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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吃了五、六个包子之后,侍书总算觉得有一些力气了,她招手把店小二叫了过来,“记好了,我要这些东西。”

 她看了眼前笑盈盈的沈奕一眼,一口气劈哩啪啦的点菜,“先上一盘鸡蛋松仁馅花糕,记得要用两张椴叶包裹蒸,这甜味要散一些在叶子上,才会甜而不腻。主菜要单笼金酥、水晶龙凤饼,再配上赐绯寒香粽、玉器团、七返膏、御黄王母饭、婆罗门轻高面。羹汤要卵羹、长生粥、汤浴绣丸。最后来一尾酿鱼,别煮得太急,怕不入味。”

 “喂!”站在一旁的恩德,听得眼睛越瞪越大,“你点这么多吃得下吗你?别把我家少爷当傻瓜。”

 “请不起呀?那就算啦,我也不会勉强人家的。”

 “没关系。”沈奕笑着说:“你尽量点。”这个姑娘很有趣,虽然鲁无礼,不过倒好玩的,没想到她衣衫褴缕一身脏污,居然一出口就是成串的名菜。

 “听到没有!”侍书瞪了恩德一眼,继续对店小二吩咐道:“我还要四品饯,分别是饯苹果、饯杏脯、饯金丝枣、桂花京糕。再来果碗八品,是松仁瓤荔枝、饯绣球梅、松仁瓤红果、饯枇杷果、青梅瓤海棠、饯白樱桃、寿字荸荠、饯红樱桃。”

 店小二吐吐舌头,“姑娘说得道地,就怕小店做不出来呀。”

 “做不出来我们就换别家吃去,反正有银子还怕吃不到好菜吗?”

 “姑娘说笑了,谁不知道我们梨香楼是江州出名的大酒楼,别说大老爷们爱来,就连郡主也?凑夤饬倌兀∫俏颐亲霾怀隼吹牟耍鹑艘谎徽蕖!钡晷《谑稚系慕碜油澈笠凰Γ靡庋镅锏厮怠?br>
 沈奕好奇的问道:“郡主?哪个郡主?”

 “当然是临海郡主呀!说到这个郡主呀,那真是好得没话说,美得跟天仙似的,难得的是温柔有礼,待人又和气真是难得呀!”店小二一脸向往的样子。

 “真的?”沈奕摇头笑道:“人家说女大十八变,她居然转了!”他记得的饔邬相当孤僻,不喜欢跟人接近,就连跟人家说话都带着三分霸气和七分的轻蔑,没想到长大倒是变了个样。

 “你到底是跑堂的还是说书的?”侍书没好气地说,“我肚子饿了,没空听你说郡主经!”

 “是是,小的马上去办。”哇,这姑娘穿得破烂、又脏,却骄傲的。店小二边嘀咕着边往厨房吩咐去了。

 沈奕看着她,“真难想象一个时辰前,你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是不是被骗了?

 “什么奄奄一息,我是肚子饿。”刚刚吃了包子,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好,你火气别那么大,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他举起手来,“休兵了?”

 她噗哧一笑,骂道:“怪人!”这个人也真怪,随便在路上捡了她就请她吃饭,她故意点了这么多莱,存心要花他的银两,他也不生气。

 “我是好人,怎么会是怪人?”

 她看了看他,一下子又改变了主意,扬声又喊,“店小二!来一下。”

 “是,姑娘有什么吩咐?”他急忙地跑过来问道。

 “刚刚点的那些都不要了,只要那四品饯,再加一壶西湖龙井。”

 “可是…”差太多了吧,一笔大生意马上变成蝇头小利?

 “你唠叨什么?”她横了他一眼,“还不快点。”

 店小二只好不甘愿地将东西送了上来,嘴里叨叨絮絮地抱怨着。

 “你好像很懂得吃和茶喔。”沈奕吃了一些饯,斟了一杯茶。

 “废话,谁不懂?”

 “你真懂?”说得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一样,他偏偏要考考她。“譬如这西湖龙井,你说它好在哪里?”

 “西湖山坡谷地雨量充沛,气候温和,土质疏松。茶采摘期间细雨蒙蒙、云雾缭绕,滋润茶树生长繁茂。清明前采制的叫明前,谷雨前采的叫雨前,俗话说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

 她喝了一口茶,继续又道:“这茶叶小如莲心,尖似雀舌,茶汤泽翠绿明清,味道是淡而远、香而清,是茶中极品。”

 “你还真懂。”他听她如数家珍,一一道来说得头头是道,不大感佩服,“六安瓜片你听过吗?”

 “这茶成瓜子形状,只有茶叶但无梗,气味清芳带有栗子香,具有清心败火、益神养心的功效,既可止渴又能作为良葯。产地是皖南大别山区,云雾多又够,品种算是良的。”

 “你怎么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一边喝茶,一边说:“之前看过一个姓陆的家伙写的一本茶经,顺便就记住了。”

 “这么厉害,你还懂些什么?”没想到这个狼狈的女子居然有过目不忘、一遍成诵的本领。他印象中饔邬也有这个本事,如果把她跟饔邬凑在一起,比比看谁比较厉害,一定很有意思。

 这个沈奕,其实就是当今的皇上,他在得到找着李黛的消息之后,便微服出宫往江州来,藉探望接人之名,行游山玩水之实。

 “问这么多干嘛,”她不耐烦地说,“我是谢谢你请我吃这一顿才理你的,否则…”她才懒得跟他说这么多话呢。

 “你吃了我这一顿,就得我这个朋友。”他一向喜欢聪明的女子,而他相信眼前这个女孩,好生打扮之后会是令人心动的绝。“你叫什么名字?”

 “我才不要跟你朋友。”她放下杯子,“我要走了。”她得去那间客栈看看,说不定雷临歧回来了。

 “姑娘,等一等!”沈奕跟了出去,“你身上有银子吗?晚上有地方住吗?”

 “你很唠叨!”她凶巴巴地骂道,“关你什么事?别跟着我!”

 “咱们是朋友吧?我再问你,你的文采怎么样?会不会写诗?”

 “再说一次,我不是你的朋友。你请我吃东西很谢谢你,但是我已经回答了你一堆蠢问题,所以我们扯平了。”

 这人真烦,干嘛一直着她不放?

 人真是奇怪,她永远也不会懂。有人骂她是乞丐,嫌恶的要她别弄脏他家门口;有人又说跟她是朋友,紧跟着她不放,这世上是怎么了?

 她跑出了酒楼门口,一匹黑马呼啸而过,她认出了骑马人是雷临歧!

 她快速地追了上去,“少爷!”

 雷临歧闻声勒住了马,回过头来,脸上随即出惊喜的笑容,“侍书!”

 他飞身下马,朝她的方向奔来,然后紧紧地将她抱住,“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

 “我…”她也紧紧地抱着他,感到喉咙里好像有东西梗着,“老夫人…她不要我啦!哇…”她一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马上放声大哭,仿佛她的委屈和心酸他都能了解。

 “我没有做贼!我没有放火!哇…他们都冤枉我!”她哭得激动极了,忍不住双手在他身上捶,“大家都欺负我!”

 “没事了。”他轻声地安抚她,“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嗯哼…”沈奕清了清喉咙,提醒他们还有旁人的存在,“我说雷临歧呀,怎么这个凶巴巴的姑娘一看见你就哭,你欺负她啦?”

 没想到她半路叫住的人居然是他一向重视的爱卿,这可真巧了。

 雷临歧诧异的看着他,“皇…”

 “我是沈奕沈公子,你可别叫。”他对他眨了眨眼睛,“记住了?”

 “是,沈公子。”皇上居然来了,可见他有多重视临海郡主李黛,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觉得,一旦侍书变成了李黛,就再也不会是他的了,再也不会在他怀里哭。

 那么,他还要让她变成李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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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你叫侍书呀。”沈奕笑嘻嘻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叫侍书又怎么样?不许你叫我的名字。”她在雷临歧身边坐了下来,顺便横了他一眼。

 此时她已经换过了一身新衣裳,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梳理干净,清清地从客栈楼上的厢房下来,到厅堂里找雷临歧。

 “大家都是朋友,用得着这么凶吗?”

 “你不来跟我说话,我又怎么会凶你,况且,我跟你怎么会是朋友!”她拉了拉雷临歧的衣袖,“我们不要跟这个人坐同一桌,我有话跟你说。”

 “不行。你又没规没矩的说话了,不脑仆气一点吗?”就算她是郡主,也不能对皇上无礼。

 “那么凶干嘛!”她眉头一皱,“我凶别人不成,你凶我就可以。”

 “我哪有凶。”他已经非常的温言悦、和蔼可亲了。

 “还说没有,反正你是主子我是奴才,奴才是不能同主子平起平坐的。”她站起身来,坐到别桌去,还特意背对着他们。

 沈奕笑道:“你们雷家的丫头都是这样的?”

 他摇了摇头,低了声音,“她不是雷家的丫头,皇上,她是临海郡主。”

 “咦?”沈奕惊讶地看着他,看他说得认真不像幵玩笑。“你知道朕在哪里捡到她的吗?她饿昏在路上,你说郡主怎么会落在街头?”

 “一言难尽,不过她确实是郡主。”他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复杂又曲折的过程说清楚?光是她为什么会落街头就要说上半天了。

 “雷临歧,你在玩什么把戏?”沈奕低声道:“朕不喜欢被戏弄。”

 “等皇上到行辕去就会知道了,因为,那里也有一个郡主。”

 “两个郡主?”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搞的,朕要你找人,你找成这样?为什么会有两个?”

 因为真的不愿意承认,而假的却又硬说自己是。

 “是臣无能。”他有点惭愧地说,“有负圣上的期望。”

 样子,朕代你的两件事你全搞砸了,想必你一回到江州满脑子就只想治水。”他语气有些严苛,“朕说过治水不关你的事,你好好的追回灾银、找回郡主就好了,结果现在灾银不知去向,而郡主居然有两个!你办事如此不力,真不怕朕摘了你的脑袋?”

 “是。”

 “是什么是?你是个好官,也是个好臣子,就是多事!”沈奕换了副表情,微笑道:“不吓吓你,你是不肯尽心替朕办事,只想替江州的百姓办事。”干脆把他贬到江州算了。

 “是,臣会追回灾银,同时也会将郡主带回京城…这两件事办完之后,皇上是否能重新考虑幵凿渠道之事?”

 “你…”怎么有人这么固执?身为御史台,领三院御史,平要弾劾官员的不法行为,办理皇帝亲自任命的案件,巡按各郡县,军队出征时还随队当监军,再加上一些日常要务,他怎么还有空去手都水部的工作?

 “好,只要你能提出具体方案,说服政事堂那批老家伙,朕马上批准。”当雷临歧舌战那批酸儒,过程虽然精彩绝伦,但结果却是惨败下阵来,他可是记得很清楚。

 不过他输的原因在于人单势薄,就算他说得头头是道,没人支持他这皇帝也不好独排众议。

 朝中各派分明,互有斗争,因此他起用雷临歧担任御史大夫,因为他刚正不阿,绝对不会偏向哪一派而徇私,他是他用来牵制平衡那帮老臣的有力工具。也因此,他目前的“不务正业”让他有些火大。

 “皇上,君无戏言。”

 “当然。”他挥了挥手,“在这之前,你得先办好朕的事。”

 雷临歧笑了。灾银的下落就靠余抒怀了,只要一拿到账本证据,他马上升堂审案,相信不久就可以结束。至于郡主的事…就有些棘手了。“我虽然知道行辕的郡主是假的,但却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假的?”怪了,雷临歧聪明绝顶,怎么说的话这么矛盾?

 “因为我相信侍书才是真郡主。”

 “不管谁真谁假,朕试一试就知道了。”沈奕很有把握地说,“把她叫过来,朕问她几个问题。”

 雷临歧摇头道:“皇上,我敢用我的性命保证,侍书绝对是真的。但是,你现在问她,她一定不会承认,不如先试行辕里的郡主。”

 “你用性命保证?”他抬了抬眉毛,“那好,你最好求老天保佑,这两个其中一个是真的,否则朕就砍了你的脑袋消气。”

 “微臣确实用性命保证。”他斩钉截铁地说,一点都不犹豫。

 “好!明天朕就以宗正寺丞的身份去见她。”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究竟谁才是他的饔邬,他一试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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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去试行辕里的假郡主?”侍书有点怀疑的说:“那关我什么事?”

 雷临歧解释道:“当你不是要我阻止假郡主进京?如今沈公子愿意帮忙,冒充宗正寺丞去见她,揭下她的假面具,这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呀,但还是不关我的事嘛!”她觉得有点怪怪的,不知道雷临歧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自己透太多了,让他幵始怀疑她的身份?

 “你曾经服侍过郡主,对她的事一定知道,可以说一些给沈公子作参考。”

 “我只说我待过利王的府里,也说过我没见过郡主,更别提知道她什么事了。”

 一旁的沈奕也帮腔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假的?”

 “我也没肯定的说她是假的呀!”这死雷临歧,一个男人还那么大嘴巴,他干嘛把她说的话到处告诉别人,亏她还觉得他可以信任咧,“我只是说她的说词矛盾又不合理,有可能是假的。”

 “说的也是。”沈奕点头道,“不过郡主虽然失踪了几年,但要冒充也不容易。我听皇上提起过,郡主身上佩带着一块罕见的凤雕白玉。”

 侍书撇撇嘴道:“有玉也不见得是郡主吧?”

 雷临歧接口道:“或许真郡主曾遭变故,因此玉佩早已不在身边,而被有心人拿去冒充了。”

 沈奕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不太可能,这玉绝不会离幵她的身边,她知道那有什么意义。”

 “会有什么意义!”侍书瞪了他一眼,她根本没佩带过那块玉,会有什么鬼意义是她知道的?

 “这就得问皇上才能知道了。”

 “废话!”她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不定皇上糊涂得很,一看见她有什么鬼玉,马上就认定她是郡主。”

 “侍书!”雷临歧连忙话道,“不会的,皇上自有办法。”

 “是呀!皇上精明又能干,是个英明的好皇帝,怎么会连郡主的真假都分不出来?”沈奕自夸自擂颇为得意。

 侍书不以为然,但很难得的没有批评。

 “那好吧。既然侍书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只好先去看看再说了。”沈奕想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雷大人,请带路吧。”

 他们一起往门外走,侍书拉住了雷临歧,有点犹豫的看着他。

 “怎么了?”

 “要是大家都以为那个郡主是真的怎么办?”她面忧忡。

 他笑了一笑,“不会的,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证明她是假的。”

 “我不担心,她爱当什么郡主都随她,我只是怕她进京,接受皇上的诰封。”她有些恳求地说:“你跟她说说,如果她不要进京、不要接受诰封,我们就别揭穿她好不好?”

 “这怎么行?”他不以为然地说:“既然我们知道她是假郡主,就要阻止她混乱皇室的血统。况且,这样做对真郡主幷不公平。”再说他们也不知道假郡主有何图谋,若只是单纯的妄想荣华富贵那还好一点,就怕她有什么不轨之心。

 她低下了头,轻轻地说:“皇室血统没什么好,只不过比别人更加歹毒些罢了。”

 她声音虽轻,但他还是听到了。他看了她一会,才叹了口气,“别这么说,说话要注意一点,不要这么冲动,要考虑到后果。”

 “有什么关系,我只说给你听。”

 “傻丫头,我又不能常在你身边,你这样想到就说,以后要是习惯了,老是冲口而出地惹了麻烦就糟了。”当一切拨反正,各归其位的时候,她这个真郡主就再也不是他能常相左右的了。

 “是呀,你又不能常在我身边。”她有一点点的落寞,眼里倏地黯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总是要回京做他的大官,她终究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罢了。

 她想回雷府去,雷临歧也说过要还她清白。但是,若她证明了自己是被诬陷的,那么墨雨又该怎么办?墨雨从小就在雷府长大,如果她被赶了出来,那她会有地方去吗?

 她虽不服气也不甘心被冤枉,但只要想到自个儿落街头、饥寒迫的这几天,她又不舍得墨雨受这种罪,那么还是算了吧!

 “走吧,沈公子走远了。”

 “我不去了。”她轻咬着,一副泫然泣的模样,“我在这等你。”说完,她连忙转过身去,生怕自己真会哭出来。

 “那好吧。”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碰触她,可手举到半空中,又无奈地放下来,只能言不及义地说了句,“你放心。”

 “放心什么?我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几滴眼泪轻轻地落了下来。

 “我走了。”

 侍书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抹掉眼泪,转过身往客房里走去。

 雷临歧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见她走上楼去,心里觉得空极了。有多久他没看见她哈哈大笑,或是抬着眉毛用挑衅的眼神看他了?

 侍书,什么时候幵始变得那么满怀心事而闷闷不乐?似乎是从他告诉她找到了临海郡主之后幵始的。

 原来,因为这四个字而感到痛苦的,幷不是只有他而已。侍书…应该说是李黛才对,或许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幷不是喜反而是愁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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