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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恨离神色落寞地立于湖心小筑的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静默不语。

 眼前,没有华丽的布景,没有贵重的摆饰,没有太多人工的修饰,只有苍麟鹤骨,横柯缎叶,水竹桥,红栏绿板…栾千寻,这位传说中心思缜密如狐、外表却温和无害的不羁男子,他的住所竟是如此的不染俗尘。

 竟会如此的不染俗尘。

 窗外的芭蕉叶一点点由暗变

 神游中,一件华贵的紫貂白裘披风圈住她所有的冰凉,随即一道温柔但略含责备的男声响起:“这雨愈下大了,怎么不关窗?淋坏了身子可不好。”

 边不觉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恨离回身行礼:“少爷。”

 千寻似笑非笑:“怎么?你不会是想弄坏身子来抗议你为婢的身份吧?抑或是迫不及待想逃离这座锢你自由的樊笼?”

 恨离看了他一眼,眉眼凉凉如冰。

 她等着他把话说完,然而千寻却没有再说下去。他站立着,负手望向远处,显得神思恍然。恨离把目光放回天际,青山白云外,一切都那么摇不可及。

 静谧,是此时最好的声音。

 其实从百里长街抬头一瞥开始,宿命就展开了一道结,无论她怎么逃避闪躲,都无济于事。

 只那么一眼,那个与她一样清傲冷绝的男子,就已在她的心上刻下烙印。这烙印,注定背负一世。

 然而多么令人绝望的事实——与她相比,那男子的心藏得更深,遥遥隔着无边的距离无法触摸!

 无法触摸!

 涵碧阁。

 红泥小炉,馨香索绕;白瓷光洁,茶汤如碧!

 “庭帝子长恨,二千年来草更长。早闻别鹤公子乃人中龙凤,品味之雅、见识之博、学究之深,帝都公子无不争相侧帽。这梅花积雪冲泡君山银针,茶中有梅之高傲,梅中有茶之清芬,仅此一手,那些公子哥儿们只怕是学上一年,也学不来。”

 千寻高深莫测地应酬着眼前这帮心怀鬼胎、只会阿谀奉承的执绔弟子们,内心的不耐愈演愈烈中。

 他将视线从帘子上收回到炉子上的茶壶,再从茶壶看往窗外,疏疏落叶的冬季灌木旁,立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她就站在那里,却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殷恨离!那个他渴望拥有一生的女子,也是他唯一无法给予承诺的女子!

 因为,他肩负着的是个摆不掉的责任!

 离儿啊,离儿,为什么你的名字叫恨离?难道你也痛恨别离?还是惧怕我们之间最终也会别离?

 夜凉如水,冷月自树枝后稀稀疏疏地照过来,投递在窗棂上,再折入她的眼眸,眼波与月融为一体。

 自很小的时候起,就经常这样倚在窗边,默默地凝望着星空,室内孤灯黯淡,远处的光明,才为光明。

 一如每天在闺中读书,隔着一道墙,可只听见书院里书声朗朗,那边的读书,才为读书。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畔不自觉地出平里千寻最喜爱的一首诗。思绪也随着夜风飘散,飘远…

 她想起当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父亲是一名塾师,喜欢每天将她安置在书院的隔墙边跟着读书识字,自己忙着教书育人。而她只能以一墙之隔的距离来触摸父亲的灵魂,猜测父爱。

 这段有距离的日子持续了十年。

 她十岁那年,朝廷的一位王爷企图弑君夺位,引发一场大浩劫。

 在那场浩劫中,多少人流离失所,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她的父母也成了这场浩劫中的无辜陪葬品!

 而她,随着一批难民辗转来到了京城,开始了乞讨生涯。

 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她被推倒在一匹马前,由此展开了她生命的另一面。

 那一天,在百里长街拥挤的人群中,她被如的人群推着挤着,不小心被推倒在一位公子的马前。

 他赶紧勒住马,挑眉瞪着眼前这位衣衬破旧却不失干净的小乞儿,心头震了一下,忽觉那双眼眸很熟悉。或许是过于瘦弱的身躯引起了他的怜惜,又或许还隐含某种他尚未来得及理清的意念,他硬拉着她回了府。

 他便是栾千寻。

 多年以后,千寻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眸里有着与他相同的清傲、倔强和冰冷。这时的殷恨离名为他的贴身女婢,实为红颜知已…

 恨离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她名为女婢,但份内事都是由另一名随从包办。她所需做的,只是在千寻招唤时静静陪伴在他身边。他极其疼惜她,老是怕她累着、闷着、冻着、饿着,即使这些只用行动表示出来。

 恨离自嘲地笑笑。这样的奴婢岂不是比主子来得潇洒?她不是该把千寻对她的好来稍微抚慰一下她那颗投注在他身上的心?

 手入间锦囊,掏出一块白玉雕刻得惟妙惟肖的樱桃状玉佩。凄清月下,玉佩愈显得冷莹。轻呵口气,上面就蒙上了一层水雾,然后,又慢慢隐去。

 “它有个名字,叫云起。”

 她想起千寻送她玉佩时眼里那抹宠溺的温柔,他对她,或许并非如想像中的无情吧?

 静立婆娑梅影下,恨离轻抚着手中的樱桃玉佩,喃喃自语:“云起,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现在在干什么?”

 顿了一下,她轻轻地道:“我,在想他。”

 碧水湖上泛舟行,轻风细雨不衣。

 纤纤柔荑提起红泥上的青瓷茶壶,倒在白玉杯中的茶汤碧净澄澈,叶子纤细披,犹如雪花;条索紧卷,好似银钩。

 “尝尝这壶都匀尖。”

 一身浅碧轻衣的女子将瓷杯捧到若有所思的千寻面前,感地察觉出今的气氛有所不同,但她如同以往的不多言。

 千寻神色迟疑,双眉微皱,仿佛内心正在经受着无比煎熬的挣扎。

 良久。

 他像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却把一旁的恨离给震得从天堂附入地狱。

 “下个月,我就要成亲了。”

 碧湖别样幽蓝,如此寒冬,兖不结冰。恨离双腕抱臂,以愈益清瘦的娇躯抵御着阵阵寒风。

 散她想起刚才那个猩红色的诡异梦境,再看着此刻眼前一片的蓝,顿时感觉恍如隔世——她的梦里,一地蔷薇,疯狂地开出红色的花。就像她的心绪,只有在梦中才能那样淋淳尽致的肆意疯狂。

 然而在现实中,却有着诸多的桎梏。

 职犹记得那天,千寻宣布完他即将完婚的消息,她先是神情恍惚地向他道喜后便告退走出府门,失魂落魄在游在每条大街小巷里。

 就在她刚转入一条罕有人迹的小通巷时,一只黑手自身侧一把扯下从不离身的间锦囊。

 当她忆起要追劫匪却被随后的劫匪同伙拌倒在地,纤葱般的玉手磨破了皮,脚踝也扭伤了。

 眼看追回锦囊无望,恨离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致命弱点,栾千寻,是不是就是她的死

 一只手慢慢地伸到了她的面前,手指纤长,掌心上莹白玲珑,正是云起!

 而这只手,又是那般熟悉。

 恨离惊诧抬眸,正午时分漫天的阳光下,周遭的一切显得那样的恍惚起来,几疑不在人间。

 那是千寻!白袍轻逸、清傲不驯的千寻。

 这一条小巷寂寂,再无他人。

 紧握在手中的是染红了的云起,原以为是梦幻,却不是梦幻,然而这真实,又宁可是梦幻!

 多么可笑,每每殷盼的,总每每失落;每每失落,就每每心伤。

 小巷风冷,墙里墙外,哭音茫茫。

 远处楼阁上的栾千寻将这一幕全收眼底。

 他知道她自从得知他即将娶的消息后,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更加消瘦。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偶尔小憩一会儿便惊跳起来,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凝望着他所住的阁楼出神。

 这一切,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指腹为婚!

 他气!气那个与他指腹为婚的柳家小姐柳芊芊;他怜,怜那位一样无法自主的柳芊芊;他恨,恨自己纵然狂傲却仍逃脱不是的责任;他更愧,愧对自己唯一深爱着却无法承诺什么的小婢女——殷恨离!

 一旦娶了柳芊芊,他给她的爱将无法再完整。一份不完整的爱对她而言是一种亵渎!

 放任她离开?他做不到。可留下她却能保自己不会情不自,于他,于她,于柳芊芊,只会徒惹三者的心伤。

 他为自己的命运与母亲抗争过,然而母亲声泪俱下的一番话却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继而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柳府与栾府是世,两家曾约定,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若一男一女,便结为夫;若二男,则结义桃园;若同为二女,则义结金兰。不料栾千寻成了独子,而柳府也仅有一女为柳芊芊,两人的婚事就此定了下来。

 在7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兵荒马,由于栾府是皇商,与朝廷中人素有往来,不幸被牵扯在内。当时贵为礼部侍郎的柳大人及时通报,使栾府一家得以逃逸,而自家却因此而陷入囹圄,祸及女。柳夫人及芊芊怆惶出逃,在躲避追兵途中,被至悬崖边,不幸堕崖。柳夫人当声毙命,而芊芊借水之力,只落下了个左脚微跛。柳芊芊被山中猎户所救,后被沉冤得雪的柳老爷寻回,于年前找到栾府,要求二人尽快完婚。

 栾千寻不得不痛恨自己的理智和明理。

 因为理智,他难以拒绝娶柳芊芊;困为明理,他不得不挥断情丝,从此与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好比远如天涯。

 人生在世,责任为先,在滔天的责任前,爱,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吧?

 千寻叹了口气,扭头侧望,只见山上雾浓浓,它们就这样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度过流年。

 时间并没有因两人的不情愿而停顿,那一天还是到了。

 夜幕降临,天空中烟花灿烂,殷恨离望着那五颜六的火光,一种悲痛就那般萦绕在心头,如同空中绚丽的烟花一般,绽开,灭去,再绽开,再灭去,周而复始,不胜哀伤。

 她想起很久以前,当她还是垂髫少女时,曾将花瓣放入盛满清水的钵中,看着那一点凄红如此鲜悲绝,活生香。她于此时想起那一幕,仿若就在眼前,依稀缭

 她输了。

 在很久以前,就输给了宿命。

 于是她认输。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在静止中前世今生、悲离合、茫茫浮世、寂寂红尘,通通灰飞烟灭。

 在这嚷嚷扰扰的大厅,在他和新娘子拜堂的时刻,她只看得见他,只愿看见他,只想永远这样看住他。

 这一瞬间,即成永恒。

 真的结束了。

 不管多么多么多么舍不得…

 此身不嫁!

 此情不渝!

 这八个字,将是她用一生来回报感情的写照!

 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栾千寻,他正牵着新媳妇被众人拥着送往房。

 她慢慢地,不着痕迹地退向门口。

 然后消失不见了!

 后记:

 红丝线的悬结处,莹白与碧绿映亮了小女孩的眼。

 “好美。这个是什么?”

 “这块白色的叫云起,绿的叫水落。它们一起出自名匠之手,水落为翡翠芭蕉,云起为白玉樱桃。

 来,樱桃给你。我们一人一块。你等着哦,等你那块白玉樱桃变红了,你就是我的小新娘子。”

 画面一转。

 “你是个不祥之人,断掌女命中注定要孓然一身,即使嫁了人恐怕也会克夫。你离我的千儿远点,他可是我栾家三代单传,不能因你而断了栾家的血脉呀。不然你叫我死后怎么有脸面下去见栾家的列祖列宗?你发誓,你会离开他,你会躲在他找不着的地方,你发誓呀…”

 前尘往事依稀在目,却再也不起眼前人的半点涟漪。

 张开的右手中,一条深且长的纹路赫然将掌心分为两半,这就是传说中的断掌。

 掌心中,躺着的正是云起。被血染得回不到原的云起。樱桃明净依旧,而渗入的血迹仿若有生命似的在内一缕缕地滑动。

 灰色长袍站在被暮色染得格外丽的风景中,衣袂飘飘有如侠骨仙风的下凡仙人般。

 身后,钟楼的暮钟敲响了,阵阵木鱼声和诵经声给这座无名山上的无名庵增添了几分神秘!

 俗世间的情爱纷争,已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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