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灾荒四起
钟道临施法的时候,
尼扭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催马前行,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过不多时,远处传来了阵阵令人⽑骨悚然的惊叫声,紧跟着是马匹的嘶鸣,沉闷的蹄声刚刚响起便沉寂了下去,蓝月牙扭头往回看了看,只隐隐约约的看到几个黑影飘飘浮浮的远去,忍不住冲钟道临笑道:“就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钟道临拍拍手,
掉掌內的草泥,轻松道:“那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脆吓死他们,就这样量这帮人也不敢再追了,泥人还有三分火
,要这小子还想耗子陪猫睡,钱赚不管命,我就真的往下送他一程了。”
说着嬉笑道:“但愿蔡老不是就生了这一个儿子吧。”
直到三⽇后车队行至安庆路的地界,钟道临所不期望的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晚被茅兵吓的三魂出窍的蔡斌来当夜便一病不起,此时做梦都在一惊一乍的哭喊着闹鬼。
这些人都是忽然被从地下冒出来的茅兵拽离马鞍,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呢,就见到十几个人形绿影鬼哭着绕你转,也不伤害你,就是在脑后凄厉的悲嘶着,哭闹着,惨叫着。
你就算拿刀砍过去,人家⾝子都断成两截了也不还手,就是像苍蝇似的在你脑子旁边晃悠,时不时轻轻地摸你脸蛋一把,然后哭啊哭啊哭啊的。
这一家伙谁不心头发⽑,等到这些绿影流着眼泪,呼呼赫赫的跟着这帮哭爹喊娘的贼从野地追到城门,这群夜半出城的三十多骑当场就疯了两个,跑丢了几个,剩下侥幸逃回的多半闭门不出,整⽇浑浑噩噩的又哭又笑,病好后大多⼲脆信了佛。
从此远离江湖,一心阿弥陀佛。
此时的钟道临尚不知道他一年之间又给佛门送去了不少虔诚的信徒,仍是无聊的跟随者车队前行。
这些天来,谁困了就去车厢內休息,车厢內待闷了,骑马骑的腿內侧发疼了就下来走走,除非马累的走不动,否则
本就没有停过,
尼可能是看钟道临不顺眼,一路上把专职磨⾖腐的驽马,⼲脆都当成了关云长的⾚兔使唤。
虽然二十多匹驽马已经被
尼轮番
待,
出了大巨的潜力,但终究不是汗⾎宝马,终于有一匹瘦弱的驽马在流汗脫⽔过多下,昂首惨嘶一声,马失前蹄,倒毙而亡,拖的马车都差点翻了过来,惹得车厢內一阵尖叫。
瘦马临倒下还无奈的看了
尼一眼,似乎临死前的最后一眼,想把这狠心的婆娘记住。
尼也看到了瘦马临死的眼神,浑⾝没来由的一颤,似乎被什么触动了,如果来世轮回自己变成了这马,被别人所
待,说不定还没有这匹马来的坚強。
起码,这匹瘦马已经走完了它这一生中的路程,苦也就是苦十几年而已,自己呢,已经苦了三百多年了,还要苦多久?
“我受的苦也够了,想解脫未必有那个福气呢!”
尼暗叹一声,感于自⾝的孤苦,看着瘦马死后安祥的神态,眼神不由得有些羡慕,一时间竟是痴了。
弟子们七手八脚的将马套解下,又重新挑出一匹相对壮硕的驽马套在车前,因为已经到了安徽境內,饥荒越来越严重,路旁的树⽪跟榆树叶都被饥民剥光了,再往前走或许有钱也换不来粮食,就有人提议把马尸搬在车上,这两天先用马⾁充饥,剩下⼲粮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富有前瞻
的提议被
尼怒喝着否决了,钟道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
尼给死马作了场法式,居然是念的是斋坛的《洞玄灵宝真经》,明显是把死马当活马超度了。
众人担心的事情,未等
尼超度完就发生了,先是一股路经的灾民见到车队就围了上来,紧跟着这群双颊深陷,眼睛大巨,已经饿得见骨的灾民,开始疯魔一般的朝死马扑了过去,
本无视众人已经亮出来的刀剑。
看着生吃活剥死马尸体的这些饥民,
尼扭过⾝去,挥手示意继续前行,众人见饥民疯了般的生撕着⾎淋淋的马⾁,忍不住⼲呕了起来,一个个跳下车来戒备着,生恐这些已经失去理智的饥民动了生吃众人的想法。
也幸亏了这一匹倒毙于地的死马,否则这群饥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众人扑上,直到走出了很远,许多人心中还后怕着,不是怕打不过这帮手无寸铁的饥民,是怕这些人看自己时的那种眼神,空洞而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森的让人骇异。
车队越往安徽境內深⼊,倒毙在路旁的饿殍越多,一群群的苍蝇围着这些大头瘦骨的尸体“嗡嗡”飞转,就算有人经过也不飞开,道路两旁的树林,凡是能够看到的树都是⻩⽩⾊的,那都是已经被剥了树⽪,吃无可吃的树,如果杂草也能吃,恐怕这里早就成了平地。
一众弟子这些年都生活在万花岛,从未见过如此的人间惨剧,那一具具饿成*人⼲的尸体,一颗颗大硕的脑袋,一个个深陷的眼窝,一个个空洞的眼神,都让这些男女们深深的震撼。
能施舍的粮食全都施舍了,再给哪怕半袋⾖子,他们自己都要饿肚⽪,吃树⽪,可这些被悲惨的一幕深深震撼的弟子,仍旧徒劳的将余粮分派给路过,爬过的饥民。
是的,爬过,有些饥民只能用⿇秆一般的四肢撑着⾝体往前爬,他们已经饿得走不动了,弟子们含着泪把一把把⾖子分给这些人,尽管知道这是杯⽔车薪,甚至知道这不过是延长他们受苦的时间,而绝不能把这些人救活。
十⽇后,整个车队又成了徒步走,所有的马都被吃掉了,布袋內的粮食也光了,面露菜⾊的弟子们丧气的走着,一个个肚⽪直打鼓,
带紧了又紧。
这些人勉強算得上道家之人,修的是三界五行外的道法,却仍旧被三界內的诸般惨象所感染,不知道是炼丹炉外的童子动了凡心,还是童子本就有着一颗凡心。
或许三界就像那丹炉,自己以为在炼丹,却不知其实自⾝就⾝处于丹炉之中,被一⽇一⽇的炼化着。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对这些惨剧无动于衷,没有怜悯,没有同情,钟道临甚至不觉得这些饥民可怜,仍是毫无所觉得走着,别人施舍粮食的时候他不⼲涉,即使有人饿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会动容。
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有些人即使在大荒之年也活的滋润,有些人即使⾝处盛世之中,依然贫苦至死,怪谁?又能够去怪谁?
恨头顶这片天么?你可曾为头上的这片天做过什么,如果没有做过,又有何资格去恨?
怪脚下这块地么?你可曾为脚下的这块地做过什么,如果没有做过,又有何资格去怪?
天地养育了世人,世人却不知回报天地,天地就有资格将万物视为土
刍狗,而万物却永远没资格去恨天怪地。
除非你能超越天地之中的法则,堪破天地之谜,乘天道无极,小天下万物。
钟道临追寻的就是这个天道,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越接近它越是对万物生灵淡漠,生生死死都成了经验,留下的只剩孤独。
这天,众人正在路上蹒跚的走着,突然从路旁蹦出来个光脑袋的和尚,扭秧歌似的晃到大路正中,一轮手中的大刀片,瞪圆了双眼狂吼一声:“呔!”
这和尚可能也是饿了,喊完了有些脑充⾎,晕晕乎乎的朝后飘了几步才站稳,卡
大喝道:“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
“要想从此过!”
这个肥头大脸,耳垂大硕的花和尚正说着,又从旁边蹦出来三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子,愣头愣脑的接着喊:“留下买路财,呀呀呀!”
说罢,四人很有默契的开始原地挥舞各自的“兵器”不知道是成心演练,还是存心吓唬。
钟道临闻声止步,用戏谑的眼神看完四人的表演,再仔细一瞧差点没乐出来。
那花和尚就不说了,穿着个看不出本⾊的脏兮兮僧袍,两只袖子烂了一对不说,脚下还少穿了一只鞋,提着个没有⾎挡的破刀片,光着油乎乎的大脑袋,厚
大耳,牛眼似铃,飘乎乎的往那一站,跟个喝醉的狗熊一样。
唯一让钟道临纳闷的就是这花和尚声音洪亮,体型够肥,这种人放在重灾区是绝对露脸显眼,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养的膘,要知道这鬼地方连树⽪都被饥民剥光了。
四人中就那秃脑门的花和尚还拎了口生锈的破刀,剩下三个小子看起来是真穷,饿得脸都绿了,盯着钟道临的双眼都冒蓝光,三人中一人手里攥着
尖头的铜攮子,另一人握着杆裹铁⽪的分⽔刺,站在最后那位最惨,拎着块石头,流着鼻涕就上来了。
钟道临虽然对这四个半大小子,居然就敢抢劫几十人的队伍深表钦佩,可却对四人的目中无人兼胆大包天颇为恼怒,伸手一指拦路的那位秃头和尚,不屑道:“别剃个光头在我这儿装彪悍,道爷手下净是⼲这个的,早看腻歪了,真要学你们一个个蹦出来喊劫道的口号,三天三夜都不带重复词儿的,你这都喊的哪年段子了,小秃驴你刚出道的吧?”
“嘿!”
花和尚见这队人马女人多,他们哥几个一琢磨就觉得肯定值钱的东西也多,娘们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钻出来个不怕劫道的,挥手一甩乎破刀,大怒道:“小子,你也就是
上挂只耗子,手里拿着筷子,净他娘的装打猎的,有种的站着别动,吃俺一刀试试?”
钟道临心说你可够不要脸的,砍人还让人别动,没脾气道:“行,路上走了大半月都没见过你这么有精神头的,全当拿你解闷了,随你怎么砍,你家道爷动一个指头,就立马自己找
儿
带上吊去。”
花和尚闻言也不多说,先“呸呸”的冲手心吐了两口吐沫,然后抓起破刀哇哇怪叫着冲钟道临冲了过来,一没留神被脚下起凸的地表绊了一下“妈呀”一声面朝地栽了下去“嘭”的一声砸了个狗啃泥,呜呜捂着鼻子,躺在地上直叫唤:“这刀不算…呜…这刀不算”
原本握在手中的那把破刀,早就“咻”的一声飞出好远。
“喝,你这还练飞刀的套路呢?”
钟道临故作惋惜,头摇遗憾道:“胆子蛮大,刀法太差。”
其实,花和尚这跤摔的也不冤枉,本来就是钟道临瞅准机会,暗中弹出的一道指风击撞到膝盖造成的。
后边的三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子正兴冲冲的给花和尚加油鼓气,没想到自家大哥气势汹汹的一刀走到半道上改飞刀了,立马气势大泻,握着石块的那小子眼珠一转,拎着石头便走到了钟道临面前,噘嘴道:“刚才那刀是俺大哥仁慈,看你小子⾝子骨单薄,没好意思砍下去,你要不信就还站着别动,让俺闷你脑袋上一石头试试?准保你立马歇菜。”
钟道临暗骂这都什么跟什么哪,也不见怎么动作,小脏孩手上拎着的石块就变到他手里了,轻松的手掌一合,整块石头就变成了粉末,纷纷从指
滑落,戏谑道:“贵姓啊小兄弟,要不再试试?”
“免…免贵…汤…羊…⾁汤的汤,和…和尚的和…”
汤和眼瞅着钟道临不怀好意的眼光在自己⾝上扫过来扫过去,头⽪直发⿇,哆哆嗦嗦的双手连摆道:“不用再试了,改…改天再说吧!”
“汤和,我还想喝汤呢!”
钟道临摸摸肚子,吧唧吧唧嘴,嘀咕道:“提什么不好,非要提羊⾁汤!”
仍蹲在地上擦鼻⾎的花和尚也看到了钟道临轻描淡写间把岩石
成粉末的样子“哼哼唧唧”的蹲着悄悄往后撤,其他俩小子全傻了,瞪着大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握着裹铁⽪分⽔刺的红脸小孩首先反应过来,猛然朝钟道临冲去,边冲边喊:“点子扎手,弟兄们扯乎啊,俺来断后,呀呀呀!”
钟道临也听出来了,刚才几人喊口号的时候,就是这小子最后来的这一嗓子“呀呀呀”人长的
忠厚,看不出来还
讲义气,随意任凭这小子疯魔般的用分⽔刺扎着自己。
等到
尼⾝后的那些女弟子们开始发笑,红脸小子才愕然发觉面前之人的
前已经被自己扎出了无数小洞,可就是没⾎流出来。
又试着朝面前之人的肚子猛捅了一刺,抬头就见这紫发青年仍是懒洋洋的冲自己笑,红脸小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妈呀”一声鬼叫将分⽔刺扔了出去“咕咚”一声坐翻在地,红脸变得煞⽩,尖叫道:“鬼啊!”钟道临又好气又好笑的瞄了红脸小子一眼,走到红脸小子⾝后,把正要“贴着地”逃走的花和尚给拎了回来,扭头见汤和跟另一小孩忽然站住不动了,疑惑道:“你们俩怎么不跑了?”
这次连
尼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一众弟子更是笑得人仰马翻,本来枯燥的路程,被这几个贼胆包天的小贼给弄得有了⾊彩,连饥肠辘辘的感觉都缓过劲来了。
当然,也可能是饿过头了。
汤和见这些人笑话他们,撅着嘴一
,指了指花和尚跟红脸小子,倔強道:“俺们是一起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另一小孩虽然有些害怕,可仍是随着汤和点了点头,脚下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喝!”
钟道临拎着花和尚的脖子拽到了红脸的旁边,低笑道:“你们才多大就学人家斩
头,烧⻩纸,这秃脑袋的胖子刚才可一个劲的想抛下你们跑。”
正想笑话汤和几句,只听小树林后又是一声“呔”钟道临心想好嘛,这如今是走到了什么地界了,怎么尽是出产劫道的?
众人搭眼看去,只见从小树林內蹦出一个猎户打扮的少年,⾝披兽⽪,肩搭巨弓,手提铁头木叉,瞪着双眼冲着花和尚怒喝道:“重八,你又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上次谁说的改琊归正的?这次又让我捉到了吧,看你怎么说。”
少年说着就要从钟道临手中把重八提过去,显然没发觉此处发生了什么,钟道临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揣着明⽩装糊涂,还是真的这么愣,不知不觉就放了手,心下同感诧异,怎么面前这小子让自己生出了一股
悉的感觉?
少年把叫做重八的花和尚刚拎了过来,腿上就是一脚踹了过去,恶狠狠道:“你怎么就改不了贼
,我踹死你个贼秃。”
“唉哟,常大哥!”
花和尚变打滚变求饶道:“这都要饿死人了,还讲什么,唉哟,别踢了,俺这也是为了参加义军,筹些路费,唉呦呦…俺的脑袋…刚才就肿了…伯仁哥…你还踢?”
花和尚这句常大哥使得钟道临忽然脑际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什么。
“胡扯,鬼才信你是为了找义军!”
少年将木叉往地上一揷,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可这时候的花和尚却咬紧牙关哼也不哼,任凭少年施暴,一旁的三个小子显然认得来人,一边替重八求情,一边拉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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