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寒露(下)
耳听得说话之声渐近,转眼之间,来人已来到房门前。只听那六娘的声音埋怨道:“煮
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王胖的声音道:“马车还在,她跑不了多远,我已经让老四追去了,这荒山野地的,天一亮,更没处蔵⾝,先把车夫弄醒了再说。”
他伏在门上一会,不知道做了什么,那门便应声而开,他俩走进房里,只听那六娘骂道:“他倒睡的踏实,娘老上好的蒙汉药都让这小子蹋糟了”
只见她边骂边出门去,不多时拎了一个木桶进去,接着便听到长李子“哎哟”一声,隔了一阵又听他道:“这…怎么了,王掌柜的,您怎地在这里呀!这是…哎哟!”不知王胖做了什么,长李子只是大叫,他的叫声之间断续听得王胖的询问、六娘的骂声,他只一味求饶。
过不多时,那⾼个子老四也匆匆进房去,随既便又听得他的怒骂之声,长李子更是惨叫连连。
这声音涌⼊耳中,却使我全⾝发抖,想起这一路上受到长李子的诸多照顾,谁知竟会带给他这般牵连,心中愤恨
集,再不多想,站起⾝子朝房中迈步。
只见屋內老四正用力踢已倒在地上的长李子,地上満是碎瓷破罐,六娘手拿木
也正向他头上⾝上发落,那王胖沉着脸站在一旁。
我紧紧握拳,大声道:“你们住手!”
他们几乎同时回望,王胖的脸上顿时笑出了花,
上前来笑道:“啧啧啧,这荒山里的,我多怕姐小
路呀!”
我径直穿过他们三人,走到长李子面前,蹲下⾝子扶他。长李子全⾝
透,脸上⾝上顺着⽔迹渗出多处⾎丝来。他抬头看我,嘴
颤抖,面⾊惶恐,说不出话来。
我道:“不论你们要做什么,他是无关的,放他走吧!”六娘冷笑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人?说放就放,如今我们露了行迹,难道放他去报官不成?笑话!”
我低头恰好看到地上的碎瓷片,立刻捡中一个较尖的拿在手中,一手扶住长李子,转⾝面向他们三人,将瓷片抵到自己喉口,看向王胖道:“放了他。”
那王胖的脸好似一下子变长了,定定地看我道:“好说好说,就这么个臭小子,难道还能煮来吃了!自然放他!”他向六娘使个眼⾊,朝我慢慢走近道:“小心些,划破了可不是玩的。”
我道:“现在就放,我要看着他走才行。”他笑道:“这个自然!”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脸上笑容不变,却已一个箭步窜到我俩面前,用手轴在我
前一撞,我顿觉气⾎上涌,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后有人伸手将我抱住,六娘的声音在耳边嘿嘿轻笑了一声。
只这么一耽搁,王胖已站在长李子⾝前,眼见他手起刀落,已将一把匕首揷进长李子的
口,直没至柄,长李子惊恐万状,却是连叫声也未来的及出,头便已歪在一旁,眼见是不活了的。
我在那六娘怀中奋力挣扎,⾝子却好似被一个铁腕扣住,无法动弹。我満腔怒火,直视王胖。⾝后的六娘笑道:“死胖子,杀人的本事倒一点没碍下,别的功夫又没见你这么好!”王胖向她瞧了一眼,微微一笑,走至我面前笑道:“啧啧啧,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
,连这么个跑腿的下人都要舍⾝相护,了不起。”我朝他怒目而视。
他又道:“你也都看到了,咱们这几个可不是陪大家姐小玩耍的人,你的包袱在哪里?还是和我说了罢。”
我瞪目不答,他笑道:“女人我是不会打的,可我这位⾼个子兄弟却有对付女人的几下散手,你慡慡快快和我说了,实在对你自己有好处。要不然,落到他的手里,嘿嘿,那可就有的瞧的啦。”那老四早已按捺不住,这时走上前来,伸出大手在我脸上一摸笑道:“滑,真滑!”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我暗自思量,眼见今⽇是绝不可能善罢的了,只有尽力冷静,才能想出对付的法子。我闭上眼睛,暗暗昅气,再睁眼时却见那王胖双目闪闪发光,盯着我看,想起刚刚在窗下听到的言语,一时心底已有计较,便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银子。”说罢,便哭了起来,初时尚有些做假,可是想到如今的处境,念及阿玛,却是真正的悲从中来,泪⽔夺眶而出,无法抑止。
泪眼中看出去,那王胖好似微微一怔,随即便听他柔声劝道:“知道怕啦!那就成了,你只管乖乖的将包袱拿出来,咱们只看上一看,难道咱们这么些个大人,还会为难你不成?”
我轻轻点头,感到六娘抓着我的手腕也放松了,便边哭边慢慢地走到恰才蔵⾝的所在,取出包袱放在地上,再将⽩瓷罐抱在手中。六娘老四急忙上前翻开仔细查看,王胖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目光在我脸上手上打转,却是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六娘将找到的东西递给王胖,那是一包当⽟簪的银子,还有几件饰物⾐裳。王胖接在手中,引领我们走到屋里,再拿出饰物一件件在灯下细看。
他在烛光下眯着细眼,脸上隐隐显露喜⾊。看毕饰品,又仔细的捏捏⾐料,这才转头向我道:“姐小儿,这会儿,还是说说你的来历吧!你家在何处?要去哪里?”
我早知他必有此一问,便将刚刚打好的腹稿一一说来“我的阿…爹,是郡王府的谋士,自从他过世之后,我的娘亲也一病不起,月前也去世了。只因我娘是妾,如今府里却再也没有我容⾝之处,我想与其在府中遭人亏待,还不如愿了我娘的愿,回她的家乡去…因此,拿了她的骨灰罐,偷偷的出京了…”这是我曾在闲时听大娘她们讲起的某家小妾之女偷逃的故事,此时用在这里,再配以间歇的哭声,看那王胖的神情,好似已有些相信了。
他道:“怎么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带上,要去哪里呢?”
我哭道:“府里尽是大福晋的人,我只偷理了一些娘的首饰带在⾝边…是要去盛京的。听娘曾说起,她的家乡便是在那,可是如今却已是人丁稀落,没有亲人了,要去那里,也只是圆她的一番想念罢了。”
王胖笑道:“其实人死无知,埋在那里不是一样!”
我听他的语气,心中一惊,阿玛的愿望岂可落空,一时心念急转,正在想法。果听他道:“不如,便是由我看罢,埋在这里也是很好,有山有⽔,你能带她到这里,已经是尽了心啦!”
我点点头,哭道:“可是,娘亲一再叮嘱要我去盛京,好像另有深意。临过世之时,曾要我死死记背一张地图,待我记下之后,那图还让她烧了,说是将来可依它过活。娘说…”
王胖双眼忽发精光道:“你娘怎么说的?”
我抬起泪眼看他,哭道:“娘说当年,阿爹随郡王⼊京时,一路上私蔵了宝蔵,当时我娘随行在侧,所以也只有我娘知道。”
这时,连六娘老四也留上了神,个个向我探头细听,我道:“…那会儿,清兵一路打来,各个王爷将军都攒了不少财物,可是怕带进京来,遇到民反时,反是牵拌。因此便都蔵匿在旧时的老城中,只等时局稳定才派人挖来。我阿爹心疼娘亲,所以将宝蔵留了给她,连大福晋也不知道。”我说完这些话,只低头擦泪,耳听得他们起伏的呼昅声,心下暗暗窃喜。
过了一会,只听王胖道:“好了,闹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六娘,你先带她回房歇着吧。”我随六娘回到刚刚自己的房中,六娘出屋,门外铁链声响,过了一会,才听到她脚步声细碎,往那边去了。
我走到门旁,那门果然手推不动,被她在门外上了锁,我自
边坐下,望向窗外微微有些发亮的天空,心中已下了一个决心,要为长李子报仇,要他们陪上
命。
阿玛,你既拖梦将我自梦中醒唤,那便请您守护女儿,让女儿能平安送你去到目的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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