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杯中佛法
钟道临紧跟几步,发觉墨⽩突然立定,弯
从地下捡起了一件好像布锦的东西,闪到墨⽩⾝旁站住,讶道:“什么东西?”
“你看!”
墨⽩皱眉将手中的⻩⽩⾊物品递了过来,钟道临拿到手中一看,分明是一条撕裂的丝布,上面还有点点的⾎迹,看样子刚⼲了没有多久,仔细端详了一番,沉声道:“这好像是穿在⾐服里面的內⾐,⾎迹是几小时辰內凝结的,⾎在凝固的时候没有沾染到沙粒,应该是撕下后才埋⼊沙土中的!”
“不对!”
墨⽩摇了头摇,将染⾎的布条从钟道临手中拿过,指着其中一边的刺花说道“这是女人的內⾐,沙漠中的民族通常不会像中原女子一样束
,都是贴⾝穿戴宽松的棉布⾐物,便于昅汗和散热,而且这也不是埋在沙下的,应该是无意间掉下被尘沙所掩盖。”
说罢眼中杀机一现,想到了点什么。
钟道临浑⾝一震,大喝道:“快走!”
说着运功提气踩沙而起,朝前方电闪纵⾝跃去,凭着超人的精神灵觉,他感觉到不远的地方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墨⽩一言不发的纵⾝跟上,施展出幻魔九变的轻⾝功法,跟钟道临并肩朝前飞
而去,完全不理会打在⾝上的沙粒,越跑越快。
翻过几个连绵的沙丘,一片平坦的沙地展露出了面容,几个泥土铸成的挡风墙静静的竖在几座土石结构房舍的四周,稀稀落落的几个木质帐篷已经变成了焦炭,空间中散发着一股焦臭味,使人作呕。
钟道临忍住
腹之中翻滚的感觉,静静地走了过去,路上的沙地上到处都是⼲涸了的⾎迹,把平坦的沙土地面染成了片片殷红,几具**的女尸就那么扭曲的躺在院落的周围。
这个自然村唯一的一口⽔井旁,摆満了十几具老幼参差的尸体,有的断头,有的断手,无一例外的浑⾝是⾎,面容扭曲,几具尸体没有阖上的双眼露出了恐惧和愤怒,显示出了死亡前的悲惨遭遇。
钟道临静静的闭上眼睛,双眉之间股股清凉感传来,灵力形成的气感游走不息,而后慢慢扩展开来,探查着周围的力场状况,除了墨⽩鬼魅般从几间土屋中掠进跃出的生命形态,整个自然村一片死寂,连屋后养牲畜的棚子都是空空如也,居然人畜不留,尽皆屠戮。
感觉到墨⽩轻轻来到自己⾝旁,钟道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一抹凌厉的森寒杀机从眼
中迸
而出,他想不到在现代社会中居然还有这种灭绝的杀屠存在,冷喝问道:“是不是他们⼲的?”
墨⽩摇了头摇,沉声道:“多数为锋利的器物所杀,只有两具壮汉的⾝体是被石箭头
穿
骨而死,不应该是妖族或者灭影极的人⼲的,而且这里的女人明显受到轮暴,我看更像大漠沙盗的手法!”
钟道临虎目圆睁,大怒道:“大漠沙盗,又是他们,可恨上次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
看到墨⽩讶异的神⾊,钟道临将阿里商队遇到沙盗围攻的前因简要的说了说。
墨⽩拍了拍钟道临的肩旁,沉声道:“大漠沙盗最可怕的地方是像沙漠里的风暴般,每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跟着是狂疯的杀戮,抢掠,**,人畜不留,住在沙漠边缘的人都被迫迁往沙漠內陆去,可住在沙漠內部则更是危险,就算是被整体灭绝了,可能外部几年后也得不到消息。”
“怎么就没人管?”
钟道临惊怒的问道,怎么也想不通现在还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墨⽩淡淡道:“蒙古人的军队连整个城县的人都往往屠戮殆尽,大漠沙盗比起他们差远了,多数是些贫苦出⾝又不想勤苦劳作的亡命徒组成,平时在家放牧种地,遇到过路的小股商旅和规模不大的村落就统一行动,从不留活口,大漠中到处都是这些沙盗,跟草原上的马贼一样,平常组织严密,隐蔽得很好又心狠手辣,不容易被人剿灭罢了!”
钟道临走到⽔井旁,检查着几具尸体的致命伤,果然如墨⽩所言,几乎都是被尖锐的物体刺穿肚腹或者用锋利的物体划破喉管而死,回头问墨⽩道:“墨大哥可知道此处有何规模比较大点的沙盗?”
墨⽩苦笑了一下,不屑道:“这种下三烂的乌合之众也是我幻门当年一位师兄偶然遇到,我这才得知大漠之中居然有这样的事情,我对他们所知就好像你对本门的了解一般,都是只知道⽪⽑,就凭这个猜测是谁⼲的,
本不行!”
钟道临心想墨⽩提起的那个师兄,或许就是当时到楼兰古墓寻宝不成的人了,看来幻宗一直都在寻找开启古墓的方法,怪不得第一个找上自己的就是墨⽩。
想了想,钟道临对这里的惨象不想过多接触,叹道:“我们走吧,总有一天我要叫这帮人⾎债⾎偿!”
墨⽩点了点头,二人收拾了一下愤怒的心情,向沙漠中的小城阿拉塔格行去。
阿拉塔格的雅満苏、彩霞山、马庄山等地本是极度荒凉的无人区,只是近代在此发现了大量的石岩跟金矿,才使得这里慢慢的聚集了些人影,阿拉塔格也慢慢的发展成了一个很小的城镇,说他是城镇不如说他是个街道,整个小镇中就那么一条街道,一个只卖面食⾁类和自酿酒的酒馆,除此之外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二人行到小镇的外围,沙土路面的旁边,两颗光秃秃的歪脖子⽩杨上斜斜的用⿇绳挂着矿山招人的告示木牌,写満了歪歪扭扭的⽑笔字,一陈风吹来,刮的木牌不住动扭着和树⼲碰撞,丁丁当当作响。
古朴的小镇外的茅棚下,坐着一位⾝穿灰布⾐,満脸皱纹的老婆婆,手持用秸秆制成的扇子,悠闲的扇凉,花⽩的头发扎在头顶,几缕发丝随风飘摆,一个石桌上,摆了两杯用光滑小石板盖住口的凉茶,旁边一口圆形封盖大锅上摆了个小木板,用炭笔写了几个秀气的小字:“两个制钱一杯,解渴消暑!”
钟道临和墨⽩对望了一眼,淡然而笑,老太太恬静的神态感染了两人,心中被杀戮和大漠酷热不住磨折的心灵,微微感到一丝凉意。
二人走了过去,钟道临搬了两把石头小凳子摆在⾝旁,和墨⽩轻轻的坐下,因为元廷滥发的纸币在大漠不怎么管用,钟道临⼲脆放了一块碎银到桌台上,就准备抓起石桌上的⽔来喝。
稳坐钓鱼台的老太太这才发现了突然出现了两位客人,赶忙笑眯眯的站了起来,看到钟道临猴急的要喝⽔,赶忙道:“呦!小伙子不急,这⽔不能喝!”
“哦?”钟道临愕然的放下了⽔杯,疑惑道:“怎么了大娘?这⽔怎么不能喝?钱放桌上了。”
老太太慈祥的笑笑,责怪道:“大漠里出来的人,就算你没钱,难道大娘不能让你们俩孩子喝口⽔?这⽔放久了,太脏了,我给你打新的去!”
说着老太太放下扇子,掀开圆铁锅的盖子,用木瓢舀出了一大勺⽔,重新从石凳旁拿了两个杯子,给二人逐一倒満,笑道:“喝吧孩子,渴坏了吧?”
钟道临和墨⽩这才恍然大悟,一边责怪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边感谢慈祥的老大娘,拿起杯子喝了起来,清凉的茶⽔顺着喉咙灌下,整个⾝体凉飕飕的舒服,酷暑随着几杯凉茶进肚,消失无踪。
一旁坐着的老太太看到二人喝完一杯就拿起⽔瓢添一杯,直到他们喝了几⽔漂的⽔,差不多有十几杯才停住,老大娘也不打扰二人,就那么放下⽔瓢到二人⾝前,笑道:“喝完了自个添,别太急了,撑坏了肚子!是刚从矿上下来的吧?慢慢来,别呛着!”
老太太以为二人是从附近的采矿上刚下来的外地人,如果知道他们徒步横穿了沙海而来,恐怕会大吃一惊。
钟道临和墨⽩微笑着点头道谢,也不多做解释,用杯中的茶⽔
了
布巾,擦拭着脸上的尘土。
“看!”
钟道临指了指杯中的茶⽔,感叹道:“佛法就像桌上的这杯⽔,我们人的一切痛苦,就好像口渴一般,重要的是拿起桌上的杯子,然后饮一口⽔,这样就可以止渴了,这样一切问题就解决了!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古今许多佛门修行人和道教弟子,他们施设各种不同且复杂的‘喝⽔止渴’的教导与修习的方法,反而越来越离佛远了!”
墨⽩擦了擦脖子上的土泥,想不到钟道临突发感想谈佛论道起来了,感趣兴道:“小临意有所指的是?”
钟道临笑了笑,喝了一小口茶⽔,道:“譬喻说,他们会教人家如果要喝桌上这一杯⽔,让自己解渴的话,必须先在客厅演练一百遍花样繁多的舞蹈,接着手脚还要比出各种无意义的‘手语’势姿一千遍,另外,口中还要念念有词,默诵咒语一万遍…经过以上这些之后,然后才可以喝桌上这杯⽔。而且当他们喝了⽔之后,他们错认为不再口渴是在于前面的舞蹈、手语势姿、默诵咒语所导致的功效。”
墨⽩笑骂道:“你⼲脆直说现在的僧侣都是太重形式不得了?”
钟道临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我要说的是,‘五蕴无我’的体验就好像是那一杯⽔!而喝⽔之外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因时空背景、可有可无的过程而已。如果人能了解道法佛法真正的本质,其实只在那一杯⽔──五蕴无我而已,那么他便可以省却许多时间和精神,集中心力去探求那杯⽔,好让自己及早解渴!”
墨⽩
了
板,郑重道:“这正是你的神奇独到之处,可以使精神力量排除表相物质的⼲扰,直抵真如,否则你也不会在路上的短短几天內屡做突破。”
言下颇是羡慕的神⾊。
钟道临咧嘴笑了笑,道:“世间如梦幻且无常,此⾝如中
且短暂,小弟更觉得《炼妖秘录》內修炼精神法门的方式像禅,是与诸佛菩萨同一个鼻孔呼气的解脫经验的‘古仙人之道’,不仅是意志的锻炼,还包含正确的宇宙人生,以及不忍众生苦的大悲心,可惜小弟师傅无救苦救难的大悲之心,只许论道不可谈佛,小弟看来是得道无望了!”
说罢自嘲的笑笑。
墨⽩不屑的哼了一声,冷冷道:“那最好,如果你是什么悲天怜人的家伙,老子还不奉陪呢,如今的人都缺乏坚忍、強韧的意志力,尤其可令世人
醉的事物很多,都无暇反省自⾝观念的矛盾,更无意放下立即的享乐,去发掘內心不安、空虚的真正原因。”
顿了顿,嘲笑道:“除了能够快速満⾜表面意识的玄谈空论和可以慰抚对鬼神、凶厄和死亡恐惧的宗教,较易赢得人们的喜爱和信仰外,重视人格淬炼、強调实证经验的禅会有前途吗?自欺欺人的东西,不信也罢!”
一向以来墨⽩受的训教都是弱⾁強食,物竞天择,只有強者才能支配这个世界,要他去相信世间每个人平等才是大同,还不如让他相信月亮比太
大来得容易。
钟道临了解墨⽩的为人,没有破口大骂就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不在意的笑笑:“所谓‘佛’就是觉悟的人,人格很圆満的人,何必非要把佛神话呢?佛家六祖曾经说过:‘自心既无所攀缘善恶,不可沉空守寂,即须广学多闻,识自本心,达诸佛理,和光接物,无我无人,直至菩提,真
不易,名解脫知见香。’”
摇了头摇,接着道:“其实,解脫功德香就是解脫了,何必再于其上安立解脫知见香呢?归
结底都是和儒家一样的,不过是培养自⾝修养罢了,把佛弄成个泥人铜像来崇拜,反而是落于下乘了!”
“来,⼲一杯!”
墨⽩听钟道临这么说很和自己胃口,拿起一杯茶⽔朝钟道临碰了过来。
钟道临哈哈大笑,掌力一昅,桌上的一満杯茶“嗖”的一下飞⼊他的右手,不洒一滴出来,正巧赶上墨⽩推来的茶杯“叮!”的一下茶杯碰撞而起的清鸣。
二人相视一笑,大口⼲了一杯。
“两位客官,要坐推车到镇里么?”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二人的⾝后传来,钟道临和墨⽩不由得扭头望了过去。
一个大概有四十左右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的⿇装,推着一辆木轮小推车车,两条用来载客的破烂木板固定在了车后,満脸期待的神⾊瞧着两个明显的外乡人,憨哑道:“天快黑了,俺这块地方夜路不好走,趁天⾊还亮着,到镇里找个地界歇歇脚吧,俺的车便宜着哩,五个‘至正’铜钱送两位过去。”
中年人用不太流利的磕巴语言,热心的推销着他的载客生意。
钟道临微笑着摇了头摇,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的⾼手,早就视黑夜如⽩昼,二人又是刚过来,想多坐会儿,只好拒绝车夫的好意。
中年人神态显得有点急迫,大手拍了一下车座,对今天唯一可能做成的生意显然不想这么放弃,努力道:“要是觉得贵,那您看给四个成不?哎,您要是真诚心坐,您说个数,俺看中了就拉二位客人过去!”
大漠的憨厚汉子没能悟到钟道临墨⽩二人不坐车的原因,只是老实的人为自己要价太⾼了。
钟道临没有说话,突然心灵中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开始认真打量眼前这张脸,试图从这张脸上发现一些语言之外的东西,这是一张四十岁中年男人的脸,长长而黝黑的脸庞,上面有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尤其是额头,深深的皱纹,显露出生活重庒下的疲惫,是各种庒力在上面不断推搡,挤庒而最后凝固成的深壑。
他的脸上便总是显出忧伤和愁苦的表情,即使是笑,也是份外的凄苦。
但谁知道这就不是他的生活?
谁知道他笑的时候心情就不是凄苦的?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早早爬起来,算算家里的余粮,然后忧心忡忡地推车出门去,来到这个小镇一角,等待运气的来临。
也许他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所以他必须努力争取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才能使家庭暂时逃离饥饿的威胁。
但是,即便他成功逃离了,他最好的生活也就仅此而已…他不能指望更多,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更多。
也许这些年来,他养活了一家人,却没存下一分钱,他很少挨饿,却从来就吃得不好,他的生活基本在原地踏步,虽然奇迹般地没有更糟过,却也从来没有更好过。
这是一场没有结果,没有希望,没有尽头的搏击,面对看不见的敌人,他拼尽全力,也仅能维持个平手,上天对世人的眷顾之情在他⾝上却是如此小气,他从来没有给过这个中年人更好的机会,哪怕是一个虚幻的微小憧憬。
老天掌握着命运的准绳⾼⾼在上,面无表情地与这个可怜的人玩着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戏弄他,催促他,就像对待自己手里一个毫无尊严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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