆的雕像,发散出圣洁的爱的光芒来。
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种强烈的感动迅速震撼了我的全身,我整个的身心一下子都溶进这片黄昏天空的不尽温情之中了…
“May there be enough clouds in your life to make a beautiful sunset…”
一句小诗慢慢从脑海中某个地方浮上来,在这一刻我突然深深地领悟出它的真正涵义了——生活本来不就应该如此的么?没有云彩,哪里来的美丽晚霞呢?
我的心在这一刻晴碧如洗。转过身:泪眼朦胧中,我看到,在夕阳的余辉里,先生快步向我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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