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大战(下)
这个小山坡只有一些矮小的树木,坡也不⾼,东莪没走多久便已站到了坡顶之上,她纵目四望,只见除了脚下的这个军营,周遭再看不见一丝光亮。整个军营在黑暗之中愈发⽩的刺目,便如同漆黑天际中的那一轮明
她的眼睛虽注视前方,可是这些⽇子以来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之中的,那些虽然未曾目睹,可是听得郑经传述一样心痛
裂的战中所见,却又开始一幕幕出现在她的面前。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她仿似听到清兵那震耳
聋的悲号声、无数马匹的长声嘶鸣、兵器
碰时的火光四溅、⾎⾁横飞…自己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为什么自己的族人成片倒下之时,自己却生在对战的营房之中…她渐觉头痛难忍,不由得伸手抱头,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料脚后有一个小坑,她一⾜踏空,等她觉察到自己就要跌倒在地之时,却同时感到有只手扶在了她的
部,向前一送,她慌忙站稳了⾝子,这才转⾝回望。
月光之下,只见一人⾝材魁梧,⾝着盔甲,正向她微曲了一下⾝子道:“迫不得以才冒犯了姑娘,还请您见谅!”此人背对月光,东莪难见他的脸孔,眼见他服饰,像是官衔不低,却对自己如此有礼,不免有些诧异,道:“您是…”此人微微侧⾝让月光照到脸上,这才道:“在下姓甘,秦姑娘曾帮在下的⺟亲看过病,兴许你已经忘记了。”
东莪借月⾊看到他一张方脸,果然有些面
,听到他的话。顿时想起此人来了,忙道:“原来是甘辉将军,方才没注意这地上不平坦。若不是甘将军相扶,这
可要摔的重了。小女子谢您还来不及呢!”甘辉道:“这算不了什么,你治愈了家⺟的顽疾,在下却一直征战在外,都没机会当面谢你!”东莪微笑道:“救人治病是医者地本份,您⺟亲她如今能走了吗!”甘辉道:“能走了。连饭也比往⽇多吃一些,只是眼下还不能长久地走动,因而没能跟来,”东莪听他语气中満是担忧遗憾,便安慰道:“您放心吧,待咱们回去时,我再去看看她老人家,”甘辉闻言转头,道:“多谢姑娘了!”说罢看看四周又道:“你怎么不在营房里呆着。独自到这山坡上来?”
东莪道:“营中有一些闷热,我出来透透气的,”他轻轻点头。机手小说站。也向山下的营房看去,只听得营內隐约还有许多笑声传来。东莪道:“此战大捷。是应该好好庆贺一番,”甘辉不置可否。并没有出声,东莪想起一事,便道:“只是…我方才出营来到这里,沿途竟没有一人上前挡路盘查,这个…好似有些不妥,将军是否要去察看一下为好!”见甘辉转头看自己,她忙道:“我只是想到这个,觉得即使打了胜仗,可是毕竟是在战时,军中地防备应当没有丝毫松驰才是,这样任人来去,似乎…”甘辉沉默看她,忽地微笑道:“我曾听杨大哥说起你的事,当时心里还不信呢,今⽇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没料到区区一个女子,也能明⽩军队中地这些道理。”
东莪听他这么说倒反而有一些不好意思,却听甘辉叹了口气,道:“可叹你一个女子都能明⽩想到的事,如今在这大营之中,却几乎无人愿意去想!”东莪一怔,他转头看到她疑惑的目光,伸手向前方一指道:“你知那是什么地方吗?”东莪向黑暗中看去,见不到什么头绪,可是心中一动,却想起⽇间郑经说的话,便道:“是不是南京?”
甘辉再次看定她,目光中流露诧异之⾊,过了一会才道:“不错,正是南京,咱们这会儿便是在此拥兵观望,等他清军八十三营前来投降!”东莪心中一震,虽然说不出话来,可是心里却不知为何自他的话语中,忽然感受到丝丝不安来!那甘辉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奇怪地笑颜,说道:“这就是清军守将郞廷佐向国姓爷提的投降条件,咱们在这里已经等了整整十⽇了,还有二十⽇!眼前在咱们大军中,这般好似无穷无尽的
庆之下…我真想…真想长出翅膀来,去看看他郞廷佐此时在做什么!看看清廷此时又在做些什么!”他的语气渐渐
昂,说到这里,转眼见到东莪的目光,却忽然冷静下来,停了好一会,才道:“秦姑娘不要见怪!我只是…只是一时胡说八道,你…”东莪轻轻道:“我明⽩,你这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人听到你的话!”甘辉又是一愣,与她对望片刻,终于笑道:“在下失礼了,这般军机机密也开口就来,看来这…”他微微苦笑道:“打胜战也有胜战的⿇烦之处,”他匆匆抱拳,向东莪示意,脚步蹒跚着下山去了。
东莪依旧立在山坡上,心中却在回味他说的每一句话,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的那边黑暗中时,忽然一个不安地念头猛地窜上她的心里,她立时转⾝也快步向山下走去,只是却并不是回自己的营帐,一路寻看,终于看到飘扬着中军大纛地军帐,帐外立有两个守兵,这次倒是将她拦住了,她便托这二人传自己的名字进去,过了一会,帐里便传令允她进
大帐內灯火通明,只见郑成功独自一人満脸红光,正在看桌上地一张大图,他抬头看到东莪,朗声大笑道:“怎么?在营房里闷地慌的吧,这些⽇子随军出征,可辛苦你们这些女子了,”说罢又招手道:“你过来看看!”
东莪走到桌前,只见桌面地⽩纸上写着一首诗,墨迹未⼲,看来是刚刚写就,她伏头低看,轻轻呤念道:“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呑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念罢细细回味,抬头笑道:“好一股雄壮的气概!”郑成功笑道:“…不信中原不姓朱!你再看这个,”他伸手将此诗拿起,露出下面的一张地图。
却见这是一张国全地图,上有⻩红两个箭头,如两条婉延的大蛇,自东南两面向內陆进发,另在京北还有一个黑⾊箭头指向关外。郑成功笑道:“这条红的便是张煌言的大军,这⻩的自然是我们郑军了,你看,只要拿下南京,以此处为据点,再联合各路义军一举北上,清廷除了逃回关外,再也无路可行。待我们养兵蓄锐,到时候趁胜追击,要把他们统统赶回老家去,以洗这些年来大明所受的聇辱。”
东莪努力庒抑住心中的烦
,没有说话,郑成功看看她笑道:“你特意跑来见我,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说,说吧,我等着呢!”东莪这才道:“只是觉得在这里停的⽇子久了些,不像前些⽇子动辄便会急行军,因而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前来向大人探听军情来了!”
郑成功哈哈大笑,道:“我还就知道你是为这个来的,行军打仗向来是男人的事,偏偏你个女孩儿家这般关注,当然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也不会食言,我会告诉你,何况在此停军⽇久,迟早大家也总会知道。”他指一旁的椅子让东莪坐下,道:“我们在这里是因为自从我军⼊南京时,这守将郞廷佐就派人前来洽降,只要我军兵围南京,拥兵观望,他自然于三十⽇之后,带同八十三营清兵前来投降。”
他说完这话,看东莪一动不动地朝自己注视,不由笑道:“你定然是在想,天下居然有这等便宜的事?只怕这是一个圈套吧!其实不然,我军这一路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到此地,已然先有了声威。再加上他这里守兵不⾜,反复思量,势难与我军抗衡之下,主动愿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何况虽说再打一战未曾不可,但总也没有此时得以养精蓄锐的好,能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个百姓而拿下此城,善莫大焉!”说罢眯眼微笑,志得愿満的神情表露无遗。
东莪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微笑道:“能够如此自然最好,只是…大人是否也应预防清兵北下增援呢?若在路途要塞之中设下防备,严扼咽喉,防止他一面伪降,一面却四处调兵,做到未雨绸缪不是更可以,确保他在时限之內出城投降!”郑成功看她一眼,却没有说话。东莪又道:“其实既然胜卷在握,最妥当的还是立时攻城,战时虚虚实实原本难料,趁他以为我们在此乖乖等候之时,忽然出兵,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等到拿下了南京城,这一路上辛苦打下的城镇才能以此为据点连接把守。”
郑成功本来一心⾼兴,想将自己的打算与这个平⽇里最能让自己开怀畅笑的女子分享,却没料到她开口所说,居然和⽇间自己麾下大将甘辉所言如此相同,也是同样劝他出兵,自他看来,这一个自己最看重的部下,这一个自己最欣赏的女子,倒都像是不信任他的决策一般。
郑成功不免心中不快,沉昑了一会才道:“我军自舟山兴师以来,可谓所向披靡,他怎么敢对我施以缓兵之计?何况比起攻占人心,攻城反而位居其下,他既然已经来降,我们再讳背诺言去攻打他,便是攻下城池来,何⾜以服其心呢!天下人又要如何说我郑成功是一个出言不诺,言而无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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