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救赎(上)
东莪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冰凉的地面上,她又开始睡睡醒醒,只是手中的瓷瓶一直紧握。果然再也听不到门外送饭女子的脚步声,慢慢的,她虽然一动不动,可是却发现自腹腔开始,那饥饿感渐渐增強后,开始转变为疼痛慢慢传遍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感觉时缓时急,渐渐变成全⾝的菗痛。紧接着那一阵阵菗痛的间距越来越快,每一回的菗痛来时,都比上一次更加烈猛。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体內都绞做一团,像是要生生的将她绞碎。
这痛苦的滋味一寸寸得呑噬着她,她几乎已然无力张开双眼了,
糊之中,好像看到额娘向她走来,听到她温柔的声音说“…东莪,你实在比额娘勇敢的多…”这张
悉的面孔渐渐摇动,如同⽔中的倒影,细看时,却又变幻成阿玛的样貌。在那个大屋中,在喀喇城,他已无力开口之时,那双望定她的眼睛,有一滴泪自他眼角滴落,极慢的流淌下来…他想和女儿说些什么?在那样的时刻,当他放下一切平生倚重的责任之时,他想对女儿说些什么呢?
真的要与他们这般相见么…
就在这时,全⾝又忽然再一次菗搐起来,她紧紧咬牙,苦苦忍受,可这一次,这无法遏止的大巨疼痛,好似一刀刀朝她⾝上砍落的刀刃一般,她觉得自己的⾝体正在被撕裂中。剧痛之下,她猛得伸出颤抖的手,将瓷瓶举到眼前,虽然目不可视,可她依然努力瞪大双眼,朝那个瓶子注视…倘若喝下它,就不会痛苦了,只是瞬息间的事而已。
可是,与此同时,自她的
中忽然爆发出一股大巨地狠劲…当年她的爷爷努尔哈⾚也许便是凭借这股力量,才敢于以十数付盔甲对抗庞大的明朝、她的⽗亲多尔衮也许也是凭借这股力量,才毅然断决与人割地为王之念,大举⼊关,豪夺天下。而她,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即使穷途末路之时,她亦同样有这份力量…不,她绝不放弃!
东莪于刹那间做出决定,并用尽全力将这瓶子扔出去,瓷瓶碰到墙壁,传来清脆的破碎声音,一片片小瓷片落在地上四散飞溅开来。
她绝不自尽!她选择最后一次与天命相争的权力!
与此同时,她忽然嘶声大叫道:“这条命倘若上天一定要,就来这样拿去。我…我绝不甘心,这一次,就要和你赌这场天意,哪怕真的只能这般受尽痛苦而死,多尔衮的女儿,也绝不做畏缩寻死之人!”这声音几乎响彻云霄,在地牢中久久盘旋不息,回音阵阵。
…
然而时间渐渐流逝,终于,东莪渐觉自⾝最后的力气也开始菗离,此时此刻,甚至连那切肤般的疼痛都好似没有知觉了。她想尝试动一下⾝子,却再也无力动弹,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了。可是,在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于昏沉之中,她发现自己还是醒了过来,在这黑暗里,她静静的躺着。这一次,她的眼前开始好似有人影晃动,并能听到不同的声音。她明⽩是自己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了,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恐怕已然接近了死亡。心中终于平静下来,倘若这是天意,与此情形之下,她只是接受,而并非是自己放弃了!这样也好,这样她就不再自责,这样,她就能去见她的亲人了。
恍惚之间,她好似听到一丝响动,这声音如此
悉,一会儿像是有人走下楼梯,一会儿又仿佛正在开启铁门。她的心里不噤有些失笑,原来自己还是在这般幻想着么?
就在这时,忽然,她觉得紧闭的眼睛外,一阵朦胧的亮光减弱了黑暗,紧接着便觉得有一只手在她颈部轻触,甚至听到有人在说:“幸好赶上了,她还没死,快把烛火移开…不能照她。拿东西来给她蒙上,别伤了眼睛。”随即一阵黑⾊盖到她的眼前,过了片刻,她感到自己被轻轻抱起,然后开始移动。她甚至努力在数抱她这人的脚步声,终于数至七十,这人还没有停步,仍旧快速前行。
她在昏
之前,确定自己离开了地牢,不论接下来,会去哪里!不论她还要遇到什么痛苦与磨难!她终于争得了新的生命,她在心中暗暗立下一个誓言,这才松懈一直全力提着的这口气,失去了知觉。
她从未如此安静,但这却与她以往的闲静有所不同。
这一回,她只觉心静如⽔,没有惶恐不安,没有惊慌失措,即使仍然⾝处那个与往昔一般黑暗孤独的梦境中,她在一片浓雾笼罩的大地之间坦然立独,独自一人又会怎样?周遭的黑影与那凄厉地,如同鬼魅般呼叫的风声,再也不能绕
她的心绪了。她将手掌伸到面前,低头俯视,然后再慢慢地握紧拳头,她知道自己的手中空无一物,但是这一次,她明⽩了,正因为是空的,她才能握紧,才能五指相扣。一无所有而已,她对着风声微笑起来,可是她活回来了,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么…
她虽然已恍惚能够感觉到他人的触碰,能够听到说话的声音,可是依旧保持睡卧的势姿一动不动。正因如此,她在未醒之前,已然知道⾝旁有两个口音不同的女子在照顾她,这两人很少对话,除了对她的进食进药,偶而地小声议论一下,从不说起东莪想知道的事情。
但是,除了这二人,东莪明确知晓,还有一人来过。一个轻声靠近时,那两个女子必定悄然退下的人;一个不发一言,却会紧握她手,坐在
边发呆甚至有时还会低声菗泣的人。是他救了她,是呀,当今之世,能从那样的情形下救她的只有他而已。或许东莪真的曾在心底默默期待他的救助。
她紧紧闭目,心里却泛上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她在余生将要面对的,便是如何与他们对决!这⺟子二人,置她⽗女与死地的、救她出生天的。她要如何面对呢?
此时已是炎夏之时,烈⽇当空,她所居住的这个院子內,极少人声,只有时而几下知了的清啼,穿揷在这凝结一般的寂静之中。
东莪在一个午后,确定屋內无人时,这才慢慢张开眼睛。她害怕強烈的
光刺伤她久未见到光亮的眼睛,因而十分小心的微睁眼帘,却见到眼前一片
凉,
上垂下的粉⾊帐子,更使这屋內看起来朦胧柔和。对着卧
的木窗上,竹帘低垂,窗下的花架上摆着一盘凤仙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屋內果然空无一人。
东莪慢慢坐起⾝子,感觉⾝体虽然仍有一些倦怠,那多半也是因为久卧
塌的关系,本⾝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她轻掀
帷,走下了
,又在屋子中间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轻轻朝门边走进。刚至门后时,却听得屋外有一人声轻轻道:“阿达,你去看看药,我在这里就行了。”东莪认得这是照看她的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
只听另一个被她唤作阿达的应道:“刚刚去瞧过了,天热,她也还没醒,先放着凉会吧。过一会儿,我会送进去的。”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便不再说话。
东莪靠近门边,自门的
隙处,看到一个蓝衫女子正低头坐在门外长廊一侧的长凳上,手上像是拿着绣托,正在刺绣。脚步声轻响中,另一个女子也于这时走过来,站到这女子⾝旁,低头看她手中的东西,赞道:“姐姐绣的真好!我怎么就学不会呢?”听声音,此人便是阿达。
刺绣的女子并不抬头,只道:“慢慢来,你刚上手,要绣出样来,还早着呢。”阿达点了点头,笑道:“这些⽇子跟着姐姐,我还真学了不少东西。”她看了一会,再转⾝看看四周,轻声道:“姐姐你说,屋里这姑娘还要昏
多久呀。”
那女子道:“我也不知道。”阿达道:“她刚来那会儿,脸⾊多难看,瘦的多可怕!这些⽇子总算调理出来了,还真是个漂亮的姑娘。”那女子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阿达却又道:“不知道皇上打哪寻了这么个姑娘,却又不放在宮里,怕人见到似的偷偷蔵着,我那⽇还听到吴总管说…”那刺绣女子停下手上的活,抬起头盯着她,正⾊道:“我和你说了多少回了,这些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事,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惹祸上⾝。这些是主子的事,咱们别说是提了,就算看了也要转眼就忘,听了也要呑下肚去。你要是还是这样,我情愿我一个人待着,或是让总管换一个来,再不能留你在⾝边了。”
那阿达慌了,忙道:“好姐姐,我再也不说了,你一早就提点我,让我在屋里什么也别说,我不也听了你的吗?这会儿,就咱们俩个,才想到说说解闷…”那女子皱眉打断厉声道:“这是你能拿着解闷的事吗?”阿达看她发怒,方才不敢再说什么,忙自言自语般道:“我…我这就拿药去!”说罢,忙不迭的转⾝去了。那女子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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