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
八十年代的北方一所普通医科大学,由红砖或灰砖砌成的教学楼掩映在高大杨树的浓荫下。教学楼只有三,四层高,一如人们的穿着那样简朴。进出校园的学子们都被称作“天之骄子”这一称呼的获取缘于那时个位数的录取比例。由于刚刚恢复高考,入校学生的年龄差距很大,学生们中多数显得单纯可爱,但那些年龄稍大的已有社会阅历的学生,看上去就相当自信,甚至还带有几分自负。校园里充满了浓郁的文化气息。国门初开,社会上关于真理的大讨论余温尚存,社会各界,尤其是广大知识分子怀着崇高的理想和对知识的渴望,冲破种种
锢,探索真理,探索未来。在校门口的墙上各种讲座,报告会,演出海报和通知五颜六
,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偶尔学生们还可以听到艺术大师的精彩讲座。中国传统文化几千年传承中最为成功的诗歌率先跃上文坛,学校里活跃着众多诗社。学子们豪情万丈写诗
诗,颇有荟萃百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为我所用的英雄气魄。与此同时西方哲学,人文主义,文学思
在校园迅速风靡,对于古老的中国来说,相当于又一次的思想启蒙。经历十年文革,人们开始从知识稀缺中走出来,贪婪地
收着古今中外的一切美好的知识,呼吸着热烈而自由的空气由此造就了一个疯狂的阅读年代,。文革以来清一
的单调的着装,高度统一的思想,言论的束缚和专制到八十年代初已经有所转变。学子们渴望自由的着装,自由的交往和自由的表达。他们在这个小社会中逐渐从幼稚走向成
,从理想走向现实。当然恋爱这一人类生活中的最最重要的活动在此时此地亦在所难免。
雅洁就是那时考入大学的幸运儿之一。
在大学的阶梯教室里一堂公共课正在进行。偌大的教室里坐满了六七十名学生。他们分属三个专业:临
医学,生物医学工程,医疗器械工程。此刻,年轻的学子们神情凝重,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地聚集在那位身上披着半新不旧中山装的中年男教师身上。只见他时而慷慨
昂,时而奋笔疾书,两只空
的袖子随着他的大幅度的肢体语言被甩来甩去;一层厚厚的白粉笔灰俏皮地伏在他乌黑的头发,眉毛和脸颊上,无意间竟伴生出了那种古希腊抑或古罗马雕塑才独有的美感和立体感。已上大三的雅洁一直坐前几排的老位置上,她梳着齐耳短发,有着玲珑的五官,平时听课时习惯一只手托着下巴,一支手忙着记笔记。要说的是今天她的感觉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女人的第六感的灵动使她感到了一种异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可当她忍不住回过头去搜索时,却发现坐在身后斜对面的一男生快速地低下头去。虽然隔着一条过道,但匆忙之中雅洁还是看到了他的大致轮廓:白净瘦削的脸庞,
拔的鼻梁,神情沉静略显忧郁。雅洁感觉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是的,现在她回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和这个男生在去校图书馆的路上两次擦肩而过,可每次他都是羞涩地低下头去,
言又止的摸样。这男生是哪个专业的?哪个班?为什么不敢正眼看自己?雅洁的好奇心被强烈
起,再也不能平静下来。向谁打听一下呢?雅洁想到了班干部素萍,因为辅导员常把各班的干部叫到一起布置工作。对,素萍为人也好,这事就托付给她,她一定能帮我弄个水落石出。办法有了,雅洁这才平心静气地接着听讲。
接下来的几天里,雅洁忍受着这种谜底被揭开前的不安和诡秘所带来的心理折磨,也许这就是怀
少女心中的那种企盼的滋味。终于,一天课后,素萍神秘兮兮地把雅洁拉到走廊一头。
“哎,雅洁,你的白马王子我帮你找出来了,你怎么犒劳我呀?”说着一只白
的小手已经伸到雅洁的面前,一副邀功请赏的架势。
“快说吧!亏待不了你的”
“他是3班的,临
医学专业的”
“还有呢?”雅洁急切地追问。
“还有什么?你又不和人家谈恋爱,不用问那么细吧!”素萍两手一摊。
“人家不是好奇嘛。怎么,好奇也不可以吗?”
“哈哈,我看不止是好奇吧!”看到雅洁脸上飞起的红霞和略显窘迫的神情,素萍
不住大笑起来:“咱班的男生喜欢你的也不少,也没见你对谁好奇呀。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是吗?”雅洁调皮地说道。
“不是吗?”素萍故作认真地反问。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你快开金口吧!不然咱班干部换届,你可别怪我手上无情。你可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啊!”雅洁决定摆明自己的态度,故意板起面孔。素萍见雅洁真的不肯就此作罢只好实话实说。
原来这个男生是山西大同杨远县人,叫陈明。陈明是班上学习最刻苦的人,人缘也好。只是他平时不苟言笑。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清高自傲,目中无人。熟悉他的人说起他的身世都唏嘘不已:“命太苦了”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真的就应验在了陈明的身上。在他十岁的那年父亲劳累过度得了肺结核不治而去。安葬了父亲,家里更加贫困。妈妈患有心脏病本来不该去那个街办小厂上班,可是偿还给父亲治病欠下的外债和养育一双儿女都需要钱。妈妈没办法挣扎着去上班。结果没出三月,母亲在班上心脏病突发,待送往医院后母亲早已没了气息。陈明至今也不愿意相信,早上妈妈给他们姐弟俩熬的粥还没有喝完,晚上再见面时妈妈和自己已是
两隔,亲爱的妈妈躺在了冰冷的棺材里。可以想象得出,妈妈一定是多么不舍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自己的两个年幼的孩子。陈明永远地记住了那个悲惨的日子。那一年的三八妇女节,给陈明留下了终生的痛,也因此他从未向老师,同事和老婆祝贺过妇女节。那一年姐姐十六岁,陈明年仅十岁。
亲戚们出面安葬了陈明的母亲。父亲方面的至亲都在乡下生活,只有舅舅在县城上班。他把姐弟俩接到了自己家。舅舅,舅妈自己有三个孩子,一下子又添了二个,家里变得更拥挤了。姐姐陈媛开始上高一了,陈明只读小学二年级。舅舅,舅妈
打细算地安排孩子们的吃穿用。在吃的方面细粮有数,只能作为调剂,
粮也不多,但也总算维持在没有挨饿的份。冬天的时候白菜,萝卜,土豆是当家菜,到了夏季菜最便宜的时候,家里才能吃上西红柿,茄子。至于到了月底几天要从邻居家接粮度
那是常有的事。
寒来暑往,这样苦不堪言寄人篱下的日子过了两年。一天,陈明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情形。下午放学回家刚走到院门口,陈明就听到低低的哭泣声。他悄悄地走到门口,竖起耳朵,听到了姐姐的哭声。“舅妈,你就让我和小明再住两年吧,我现在高中毕业了,我可以去工作,去挣钱,我可以做饭,可以洗全家人的衣服,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嫁人”“你不要和别人比,你和别人不一样”舅妈语气坚定。“人家好歹答应你把小明带过去,碰到这样的人家不容易,你就知足吧!”“可是这个人,比我大那么多,一点也不爱说话”姐姐继续央求道。“条件好的要你啊,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反正我不嫁他”姐姐见说服不了舅妈,哭得更厉害了。舅妈这时显然被哭声惹恼了,嗓门提高了八度:“哭,哭什么?哭也白哭,哭也没用,这事就这么定了”舅妈拍了桌子。“舅舅,你也不说句话?”“咳,咳”舅舅干咳了二声,不是很情愿地说:“你看,这么一间半的小屋子住上我们五口,外加你们二口,大妞,二妮连学习的地方都没有。咳,女孩子早晚得嫁人”听到这儿,陈明在门外也抹起了眼泪,他明白了是自己拖累了姐姐。也看出来舅舅,舅妈是铁了心不想再收留他们姐弟俩或是单独抚养他。
未来的姐夫比她年长十岁,出身地主之家,在县城的一所小学教绘画。虽然姐夫自出生之
起并没有享受到一天剥削阶级的生活,但在那个“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的年代,这并不妨碍他享受被坚决打到和被恶狠狠地踩在脚下的待遇。他脸色苍白,鼻子上驾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厚如瓶底。
复一
的提心吊胆,
受同伴欺凌的生活使他养成了一种与环境极其适应的性格,见人从不高声说话,也不敢放声大笑,连走路的步子都是轻轻的,安静得像一只病猫,以此躲避着被生
活剥的危险。文化革命中遭遇的孤立和迷茫,矛盾和痛苦,残酷的斗争和无情的打击几乎摧毁了这个家庭的一切尊严,姐夫的尊严,并且这种精神上的伤害永远地被刻在了姐夫的心上。姐夫虽然没能让姐姐在同学和朋友面前增添一丝光彩,但姐夫为人厚道,从不嫌弃陈明,有时还能辅导陈明功课,也帮姐姐带孩子,这毕竟也是可取之处。他们坚持供陈明上完初中,高中,直至考入大学拿到助学金。在弟弟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姐姐抱住弟弟激动地哭了起来。姐夫没有哭,他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
的生活,但今天他的脸上还是
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现在对于姐姐来说,所有的辛苦和付出,包括婚姻和家庭上的不如意,都变得值得。他们的早逝的父母可以含笑九泉了。陈明也非常心疼姐姐,从不讲吃穿只是用功学习。雅洁听了素萍的讲述心中十分酸楚,眼里含着泪花。他从小到大艰苦的生活条件下竟然没有放弃学业,真是不易,由此对陈明心生敬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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