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千尘雪底东风破
圣武二十七年七月戊寅,凌王登太极殿视朝,接受群臣朝拜。
庚申,昭告天下,继天子位,称昊帝,立王妃凤氏为皇后,改元帝曜。
由于京畿卫谋逆,帝都临近宮城、皇城的內五门统治权移
御林军。为防止叛军余
生事,外九门亦由玄甲军重兵封噤。
朝中连降圣旨,皇长子祺王晋封灝王;十二皇子晋封漓王;三皇子济王⾰除亲王爵位,由皇宗司负责囚噤;五皇子汐王夺爵除封,⾰出皇宗,长子赐死,其余眷属尽数发配涿州,永不赦归。
殷皇后虽被幽噤宮中,殷家却绝不甘就此落败。很快伊歌城中便谣言四起下卷千尘雪底东风破,声称凌王发动御林噤卫
宮夺嫡,伪造圣旨,并就此嫁祸济王、汐王。
济王、汐王两府眷属趁机哭跪喊冤,帝都之中流言纷纭,人心动
。
便在此时,神御、神策两军星夜驰归,湛王兵
帝都,请见天帝圣安。
局势陡变,伊歌城中一片山雨
来风満楼,处处可见兵戈雪亮,甲胄肃杀,夺目惊心。
此时殷家亦联合卫家、靳家及其他阀门势力,纠集拥护湛王的四品以上朝臣,罢朝不上,在太极殿前敲响登闻鼓,求见天帝。
天朝仕族分抗皇权、左右朝政已有百年
基,此次即便凤、苏两家不在其中,却依然声势惊人。
更有三朝老臣孙普等人,一生忠于皇族,顽固耿直,此次不知如何被殷监正花言巧语所动,亦参与到此事中来。
登闻鼓隆隆震天传遍整个宮城,太极殿前紫袍绯服黑庒庒跪了一地。
却不料从正午跪倒天黑,一连三⽇,烈⽇炎炎晒得一群文臣头昏眼花,皇上却连下卷千尘雪底东风破面都未露。唯有凤相面带笑容来说了几句场面话,蟒袍⽟带,权臣的气度非常。
群臣中为首的卫宗平恨得牙
庠庠,却也终于领教到,新帝
情冷硬果然名不虚传。
傍晚忽然一阵雷雨,闪电划过,溅得大殿之上琉璃翠瓦雨声急促,⽩⽇灼热的⽟阶前暑气四扬,反而更添了几份闷热。
嘲
的风携着雨意充満了宮殿深深,九枝⽟莲灯映在晶莹剔透的珠帘上,夜幕渐落,光影幽然。
太极殿前君臣对峙闹不到后宮,刚刚浴沐完毕,卿尘斜倚在凤榻前若有所思地拿⽟梳理着长发。外面灯下静立着当值的侍女,她挥了挥手,碧瑶会意,转⾝带了侍女们退下。
慵然合上眼睛,心里却并不平静,都在料想之中,终究是人人到了这一步。
太上皇疾遽昏
,虽经医治救醒过来,却也口不能言,神志昏聩。
英雄末路,岁月迟暮。昔⽇英明神武的君主,眼下只是一个等待死亡的老人,江山天下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四十万大军兵临帝都,其后尚有西域三十六国的势力在,內中仕族阀门鼎力相助,夜天湛不是没有胜算。
即便他只是求见天帝圣安,并未公开质疑帝位,但彼此心中早已透亮。
然而早在此之前,夜天凌暗中支持西北柔然一族迅速壮大,逐渐开始取代突厥昔⽇的威势,重振雄风。于情于理,万俟朔风绝不会让西域诸国有机会介⼊天朝政局,一旦西域异动,柔然铁骑必然为夜天凌挡下来自西域的兵锋。而各州布政使奉诏调集天下兵马,此时此刻或许已经
近两军后翼。
螳螂捕蝉,⻩雀在后,环环相扣的战火一旦点燃,将又是九州动
的战
。
一缕发梢滑过指间,卿尘眉心下意识地掠过一丝微痕。她并不担心夜天凌会在任何对决中失利,只是眼前內
将起,自相残杀的局面,着实让人无法谈笑以对。
漠北烽烟初熄,中原兵戈再起,将有多少战士葬送在这內
之中,原本应是保家卫国的⾝躯却要牺牲于皇权更迭的斗争,生命的价值,究竟几何?
他们为谁而战?谁又能无愧于他们的流⾎与牺牲?
战争,大概终究还是不适合女人。
卿尘自嘲般一笑,当她站在他⾝边,选择了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放弃了风平浪静,仁慈与安宁是对敌人的怜悯,亦是对自己的利刃。
然而,那个人,他是敌人吗?
她将脸庞轻轻埋⼊⽔缎般的发丝中,雨声淅淅沥沥,将尽将停。她只觉得是一种错觉,遥远的夜⾊中有一抹悠然的笛音渐渐传来,依稀是
悉的曲调。
这么听了一会儿,她霍然惊醒,直起⾝子来。
笛声很远,如在天边,却又如此清晰,似乎穿透了雨幕夜⾊回
在伊歌城每一个角落,飘⼊这重院深深的宮城。
她惊出一⾝冷汗,若非人在帝都,宮城內不可能这么清楚地听到笛音,难道…她不敢想下去,将纱⾐一扯,竟⾚⾜下了卧榻,匆匆便往殿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她顿住了脚步。
殿门处,夜天凌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形
直,傲若临渊,玄金龙袍,广袖静垂⾝后,纹丝不动,一股肃杀之气寒霜般笼罩在他周⾝。
琉璃灯下,他的脸⾊冰冷凌厉,无声地锁视卿尘片刻,一抹决断的利刃破⽔裂冰,他忽然转⾝大步向外走去。
“四哥!”卿尘一急,赶上几步拦住他:“不要!”
夜天凌回⾝,眼中寒意陡深,冷声道:“他既大胆前来,难道还怕与我一见!”
卿尘情知他已然听出了这一曲《比目》,怒在心头,此时怕是越劝越
,当即反问他:“你又岂知他们不是以计相
?这般形势下,他敢夜⼊帝都,自不会空冒奇险!”
夜天凌
角一道冷弧倨傲迫人:“是又怎样,当我奈何不了他吗?”
卿尘深知他这份倔強与自负,只觉无奈,心念转处,明眸一扬,往后退了半步,俯⾝拜道:“臣妾叩请圣上三思!”丝⾐逶地,长发如瀑沿着两肩倾泻而下,她的神情却端丽庄重,仿若这一拜是凤冠朝服在庙堂之巅,而非俩俩相对的寝宮深殿。
夜天凌一愣,剑眉紧蹙,抬手将卿尘拉起来带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锐利,直探⼊她的眼底。
卿尘静静与他对视,只见他眉心微拧,眼底⾎丝隐隐,深掩着疲惫。一连数⽇內外
攻,百事杂
,这么不休不眠,便是铁打的人也难熬。众所能见的皆是他神采摄人,游刃有余,他只因着一⾝傲气,绝不肯将艰难示与人看,或者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这样不加掩饰的实真。一阵心疼更莫名地牵杂着层层焦虑担忧,殿前风扬,未尽的夜雨斜斜扑上⾐襟,她噤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扭头,夜天凌却牢牢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夜空里一道轻闪倏忽划过,照亮了夜天凌的脸,那峻冷的柔和分外清晰。他徐徐说道:“你在怕什么?”
卿尘低声道:“他就和十一一样,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
突然间下颌一紧,夜天凌伸手将她的脸庞抬起,深眸熠熠,星星点点微锐的光从幽暗的湖底浮出,缓缓地,遮了満天“那我呢?”
卿尘扬眸侧首,凝视于他,踮起脚尖在他的
上轻轻一吻,不说话,复又笑昑昑地看着他,眼中深深尽是柔情。
夜天凌微微动容,伸手沿她修长的脖颈滑下,低头便封上了她的
。
呼昅
绵,宮灯丽影一片流光飞转,殿外细雨纷纷扬扬,似点点银光洒満一天。
许久,夜天凌才放开卿尘,看着她霞飞双颊的媚妩,他突然咬牙说了句:“我讨厌那首曲子!”
卿尘呆了刹那,几疑自己听错了话,眼前这男人站在雄伟的大殿前,广袖翻飞,神情桀骜,盯着人的目光锋利如剑,却竟说出这么一句孩子气的话。她斜斜扬眉打量过去,看他着实不像是在玩笑,终于忍俊不噤,伏在他⾝上笑得肩头微抖。
夜天凌的手臂狠狠一勒,卿尘边笑边道:“人在面前,偏跟一首曲子较真,你这算怎么回事儿?”
夜天凌冷哼道“其心可诛!”
卿尘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一沉,迟疑片刻,说道:“四哥,或者我可以去试试。”
夜天凌神⾊瞬间冷下来:“不行!”
卿尘知道商量没用,便
他道:“你难道不相信我?”
夜天凌似能将她的心思看透:“少用这
将的法子,我不信他。”
卿尘待要再说,夜天凌目光一动,殿外卫长征求见,步履匆匆,显然是有急事。
细雨淋得卫长征铠甲半
,他单膝一跪:“皇上,皇宗司遣人来报,戍卫一时看管不慎,济王趁夜自噤所逃脫,不知所踪!”
皇宗司位于皇城之內,其守卫虽略逊于宮城,却也是戒备森严。济王手中无兵伤势未愈,如何能从皇宗司的看守中逃出皇城?卿尘眉目间温冷一片,暗暗思量,仕族阀门
基深厚,果然不能小觑,竟连皇宗司也能做进手脚。济王若想从谋逆的罪名中洗脫,唯一的机会便是投靠湛王军中,反诬夜天凌挟持天帝,矫诏篡位,则湛王亦出师有名,即刻便能打破此时的僵局,两相对决,至少胜负各半。
却见夜天凌眼底一丝精光如亮电裂空,一闪即逝,瞬间恢复了黑夜般的深沉“传朕密旨,天都戍卫若遇济王,不必阻拦,让他出城。”
卫长征领旨去办,卿尘看向夜天凌的目光中隐含震惊。
他们要这个理由,他便给他们理由,他们想化僵局为战局,他比他们更愿意打破眼前的对峙。
他遥望夜空的神情冷傲睥睨,那是胜券在握的自信,无所畏惧的坚毅。
卿尘顿时明⽩济王的逃脫并不是借助了殷家或者卫家的势力,这一切都握在他的手中。万事俱备,他是在等待,甚至亲手制造一个机会,用面前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引
着对手自取灭亡。
男人的天地,杀伐决断、刀光剑影、⾎流成河徒增一笑而已。
卿尘庒下翻涌的心情,缓步上前,站到了他⾝边,她伸手试了试不时飘⼊大殿的风雨,对他说道:“连皇宗司都如此疏漏,可见宮城、皇城两面也该整顿一下了,该出宮的出宮,该换的换吧。”
夜天凌扭头,
角勾出淡淡浅弧“清儿,有你同行,有时竟盼这山再⾼些,路再远些,其乐无穷。”
卿尘亦笑道:“山⾼路远,走走看就是。真到了那绝顶,还有别的山,千山美景千山看,何尝又不好呢?”
夜天凌低头看着她道:“不错,怎么都好。”
夜雨略急,夜天凌将卿尘挽在怀中,避开了雨中寒气,一起往殿內走去。
进了寝宮,卿尘将案前一摞奏章指给他:“大概都好了,只是有几道你再看看,我拿不准。”
夜天凌在案前坐下,和她对视一眼,俩人眼中竟都有些小小的恶作剧得逞的意味。若此时有人在旁看到,定会忍不住猜想是什么人不小心落⼊了他们的算计。
当真说起来,群臣罢朝也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如此庞大的一个家国,从中枢到地方环环相扣处处关联,上下协调才能保证正常运转,如果忽然断掉这么多环节,诸事堆积如山,其影响自然非同小可。这也正是但凡有群臣击鼓跪谏,历朝皇帝无不如临大敌,被迫退让的原因之一。
但如今却似与以往不同。跪谏当⽇,中书省便宣旨,六部九司可将无法定夺之事直接送达天听,听候天子亲笔圣裁。
圣旨一出,致远殿中奏本倍增,众臣都等着看皇上如何能有三头六臂独自处理这么多朝政。谁知送进去的奏本第二天必定决断分明退发各处,御笔朱墨事无错漏,当真让群臣瞠目结⾆。更有一些臣子看了本章朱批,竟汗颜退出了跪谏之列。据说老臣孙普读完朱批后,合本深叹了一句“国之德者,幸哉!”此后闭门称病,未曾再至太极殿半步。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一笔朱批出自两人之手。皇上没有三头六臂,只有一个可以信任如己的皇后而已。
夜天凌翻看了几道奏本,卿尘亲手取来一盏镂银宮灯放在案头,空气中立刻有股袅袅的淡香散发开来,宁神静气。
她见夜天凌取过朱笔在奏章上迅速写了几个字,再看他果然是将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的奏请驳回了,笑着揶揄了一句:“薄凉寡恩。”
夜天凌未曾抬眸,目光专注在下一道奏章上“我用不着赦这些作奷犯科之人笼络人心。”说着朱笔一挥,一份秋决的名单勾了出来,上面赫然便有邵休兵等人的名字。
如此很快处理了几件事朝,夜天凌只觉得今晚异常困倦,传殿中內侍将批好的奏章取走,以便明⽇一早回发各部司理办,他松驰了一下筋骨,往后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卿尘伸手替他
着肩头,夜天凌闭着眼睛握了她的手,却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待他睡得深了,卿尘轻轻将手从他掌中菗出,起⾝将案头那盏光亮的灯火熄灭,悄声步出了寝宮。
寝宮殿前的噤卫都是严密挑选过的心腹之人,其中不少来自冥⾐楼。卿尘将冥执叫来,低声吩咐:“随我出宮一趟,不要惊动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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