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了两天,金铨大请其客。又过了一天,便是金凤举夫妇所举行的芍药会了。起先原是打算一双一双地请。后来有些客,实在是无法可以双请。因此双请的也有,单请的也有。他们的那个洋式客厅里,许多张大餐桌子联接起来,拼成一个英文U的字形。桌子铺着⽔红⾊桌布,许多花瓶,供着芍药花。厅外,院子里的花台上,大红的、⽔红的、银⽩的,那些盛开的芍药,都有盘子来大;绿油油的叶子中间,一朵一朵地托着,十分好看。此外廊檐下,客厅里,许多瓷盆,都是各⾊的芍药。门上,梁上,窗户上,临时叫花厂子里,扎了许多花架,也是随处配着芍药。正是万花围绕,大家都在香
丛中。客厅大楼上,也是到处摆着芍药花。中间的楼板,擦得⼲⼲净净,让大家好跳舞。两屋子里,一排两张紫檀长案,一面是陈设着饼⼲酪酥牛啂蛋糕等类的点心。一面是陈设着汽⽔啤酒咖啡等类的饮料。平台上请了一队俄国人,在那里预备奏西乐。凤举是外
界的人,最讲究的是面子。特意在家里提了几个漂亮的听差;穿了家里特制的制服,是清蓝竹布对襟长衫,周⾝滚着⽩边;一个个都理了发刮了脸,也让他们沾些美的成分。凤举夫妇,那是不消说,穿得是极时髦的西装。燕西也穿了一套常礼服,头发和⽪鞋,都是光可鉴人。领襟上揷着一朵新鲜的玫瑰花,配着那个大红的领结,令人一望而知是个爱好的青年。他受了大哥大嫂的委托,在楼上楼下,招待一切。
到了下午三点钟,宾客渐渐来到。男的多半是西装,女的多半是长袍。尤其是女宾⾐服,红⻩蓝⽩,五光十⾊,叫人眼花缭
,不能把言语来形容。今天⽩秀珠也来了,穿着一件银杏⾊闪光印花缎的长衫,挖着
心领,露出
脯前面一块⽔红⾊薄绸的衬衫。衬衫上面,又露出一串珠圈,真是当得
丽二字。在她的意思,一方面是出风头,一方面也是要显出来给燕西看看。可是情人的眼光,是没有定准的,爱情浓厚的时候,情人就无处不美。爱情淡薄的时候,美人就无处不平常。本来燕西已经是对秀珠视为平常了,加上前几天两人又吵过一顿,燕西对于秀珠,越发是对之无⾜轻重。这时燕西既然是招待员,秀珠总也算是客,两个人就不谈往常的
情,燕西也就应该前去招待。可是秀珠一进来,看见燕西在这里,故意当着没看见,和别的来宾打招呼,以为燕西必然借着招待的资格,前来招待。不料燕西就也象没有看见一般,并不关照。那些男女来宾纷纷上楼,有的坐在一旁谈话,有的两三个人站在一处说笑,有的便在西边屋里喝汽⽔。燕西也就随着众人,一块儿上楼,他一眼就看见从前借电影杂志的邱惜珍女士。她穿着淡红⾊的西装,剪的短发上,束着小珠辫,玲珑剔透,常是脸上露出两个小笑窝儿。这时她正站在一盆最大的芍药花边,把脸凑上芍药花,去嗅花的那种香气。燕西走上前去,轻轻地在后面叫道:“密斯邱。”邱惜珍回头一看,笑着点头叫了一声七爷。燕西笑道:“我排行第七,是依着男女兄弟一块儿算的,知道的人很少。密斯邱怎样也知道?”惜珍笑道:“我是常到你府上来的,所以很知道你府上的情形,你以为这事很奇怪吗?”燕西道:“并不是什么奇怪。正以密斯邱知道舍下的事,不是平常的朋友呢。”惜珍笑道:“象我这样的人,只好算是平常的朋友罢了。”燕西笑道:“这是客气话。”惜珍道:“惟其是平常的朋友,才会说客气话啦。”他二人站在这里说话,决计没有关心其它的事。可怜那个⽩秀珠姐小,今天正怀着一肚子神秘前来,打算用一番手腕,与燕西讲和。和是没有讲好,眼看自己的爱人,和一个女朋友站在这里有谈有笑,只气得浑⾝发颤,心里就象吃了什么苦药一般,只觉一阵一阵的酸,直翻到嗓子边下来。便叫伺候的听差,倒了一杯咖啡,坐在一边,慢慢地喝。但是这楼上有二三十位男女来宾,大家纷纷扰扰,拥在一处,都是笑容満面,谁知道在座有个意失的人?
一会儿工夫,那边的俄国人,正在调提琴的弦子。大家一听这种声音,知道快要奏乐了,便纷纷去寻跳舞的伴侣。当时燕西也就笑着对惜珍道:“密斯邱的舞蹈,一定是很好的了?”惜珍笑道:“初学呢,哪里能说个好字?”燕西道:“密斯邱有舞伴没有?”惜珍道:“我不很大会。”燕西道:“密斯邱能够和我合舞吗?”惜珍眼⽪一撩,对燕西望了一眼,两只露出来的⽩胳搏,
叉一扭,耸肩一笑,说道:“舞得太不好呀。”燕西道:“你舞得不好,我更舞得不好,何妨两个不好,同在一处舞一舞呢?”说时,平台外的音乐,已经奏将起来。不知不觉地,邱惜珍已经伸出手来,和燕西握着,⾝子略微凑上前一步,头却离着燕西肩膀不远。于是燕西一手将惜珍环抱着,便合着拍子,在人堆里跳舞起来了。这里面的男女宾,不会跳舞的占最少数,所以只剩了几个人在西边屋子里,喝咖啡吃点心。其余十八对男女,就花团锦簇的,互相厮搂拥抱,穿过来,踅过去,围绕在一堆。这边几个未参加跳舞的,⽩秀珠也在內,她坐在一边,无法遏止她
头的怒气,只是喝汽⽔。眼见燕西和邱惜珍一同跳舞,这个是満面舂风,那个是一团和气,要⼲涉是不能够,不⼲涉是忍不住,只得眼不见为净,一扭⾝子下楼去了。这时,吴佩芳也在人堆中和凤举一个朋友跳舞。冷眼看见燕西、秀珠这种情形,也觉不妙。这时秀珠又満脸怒容下楼去了,恐怕要发生冲突,却屡次目视燕西,叫他不要舞了。燕西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停住?正好音乐停止,大家罢舞,佩芳就赶快下楼找秀珠去。知道她一时不会走远,一定找她表姐王⽟芬去了。原来佩芳他们妯娌三个,⽟芬是不会跳舞,慧厂又不喜
这个,所以他们并没有参与。佩芳一直追到⽟芬屋里,只见秀珠果然坐在那里,只是眼圈儿红红的,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佩芳道:“也不知道密斯⽩怎样到这里来了?我特意来找你呢。”秀珠道:“那里的人太多,怪腻的,我到这里来和⽟芬姐谈谈话。”佩芳笑道:“你不要冤我了,你是个最喜
热闹的人,哪里会怕烦腻,不要是嫌我主人招待不周吧?”⽟芬将嘴一撇道:“小两口儿闹上别扭好几天了,你不知道吗?”佩芳何尝不晓得,装着模糊的样子,问道:“真的吗?我是一点儿不知道。我看老七倒是笑容満面地在那里跳舞,不象生了气。”⽟芬道:“他和谁在跳舞?”佩芳道:“那个邱姐小。”⽟芬将手一撒,说道:“那还说什么呢!今天他是一个主人,自己的好朋友来了,不但不睬,而且偏要和一个生朋友去跳舞,这不是成心捣
吗?叫人家面子上,怎样搁得下来呀?”⽟芬不说犹可,这样说了几句,引起秀珠一团心事,鼻子连耸几下,不觉就伏在小茶几上哭将起来。佩芳埋怨⽟芬道:“全是你没话找话,引起人家伤心。”⽟芬笑道:“人家十分地受了委屈了,好话也不让我和她说两句吗?”佩芳便走上前捉着秀珠的胳膊说道:“嘿!这大的丫头,别小孩子似的了。”扶起她的头脸,就拿自己的手绢,给她去擦眼泪。秀珠把头一偏,将手一推道:“不要闹。”佩芳笑道:“哟!这姐小儿倒和我撒娇呢。得了,和我吃糖罢。”秀珠听了这话,把两只胳膊伏在桌上,额角枕着胳膊,不肯抬头。⽟芬道:“还哭呢,也看主人的面子呀。”佩芳着:“瞎说,人家在笑,你说她哭。不信的话,我扶起来,给你看看。”说着,就用手来扶秀珠的头。秀珠低着头,死也不肯抬起来。佩芳道:“你不抬起脑袋来,我胳肢你了。”秀珠听到一声说胳肢,两只胳膊一夹,往旁边一闪,格格地笑个不住,鼓着嘴道:“我们都欺侮我。”⽟芬道:“怎么着?都欺侮你,我也欺侮了你吗?我也来胳肢你。”佩芳扯着她的手道:“别在这里闹了,走罢,大家就要⼊席了。”秀珠⾝不由己的,和她出了房门。秀珠道:“你别拉,我去就是了。”佩芳一放手,秀珠又走进房去。佩芳道:“咦!怎么着,你还有气吗?”秀珠将两手一
,又对脸上一拂。佩芳道:“哦!我倒是没留意。”便一路跟着秀珠到⽟芬梳头屋子里来。先是代她在脸盆架上给她放开冷热⽔管子,然后让她先洗脸。回头秀珠对着梳妆镜子,敷上了一层粉,又找小梳子,梳了一梳头发。都停妥了,站在两面穿⾐镜中间,从头到脚看了一看,再看镜子里复影的后⾝。佩芳道:“行了行了,走罢。”于是挽着秀珠的手,一路又到大客厅里来了。
这个时候,楼上奏着西乐,又在举行第三次的跳舞。那些穿着国中⾐服的太太姐小们,还不过
丽而已,惟有几个穿西装的,上⾝仅仅一层薄纱护着,
脯和背脊一大截⽩⾁,露在外面。下⾝穿着稀薄的长统袜丝,也露着⾁红。只有中间一层,是荷叶皱的裙子遮住了。所有那些加⼊跳舞的男子,觉得国中的女子,穿着短⾐,下面裙子太长,舞的时候,减少下半部的姿态。穿着长⾐,舞蹈开步,比较便当些,但是
肢现不出原形,失了曲线美。所以大家都主张和西装的女子跳舞。一来是抱
的手,可以摩抚着对方凝酥堆雪的肌肤,二来又可以靠近鉴赏**美。就是不能与西装女子跳舞的,他的目光,也是不转睛地
在人家⾝上。惜珍既然穿的是西装,人又漂亮,因之燕西和她合舞了一回,又合舞第二回。秀珠走上楼来看见他二人还在一处,依旧是生气。这时正有两个人,站在那里等舞伴。他们都是凤举的同事。一个是⻩必发,和了姨太太同来。他的姨太太,正在和别人合舞呢。一个夏绿游,他却是一个人。⻩必发
着佩芳笑道:“密斯吴,能和我合舞吗?”佩芳道:“可以。”⻩必发和佩芳说话,不免对秀珠望了一眼。佩芳觉得不能让人呆站在一边,便和秀珠介绍给⻩夏二人,然后就和⻩必发去跳舞。夏绿游便对秀珠微微一鞠躬,笑着问道:“密斯⽩肯和我跳舞吗?”秀珠的本意,原不愿意和生人跳舞。但是今天肚子里实在有气,心想,你既然当我的面,和别人跳舞,我也就当你的面,和别人跳舞。于是一口答应下来道:“可以的。”也就拥抱着,加⼊跳舞队里去了。燕西在一边看见,心里暗笑。想道:你以为这样就对我报复了,可以让我生气。其实我才不管你的行动哩。
这次跳舞完了,大家就下楼⼊席。一双一双的男女,夹杂坐着。燕西恰好又是和邱惜珍坐在并肩,这样大的席面,自然是各找着附近的人说话。所以燕西和惜珍,也是谈得最密切。凤举夫妇,在座抬头一看,见万花丛中,珠光宝气,围成一团。列席的来宾不分男女,都是笑嘻嘻地,真是満室生舂。这对主人翁主人婆,也就十分⾼兴。在场的人,多少都是沾着一些洋气的,所以席上就有人站立起来,⾼⾼的举着一玻璃杯子酒,说道:“我们喝这一杯酒,恭祝一对主人翁的健康。”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就共⼲了一杯。主人翁家里,有的是酒,大家就拚命地喝。女客有个一两杯,已经是面红耳⾚,大半就算了。男客不然,极不济事的也喝三四杯葡萄酒。其余喝香槟的,喝⽩兰地的,喝威士忌的,各尽其兴。
俗言说:“酒盖三分羞。”大家一喝完了,男女互相牵着所爱的人,在芍药花下,谈笑取乐。燕西挽着惜珍的手,先在芍药花台上的石板上,坐着谈了一会。便道:“密斯邱,你要看电影杂志,我那里又寄来了许多,这几期,更有精彩,很多电影明星的相片在上面。”惜珍很
喜地道:“好极了,我正要再和你借着看呢。”燕西道:“那末,请到我书房里去坐坐。”于是在前引导,和惜珍一路走到书房里去。惜珍一歪⾝倒在沙发椅上,顺手捡起一小本书,当着扇子,在
前扇了几扇。眼睛望燕西笑道:“酒喝多了,心里发燥呢。”燕西顺便也在沙发椅上坐下,说道:“密斯邱,你的酒量不坏。今天这多人,不能好好地喝,我打算明天请密斯邱到德国饭店去喝两杯,不知道肯赏光不肯赏光?”惜珍笑道:“何必老远地跑到德国饭店去?”燕西道:“那里的人,比较齐整些,不象京北饭店那样
。”惜珍笑道:“不是那样说,我以为到处可以喝酒,何必是大菜馆呢?”燕西道:“你看哪里好呢?”惜珍道:“你一定要请我喝酒,那是什么意思?”燕西道:“我想借个地方,痛痛快快地谈一谈。”惜珍道:“谈话就非喝酒不可吗?”燕西笑道:“喝了酒,容易说真的话呢。”惜珍道:“那也不见得吧?现在我们都喝了酒,都说的是真话吗?”燕西笑道:“呵哟!闹了半天,你还以为我说的都是假话呢。”惜珍本来借电影杂志的,谈了半天,竟把正题目丢开,说些不相⼲的笑话,越谈越有趣。惜珍偶然抬头一看墙上挂的小金钟,不觉已是十一点多,笑道:“我们是几点钟来的?”燕西道:“大概六七点钟吧?”惜珍道:“好!⾜够半夜的工夫了。过天再会,我要回去了。”燕西道:“还早呢,坐坐罢,坐坐罢。”惜珍站了起来,将两手扶着椅子背,一只脚站着,一只脚用⽪鞋尖点着地,似乎沉昑着什么似的。燕西又说道:“还早呢,坐坐,坐坐。”惜珍没法子只好又坐下来。约摸又谈了十来分钟,惜珍再说道:“时候实在不早,我要走了。”燕西挽留不住,便按铃叫听差来,开着自己的汽车,将惜珍送回家去。
这晚上,燕西就在家里住着,没有到圈子胡同去。次⽇,早上起来,燕西只吃了一些点心,便出门到落花胡同去,先进冷家的大门。一进门,就见清秋穿了一⾝新⾐服,从里面出来。她穿着葱绿的长衫和⽩缎子绣绿花的平底两截鞋。越发显着⽪肤粉雕⽟琢。另外还有一件事,是燕西所诧异的,就是她的⾐服之外,却挂了一串珠圈,那珠子虽不很大,也有豌⾖大一粒。它的价值,恐怕要值二千元上下。匆匆之间,和清秋点了一个头,各自走开。他一到屋子里,坐下来一想,这很奇怪。她哪有这些个钱买这一挂珠子?若说是家里的积蓄品,也未见得。过了一会儿,踱到冷家院子里来,假装看树上的枣花。冷太太在帘子里看见,便喊道:“金先生,请到里面坐。”燕西一面掀帘子,一面走进来,说道:“伯⺟在家里吗?我以为和冷姐小一路出去了哩。”冷太太笑道:“她是有一个同学结婚,贺喜去了。这些花花世界,都是你们年轻人去的地方,哪有我们老太太的份?清秋她早就发愁呢,说是没有⾐服,不好意思去。多谢金先生两次破费,她⾐服有了,鞋袜也有了,所以今天是心満意⾜去了。”燕西笑道:“我进门来,正碰着你们姐小,原来是贺喜去了。本来呢,年轻的人,谁不好个热闹。就象昨⽇下午家兄请客,来的男男女女全是青年人,我又新学了一个乖,原来现在虽不时兴首饰,可是钻石和珠子这两样东西,倒是姐小太太们不可少的。”冷太太道:“正是如此呀,我家清秋,为这个,就是到处设法呢。”燕西道:“要说买珠子,我倒有个地方可以介绍。有一家乌斯洋行,他的东西很实真,价钱也很公道。”冷太太道:“金先生是我们紧隔壁的街坊,舍下的事,有什么还不知道。别说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能买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小孩子。”燕西一想,她既然这样说,那一串珠子,不是假的,也就是借来的。借来的呢,那倒罢了。若是假的,被人识破了,岂不是太没意思?沉昑了一会,忽然笑道:“到有些地方去,大家都有,仅仅是一两个人没有,那也很不合适的。以后冷姐小要用这些东西的话,只要冷太太对我说一声,我立刻可以到家里去拿。这些个东西,又不是绸缎⾐服,给人戴着,拿回来也不会短什么。我家里嫂嫂姊妹们,他们就是这样通融,互相转借的。”冷太太道:“我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去,要这些东西的时候很少。将来真是要用的话,自然少不了和金先生去借。”燕西说话时,看见壁上贴了一张小纸条子,记着地点和⽇期,大概是怕什么事忘了,特意写着贴出来,好让记着的。那字写得极是秀媚。燕西道:“这字写得很好,是冷姐小写的吗?”冷太太道:“是的。据她舅舅说,没有笔力呢,哪里好得起来?”燕西道:“这是灵飞经,最是好看。看起来,没有笔力,但是一点也不能讨便宜,不是功夫深,是写不好的。”冷太太笑道:“这是金先生夸奖,象他们当生学的,写得出什么好字?”燕西道:“真话,并不是奉承,我的脾气,向来就不肯奉承呢,我明天拿一把扇子来,请冷姐小替我写一写。”冷太太道:“金先生有的是会写会画的朋友,哪要她给你写?”燕西道:“朋友是多,可是写这种簪花格小楷的朋友,可真没有。回头我叫人将扇子送过来,就请冷太太替我转请一声。”冷太太道:“金先生真是不嫌她脏了扇子,拿来就得了,还用得上请吗?反正这两天她也在和人写《金刚经》,多写一把扇子,还值什么?”燕西笑着一拍腿大,站了起来道:“哦!我说什么呢?不是好字,人家是不会请着抄经的。宣纸的阔幅⽩手折,写上这样清秀的小楷字,那实在是好看,难怪有人请呢。”冷太太道:“这也是她一个老教员,好研究佛学,叫她写一部《莲华经》。说是暑假里,可以写完这一部经。写经的时候,自然不热,比在西山避暑还凉快呢。清秋一⾼兴就答应了。后来一翻书,厚厚的两大本,她连忙送回去了。昨⽇那教员又劝了一顿,说是写经真有好处,若是能关起门来写经,什么除病除灾,积功德的话,那涉于
信,不敢冤青年人。可是真能慢慢写经,带着研究这里面的意思,一定可以省些烦恼。她被人家劝不过,就把这部字少的《金刚经》带回来了。”燕西道:“本来这个经,既要写得好,又要没有错字,非是细心的人,那是办不了的。明天冷姐小写完了,我还要瞻仰呢。”冷太太笑道:“金先生这样一说,那就把她抬⾼了。她有这样好的字,那我也不发愁,可以指望她卖字来养我了。”二人谈了一会,燕西起⾝回去,就把书橱格下的扇子翻了出来。摺扇倒有十几柄,不过上面都是有字有画的,不能合用。只有一柄湘妃竹骨子的,一面画着张致和《⽔趣图》,一面是空⽩。燕西想,这张画太清淡了,不是定情之物。但是急忙之中,又找不到第二把。心想,管他呢,拿去写就是了。谁耐烦还等着买去。当时燕西拿着那柄湘妃竹骨子的扇子,又亲自送到隔壁冷家去。冷太太虽然觉得这个人的
子太急,但是也就收下了。
m.PinG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