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Y3 少女伊蓝 (4)
绝烈的伪装
“灯光师,你过来!”
“摄影师,机子架到这边!”
“时间不多,动作要快些!”
“从做早饭开始拍,厨房要弄⼲净点,垃圾筒放远!”
…
一大清早,伊蓝的家里就拥进来一大批人。导演是个女的,一看就很⼲练,声音尖尖地在吩咐每一个人。摄影师皱着眉头看着伊蓝说:“有破点的⾐服没?”
“没。”伊蓝咬着下
。
章阿姨在伊蓝的穿着上从不含糊,所以伊蓝的⾐服虽然不多,但大都体面,买一件是一件。伊蓝实在有些不明⽩摄影师说的破⾐服是什么意思。
“那就换上校报吧。”导演说。
伊蓝默默地进了里屋,林点儿也跟着进来了。把门带上,她庒低声音对伊蓝说:“伊蓝姐,导演说就这两三天抓紧拍完抓紧播出。你可能要辛苦些哦。”
“到底行不行?”伊蓝不放心地问。
“行!”林点儿说“省电视台是上卫星的,收视率倍儿⾼,只要这专题片一播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替你捐款呢。”
“这事儿绝不能让她知道。”伊蓝说。
“放心啦,在医院的所有镜头都是偷*拍,你该⼲嘛⼲嘛,就当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伊蓝为难地说“我怎么老觉得哪里不妥呢?”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催,声音急切:“好了没有,快一点!”
林点儿冲伊蓝吐吐⾆头。
伊蓝换好校服出去,导演看着她说:“
好,就这样,接下来我们拍你做早饭,洗⾐服和收拾房间的镜头,你别紧张,平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注意表演的痕迹不要太浓。”
伊蓝点点头。
林点儿多嘴多⾆地说:“导演你放心啦,伊蓝拍过电影的,这只是小CASE啦。”
导演示意开始。伊蓝按照他们的要求默默地一一做来,每一个镜头都顺利而过,没有重拍,导演对伊蓝非常満意,拍拍她的肩说:“咱们现在去医院送饭,就像你刚才那样,表现很好,我们拍的记录片啊不仅要播出,而且还要在国全拿奖,到时候啊,让国全都知道你!你要成为国全少女的榜样!”
“在医院请把机子收起来。”伊蓝肯求说。
“放心。”导演说“这个我们早就安排好了。”
夏之清晨毫无清晨的美,不过七点钟,闷热的空气就已经肆意涌动,像往常一样,伊蓝拎着饭盒出了门,但不同的是,今天⾝后还跟着“大帮人马”这让伊蓝的脚步迈起来总是觉得艰涩。公车还是一样的拥挤,早起上班的人们带着新鲜的汗味开始一天的辛苦奔波。电视台的人跟着伊蓝上了车,有人见是拍电视,生怕拍到自己**什么的,很害怕地从后车门跳了下去,本来挤
的车厢里立刻就滑稽地空出了一大块儿。留下来的人则一直盯着看,想要知道究竟在拍些什么。伊蓝的手抓着一只吊环,脸上的表情是隐忍的。她并不去看镜头,仿佛也丧失思考的能力。林点儿站得远远地,悄悄抛过来一个飞吻,结果被导演打了一巴掌,疼得她脸上的五官都拧到了一块儿,伊蓝把头别开去,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车窗外是一样的风景,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人。
那张
光般的笑脸,读英语时的语调,初次的心动,永远不可能的重逢。每次在摇晃的公车上,这种想念都会猝不及防地悄然来袭。心事就算早被抓到角落里,还是会如关不住的鸟一样执意地飞出来,扑腾扑腾想飞的翅膀。
终于下了车,一班人到了医院的门口,伊蓝意外地看到了单立伟。
单立伟和他的车。
他从车上跳下来,对她说:“也没有你的电话,我特意来跟你说一声,今天别再坐公车了,大热天转来转去的好⿇烦,我下午四点四十来这里接你。”
“今天不行。”伊蓝低声说“你跟丁丁说声对不起,我后天再去。”
电视台的像摄机跟了过来,单立伟盯着他们,警觉地问:“做什么?!”
“这个别拍!”伊蓝把摄影师一推说,生气地说:“你们怎么回事,说好了到医院把机子收起来的!”
“没事吧?”单立伟问伊蓝。
“没事的没事的。”林点儿冲过来说“电视台在拍片子而已。”
“单先生你先走吧。”伊蓝连忙说“我后天联系你。”
单立伟上了车,又不放心地探出头来看了一下,最终把车开走了。
“这是谁?”导演看着开走的车问。
“生学家长。”伊蓝连忙解释说“以前是我妈妈教他儿子钢琴,我妈病了后,是我接着去教的。”
“哦?”导演说“那你去上课的时候,我们正好跟去拍一些镜头!”
“那怎么行?”伊蓝拼命摇手。
导演把伊蓝拉到一边说:“我们就是要拍你最实真的生活,要让人看到一个孤女面对苦难依然自強不息的精神,要弘扬人间的爱,要让世人了解你,了解你的现状,这个片子才会出新出彩,才会有真正的意义。所以你一定要配合才行,知道不知道?”
“好吧。”伊蓝无可奈何地说“我要先跟单先生联系一下,看他同意不同意。”
“行。”导演说“⽩天我们先拍医院的,我们工作人员会把像摄机放到一个黑包里,林点儿会把它带进病房,放在该放的位置,记得,表情要自然,不要怕,知道不知道?”
“好吧。”伊蓝说。
林点儿和伊蓝带着那个大黑包进了病房,秦老师见她们进去,赶紧
上来,接过伊蓝手里的稀饭,张罗着要喂给章阿姨吃,章阿姨坐起⾝来,眼睛一直看着林点儿手里的黑包,伊蓝的心跳得飞快。林点儿很随意地把包往病
边的小桌上一放,对伊蓝说:“伊蓝姐,我再去看我一个朋友,我的包先放你这里,我马上就过来拿哦。”
伊蓝点点头。眼光扫过
头,发现有束鲜花,很美的百合,还沾着露珠,如果没有猜错,肯定是单立伟送来的。
“阿姨你吃早饭,我去去就来!”林点儿朝着章阿姨乖巧地一点头,人奔出去不见了。
“她是谁?”章阿姨问。
“朋友。”伊蓝说。
她并没有继续刨
问底,而是说:“稀饭有点硬了。”
“哎!”伊蓝说“明天记得多煨一会儿。”
“我吃不下了。”她推开秦老师说“小秦,谢谢你,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伊蓝说说。”
“我去洗碗。”秦老师站起⾝来离开。
她朝伊蓝挥挥手,伊蓝坐到她
边去。她忽然握住伊蓝的手,声音沉重地说:“小三儿,你记住,我就是死了,你也要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大学。我还有些存款,还有房子,我都留给你!你要争气,听到没有?”
伊蓝伸出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你会好的。”伊蓝说“医生说这周內肯定给你做手术。”
“我的钱不会拿来做手术的。”她说“这个病我知道,要是扩散了,做也没有用,不要
花钱。秦老师不容易,她借来的钱咱们更不能花,那是⾎汗钱。”
“医院说了,咱们可以先欠着,做完手术再说这些。”
她不相信,瞪大了眼睛。
“福利院的院长也来过了,我们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新闻单位也在帮忙,院长说,以前是你帮助社会,现在是社会回报你的时候,钱的事,你就放心吧。”伊蓝替她把被角掖好,努力笑着说“好好养病,其它的我们慢慢再说。”
她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光茫,那短暂的光茫差点让伊蓝再度落泪,伊蓝知道,那是对生命的望渴,谁会心甘情愿的死去,她更不愿,她有她的理想,一个五十岁终生未嫁的女人的理想,不是常人能够懂得和体会的。
但伊蓝想,她懂,她真的懂。
“我不想欠人太多。”她闭上眼睛,叹口气说。
伊蓝深呼一口气,起⾝走到门外,秦老师在病房的门口轻轻地抱了抱伊蓝,安慰她说:“没事的,过两天就手术了。”
“我很怕。”伊蓝说。
“别想那么多!”秦老师拍拍她的面颊说“等会儿有人来看你!”
“谁呀!”
秦老师只是微笑,神秘兮兮地不肯讲。又关心地问:“今天拍的这个片子,何时能播出你知道吗?”
“她绝不能死。”伊蓝答非所问“我一定要救活她,无论如何一定要。”
“我支持你。”秦老师说“反正现在是放假,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我会在这里看着她,你放心练舞去,凭你的实力,再拿个第一绝无问题。”
“谢谢你。”伊蓝由衷地。
“瞧你!”秦老师弹她的脑门一下“
七八糟的事别想了,冲着一个目标努力吧。”
差不多要到吃午饭的时间,秦老师所说的人终于到了。他们走进病房,两个人,一个妇女和一个男生,伊蓝都觉得眼
,但一下子竟想不起来是谁。
“瞧,小三儿都不认得我们了。”妇女先说话。
伊蓝一听声音就想起来是谁了。她惊喜地站起来,眼光立刻看到旁边那个男生的脸上去。男生一耸肩,脸上做出一幅“可不是我?”的表情。
“这是小乐吧。”章阿姨也认出来了,她立刻从
上坐起⾝来说“了不起啊,听说你考上北大了。”
“撞的。”童小乐嘿嘿笑着。他变⾼了,人也黑了,嗓子更耝了,怎么看,都和童年的那个他联系不到一块儿。
“什么时候也让我们伊蓝撞撞。”章阿姨叹气说。
童小乐说:“伊蓝也了不起啊,电视上都在放她,她拿了第一名,我们青木河的人都看到了。”
伊蓝气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还是那么笨,哪壶不开提哪壶。伊蓝看着章阿姨暗下去的脸⾊,赶紧拎起⽔瓶说“你们等我,我去打壶⽔来。”说完,伊蓝拎着⽔瓶出了病房的门。在开⽔房刚把⽔瓶灌満,⾝后忽然有人说话:“让我来拎。”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伊蓝让开⾝。他弯
把⽔瓶拎起来,然后转过⾝对伊蓝说:“小三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你长⾼了。”伊蓝说。
“你还是老样子。”童小乐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跳舞,你一点儿也没变。”
“呆会儿别提这个。”伊蓝说“她不喜
的。”
“谁不喜
?”就算考上了北大,童小乐还是那么的呆头呆脑。
伊蓝懒得跟他再解释,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走过拐弯处吃惊地发现竟然有人在拍她和童小乐。伊蓝把机子一挡,低声说:“请别这样!”
“导演的意思。”像摄师理直气壮。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拍了!”伊蓝威胁他。
“是你自己说的?”摄影师三番五次被伊蓝阻挡,当下也来气了“你以为我想拍?”
童小乐拎着⽔并瓶从后面赶上来,往伊蓝面前一挡,耝声耝气地问:“怎么回事?”
“没事,我们走。”伊蓝赶紧拉着他离开。童小乐一面走一面问:“你现在是不是明星了,刚才那个是不是狗仔队呀?”
伊蓝哭笑不得地回头,看着他说:“别
讲话,听到没有,这事不能让章阿姨知道,她会不开心的。”
“哦。”童小乐说。
他真的长得很⾼了,伊蓝跟他说话,要费劲地抬着头。
“小三儿,我马上就要去京北了。”童小乐说“你有没有空呢,我陪你回一趟青木河,那里已经变了好多,我怕你回去都不认得路了。”
“她要做手术,我哪儿也去不了。”伊蓝低头说。
“那好吧,”童小乐温和地说“你什么时候想回去,我都陪你。”
过道那边,林点儿远远地在朝伊蓝招手,伊蓝吩咐童小乐说:“你先回病房,我去去就来。”
伊蓝走近了,导演就站在林点儿的⾝后,对她说:“你别跑来跑去的,你要去跟你妈妈讲话,讲得越感人越好。要抓紧时间,我们带子不长,录录就会没有了。”
“今天不行。”伊蓝说“今天来了客人。”
“伊蓝姐你要配合呀,咱就靠这个捐款了。”林点儿着急地说“不配合怎么能完成任务呢?”
导演严肃地看着伊蓝。
“我尽量吧。”伊蓝无可奈何地说。
“你一定行的!”林点儿给她做一个加油的手势。
“刚才来的那两个是你老乡吧?”导演说“我们想采访一下,顺便了解一下你的童年生活。”
“一定要吗?”伊蓝面露难⾊。
“一定要。”导演肯定地说“如果他们不来,我们也会去一趟你的家乡,他们来了正好,我们也省一点儿事。”
“我不知道他们肯不肯。”伊蓝说。
“这个你放心,我会派人去跟他们说的。”
果然,等伊蓝回到病房后不久,童小乐和他的妈妈就先后出了病房,秦老师看着伊蓝,用眼神示意她出去,伊蓝也心领神会地走出了病房,秦老师没过一会儿就跟了出来,对伊蓝说:“你还是让电视台快把那黑包拿走吧,我看她都有些怀疑了。”
“好。”伊蓝说“我这就去找林点儿。”
“要不就索
告诉她,我想她也会接受的。”
“我了解她,从领养我的第一天起,她就不希望这件事宣扬出去,她的脾气跟别人不一样,我不能够冒这个险。”
“哎!”秦老师叹口气说“媒体的作用确实不能忽视,要不是晚报报道了一下,我们的首付款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凑齐,天下好人还是多呀,我看你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晚,伊蓝在医院陪护,安排童小乐他们住到自己家里去。秦老师说:“要不还是我来陪
吧,你和小乐好多年不见,可以好好聊聊。”
“别。”伊蓝说“你都辛苦好几天了,怎么好意思。明早还要⿇烦你煨稀饭,记得煨的时间要长一些。”
“我陪小三儿吧。”童小乐说“我晚些回去睡,不困的。”
“医院晚了就不让呆了。”伊蓝说“你跟他们一块儿回去,不然不认得路。”
“我明天一早就要回青木河。”童小乐有些依依不舍。
“伊蓝,你先跟她们回去一趟,把他们安排好再回医院,”章阿姨发话,并唤伊蓝到
边,在她耳边说:“家里大橱里有
新的被子,你记得给小乐,算是礼物。”
“哦。”伊蓝点头说“我知道了。”
四人一起走出医院,电视台的人终于决定走了,临走的时候和伊蓝约好明天去拍她给生学上课的镜头和她练舞的镜头。童小乐对伊蓝说:“我不喜
他们问我的问题,太无聊,所以好多我都没有答他们。”
秦老师连忙说:“是省电视台,上星的节目。要不是林点儿爸爸帮忙,人家才不肯来拍呢。我看他们还是
敬业的,今天跟了一天了,也不容易。”
“⼲哪一行都不容易。”童小乐妈妈说“能帮上小三儿,咱们就要支持。”
童小乐一晃一晃地走在前面,⾼⾼的个子,挡住了斜斜
过来的
光。小乐妈妈嗔怪地说:“瞧,读书把背都读驼了,说他无数次,走路也不记得直起
来!”
“别担心,不影响,还是帅小伙!”秦老师说。
童小乐听到后面说他,转过⾝来微笑,那微笑充満了
光,令伊蓝怦然心动的同时却也自惭形秽,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微笑的。
她和童小乐,如幼年时从孩子的手里弹出的两个彩⾊的玻璃球,虽然曾经呆在同一个温暖的掌心,却注定了要走两条不一样的路,且永远不可能殊途同归。
掌心的温度
下午四点。
单立伟家的花园前,一只金⻩⾊的蝴蝶在上下飞舞,丁丁和伊蓝一前一后在追逐,丁丁咯咯笑着,⾼声喊道:“伊蓝姐姐,你追不上我,你追不上我!”伊蓝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胳膊,丁丁笑倒在伊蓝的怀里。
电视台的车在单立伟的家门口停了下来,摄影师跳下车来,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一幕,而伊蓝的笑容却在回首的瞬间凝固了。
“继续!”导演喊过来说“你像刚才那样,
好。”
“丁丁累了。”伊蓝抱着丁丁说“他要学琴了。”
“他们是谁?”丁丁好奇地问。
“是电视台的阿姨叔叔。”伊蓝哄他说“你好好弹琴,他们会拍你的哦。”
“好啊。”丁丁⾼兴地朝着屋內奔去,一面跑一面回头问伊蓝“姐姐,我们今天弹什么呢,你说?”
“上次教你的《月光曲》还记得吗?”
“一点点啦。”丁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伊蓝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以示责备。
两人在钢琴前坐下,美妙的音符从伊蓝修长的指尖叮咚地流出,丁丁靠着伊蓝,眼神专注,用心聆听。单立伟进了家门,看到电视台的记者,愣了一下。导演把手指竖起来,示意他不要出声。
单立伟微笑着上了楼。一直到拍完,他才下来,问丁丁说:“怎么样,今天跟伊蓝姐姐学会了些什么?”
“我上电视啦。”丁丁说“电视台的阿姨说会把我放到电视机里去哦。”
“单先生,真是打扰。”伊蓝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
“不必客气啊。”单立伟说“祝你在省里的比赛中还能拿到第一名。是不是就快要比赛了呢?”
“还有一星期。”伊蓝说“对了,她明天做手术。”
“代我问候章老师。”单立伟客气地说“祝她早⽇康复。”
“单先生!”导演从那边喊过来“您这里环境不错,我们想借您家的院子对伊蓝进行一个访谈,你看可以吗?”
“呵,”他微笑着说“请随意。”并马上回头吩咐罗姐搬椅子。
“真是打扰。”伊蓝不好意思地说。
“哪里的话,是我的荣幸。”单立伟笑着说。
导演唤伊蓝出去,让她和主持人一起坐在院子里,丁丁一直想要坐到伊蓝的⾝边去,单立伟好不容易才把他按住,罗姐用恐龙成功地把他哄走又用了五分钟,单立伟抱歉地说:“你们开始吧,我在楼上,有事随时吩咐。”
“都要问些什么?”伊蓝坐定,担心地问主持人。
主持人很漂亮,有点像央中台的王小丫,她甜甜地笑着对伊蓝说:“你不用担心,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像我俩聊天一下,好吗?”
“准备开始!”导演说“现在光线正好,天黑了就不好拍了。”
主持人到底是专业的,只见她坐直⾝子,很快就进⼊了状态:“观众朋友大家好,
继续收看我们的节目,在今天的节目里,我们为大家介绍的是十七岁的女孩伊蓝,相信通过刚才的短片,大家已经对伊蓝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她美丽善良,弹得一手好钢琴不说,舞也跳得十分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却有着坎坷的一生,她从小失去双亲,在儿孤院里长大,九岁的时候被一个姓章的阿姨领养,⺟女俩相依为命,却没想到章阿姨也不幸患上了癌症。面对命运的坎坷和曲折,可贵的是,伊蓝从不屈服,表现得倔強,勇敢,令人钦佩。现在,伊蓝就坐在我的⾝边,让我们通过对她的访谈来进一步认识一下这个特殊的少女,伊蓝,你好,跟大家问个好好吗?”
“大家好。”伊蓝面对镜头生硬地说。
“停。”导演喊“伊蓝,你状态不对,要自然些,重来。”
一个“大家好”说了五遍,总算是过关了。
主持人冲伊蓝笑笑:“伊蓝,我想,电视机前有很多的观众都很想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伊蓝心里想,废话。嘴上还是老实地回答说:“我希望她的病能早点好起来。”
“停!”导演又喊“怎么回事,不要说‘她’,要说妈妈。”
“我希望我妈妈的病早点好起来。”伊蓝说。
“家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伊蓝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主持人提醒她说:“你八岁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在儿孤院度过了近一年的时光,好不容易有家了,却又面临着失去亲人的危险,你怕不怕?”
“怕。”伊蓝说。
“怕什么?”主持人咄咄
人,伊蓝觉得自己快要
不过气。所有的人都看着伊蓝,也许是希望她掉下点眼泪才好。
“怕失去家。没有家是可怕的。”伊蓝強忍住眼泪说。
主持总算満意了一些,于是继续问:“据我们了解,章老师领养你的时候你不到九岁,在这八年的时光里,你们⺟女俩之间最让你难忘的事情是什么?能不能跟我们观众讲一讲?”
“挑最感人的讲。”导演在旁边小声提醒。
“她陪我练琴,练舞,希望我成才。”伊蓝说“她付出了很多。”
“⼲巴巴的,讲实例。”导演皱着眉头,显然不満意。
伊蓝觉得自己真的要撑不下去了,但唯一的选择还是只能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讲下去:“有一次,我病了,发⾼烧,县医院很远,又打不到车,她一路背着我跑到医院,医生说,要是再晚一会儿,我就会有生命危险。”
“你是否感觉你们的生命已经融合到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是的。”伊蓝说。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妈妈有什么事,你会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的。”伊蓝说。
“对呵。”主持人虽久经沙场,却也被伊蓝的回答弄得尴尬,连忙圆场说:“我们也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像伊蓝妈妈这样善良的人,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同时,我们也深切希望社会上同样善良的人可以伸出手来,帮帮这对可怜的⺟女,让爱心继续延续下去。”
伊蓝长呼一口气,本以为就这样就会结束了,可谁知道导演却摆摆手说:“不行,要重来。再往深里问,童年时的苦难,对家的望渴,还没有到一定深度,要让观众⼊戏,产生強烈的同情心,不够煸情怎么行?”
“那?”主持人看着伊蓝说“咱们再来一次,说到情动处,不要怕哭,想哭就哭,好吗?”
伊蓝腾地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不舒服,我不想录了。”
“你想想清楚。”导演的语气里已经含有威胁的成份“我们这么多人从省里赶来,忙前忙后这么多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蓝僵在那里。
“好啦,乖,很快就录完。”主持人站起⾝来,拍拍她的背哄她说“想一想,妈妈还躺在医院里,需要你的救助,需要整个社会的救助,你不可以任
的。”
主持人的话让伊蓝感到绝望,她无助地再次坐了下来。
“放轻松。”导演的口气也缓和下来“从问到对‘家’的感觉那里开始,注意一定要煸情,我们再来一次!”
主持人再次面对伊蓝:“你八岁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在儿孤院度过了近一年的时光,好不容易有家了,却又面临着失去亲人的危险,能不能告诉我们,家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再漂泊。”伊蓝说完,泪⽔已经不可控制地从脸上滑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但是心里真的是太难过了,太难过了。
像一座大山堵在了心门,不哭不行了。
就这样,伊蓝几乎是流着泪接受完了整场采访,太
落山了,撒向大地最后一丝余晖,电视台的人満意地撤了,上车前,导演对伊蓝说:“播出前会通知你,放心吧,所有问题都会解决的。”
“恩。”本来应该说声谢谢,但伊蓝却说不出口。
“搭我们车,送你到市区?”
“不用了。”伊蓝说“我想自己走走。”
看着电视台的车子开走,伊蓝也打算离开。⾝后忽然响起单立伟的声音:“吃了晚饭再走吧,我送你回医院。”
“不用。”伊蓝背对着他说。
“怎么了?”单立伟问“你没事吧?”
“我说不用!”伊蓝回⾝大喊,眼泪再次爬満了脸颊。伊蓝伸出⾐袖去擦,却怎么擦也擦不⼲,泪⽔汹涌而下,如嘲⽔滥泛。
单立伟显然吃了一惊,他拖了伊蓝一把说,故做轻松地说:“要做明星了,哭什么哭呢?走,有什么事到屋里说去。”
伊蓝挣脫她,独自往外走。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伊蓝低着头,脚步匆促,除了走,没有别的选择。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完全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从来都没有来过的地方,四周没有
悉的景物,她已经完全
失方向。
慌里慌张地回头,却看到了一辆
悉的车。
他从车上下来,微笑着对她说:“你终于肯停下来,累不累?”
伊蓝震惊,原来他一直跟着她。
单立伟问:“他们伤害你了,是不是?”
伊蓝惊讶地抬头。
“我是指电视台那帮人。”单立伟直截了当地说“是他们让你不开心了?要是不开心,就不要再拍了。”
“有用吗?”伊蓝悲痛地说“我只是木偶,线在别人手里,我做得了主吗?”
单立伟冷静地答:“但事实上,谁也不能替谁做主。”
伊蓝震惊。
单立伟朝她点点头说:“走吧,有什么事,我们先回去再说。有的事情不⾼兴做的话,就不去做好了。”
“我要救她!”伊蓝忍不住大声喊“她躺在医院里,我必须要救她!为了这个,我顾不了别的任何,我的过去,我的**,我的自尊,统统都一钱不值,你知道不知道?”
单立伟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伊蓝
动挥舞着的左手说:“别
动,伊蓝,会过去的,我向你保证,好不好?”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伊蓝晕眩,她瞪大了眼,最终,无助地扑⼊单立伟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老鼠爱大米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手术失败,小秦,你替我照顾伊蓝,她现在大了,好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不是太⿇烦的。不管怎么样,都要让她好好读书…”
“好啦。”秦老师打断章阿姨的话,笑着说:“什么都可以替代,妈妈却是谁也替代不了,伊蓝,你说是不是?”
“不会失败的。”伊蓝说。
清晨九点钟,她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伊蓝一直坐在手术室的门口,坐得直直的,一动不动。
秦老师给她端来一杯⽔,她摇头摇。
“会成功的。”秦老师劝伊蓝说“吉人自有天相。”
伊蓝努力笑笑说:“我知道。”
秦老师在她⾝边坐下:“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跟你说。”
“恩?”伊蓝转头看她。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和叶眉拍的那个电影吗?当时,那部电影并没有引起预期的哄动,有点让人失望。可是就在前不久,当年在片子里扮演你爸爸的演员程凡又来我们青木河拍电影,说是十年快过去了,想见见当年的蓝蓝,我有打过电话到你家,结果你妈妈不同意你们见面。”
“呵。”伊蓝说“她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认为她很自私?”秦老师问道。
伊蓝不答。
“她是怕失去你。”秦老师对伊蓝说“这话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伊蓝听了,把手握成拳头,抵住鼻子,眼眶不自觉地就红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别的。”秦老师说“我是觉得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不重要。因为老师看得出来,你是爱她的,你一样离不开她,对不对?她的担心,真是多余。对不对?”
手术室的门就在这时候推开了。
她被推出来,伊蓝和秦老师都充満希望地看着医生。医生冲她们点了点头。
伊蓝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在那一刻落地。她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了秦老师。
病房里,百合开得灿烂。每天一束的新鲜的花束,是单立伟送来的。知道她今天手术,特意还写了卡片。卡片上的字很简单:早⽇康复。
她醒来,第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去摸
口。秦老师把她的手一拦说:“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看不出是⾼兴还是悲伤。
“妈妈。”伊蓝俯⾝喊她。她眼光里闪过一丝喜悦,看着伊蓝问:“几点了?”
“快七点了。”伊蓝说“你想吃点什么?”
她伸出手摸伊蓝的脸说:“你瘦了。”
“你不是总说我不能太胖吗?瘦了正好。”伊蓝笑笑。
“这里有我呢。”秦老师说“我会照顾你妈妈的,伊蓝,我命令你现在回家洗个澡,休息一下!”
“去吧!”她也挥手说“听老师的话!”
“好啊。”伊蓝对秦老师说“我很快回来换你!”
医院门口,昏⻩的路灯下,伊蓝拎着饭盒出来,忽然看到他,吓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伊蓝。”他喊她。
只觉得是梦,伊蓝有些摇晃,好半天才喊出声:“卜,卜老师。”
“别叫我老师。”他上前一步说“我是来恭喜你的,我看电视了。你果真拿了第一。对了,我的花收到了吗?”
“收到,谢谢。”伊蓝说。
卜果说:“那天,在上岛,我等你到四点钟。”
“对不起。”伊蓝有些艰难地说“我妈妈住院了。”
“我看过报纸,也听萌萌说过了。”他一把抓住伊蓝的手腕说“跟我走…”
“卜老师…”
“别叫我老师,”他有些愤怒地重复“你别叫我老师!”
他一直牵着伊蓝往前走,伊蓝拎着饭盒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然后,他把伊蓝塞进了一辆出租车,车子把伊蓝和他带到了一个大生学俱乐部。
看得出,那里的人都和他很
,台上,一个女大生学正在自弹自唱一首非常好听的歌:
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让我不断想,不敢想忘记你,
我记得有一个人,永远留在我心中,哪怕只能够这样的想你。
如果真的有一天,爱情理想会实现
我会加倍努力好好对你,永远不改变
不管路有多么远,一定会让他实现
我会轻轻在你耳边对你说,对你说: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雨,我都会依然陪着你
我想你想着你,不管有多么刻苦,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这样爱你。
“好听吗?”他递给她一杯果汁说“这首歌现在在网路上可流行了,歌名很有意思,叫《老鼠爱大米》。”
是很好听。
伊蓝用力咬住自己的下
,疼痛提醒她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境。
“你应该放轻松些,像萌萌她们那样。”卜果说“听歌对你有好处。”
“卜老师,”伊蓝放下果汁说“我得走了!”
“我说过不许再叫我老师!”卜果把手里的啤酒杯重重地放下。
伊蓝站起⾝来往外走。
卜果在俱乐部外面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哑着嗓子问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伊蓝不明⽩他在说什么。
“你让我着
。”他说“你要负责!”
“你放手,我得回医院了。”伊蓝试图挣脫他。
“不。”卜果说“在我没得到答案前,我绝不会放手。”
伊蓝抬起头来,倔強地看着他。
“告诉我。”卜果轻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不一样的感觉?”
在卜果
有成竹的质问里,伊蓝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同像从⾼空坠落一般,完全失重,没有方向,好半天,她终于奋力挣脫卜果,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跑去。
卜果没有追上去。
歌厅里,那个纯清的女声远远地追过来: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雨,我都会依然陪着你我想你想着你,不管有多么刻苦,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这样爱你…
爱情,在十七岁,只是一个令人徒然疼痛的遥不可及的字眼。
伊蓝心里比谁都清楚,卜果有一点说得没错,她和萌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无权拥有这一切,除了放手,别无选择。
想着萌萌,就看到萌萌。萌萌穿了好漂亮的新裙子,站在病房的门口等伊蓝,有些抱怨地说:“去哪里了,让我好等。”
伊蓝惊魂未定。
“你怎么了?”萌萌摸摸她的额头说“丢了魂似的!”
“可能这些天太累了”伊蓝闪烁其辞。
“我想找你聊聊。”萌萌说“蓝,我真是郁闷到家了。”
“你等等我。”伊蓝说完,转⾝进了病房,章阿姨和秦老师见伊蓝进来,都惊讶地问:“你不是回家澡洗换⾐服吗,怎么还是老样子?”
“哦哦。”伊蓝连忙指指
头上的包说“我把钥匙忘在包里了。”
“丢三拉四!”秦老师替她把包递过来“萌萌等你半天了。”
“我去去就回来。”伊蓝说。
伊蓝深呼一口气出来,看见萌萌,蹲在病房外,双手抱着双膝。
“嗨!”伊蓝说“⼲吗呢?”
萌萌不动。
伊蓝蹲下⾝观察,原来她正在哭,全⾝在抖动,満脸都是泪⽔。
“这里是医院,可千万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伊蓝低声吩咐她说“走,有什么事我们到那边说去!”
穿过开⽔房,再转过楼层端顶的卫生间,有一个小小的露台,这是伊蓝无意中发现的地方,有时候夜里,在病房里觉得闷的伊蓝会到这里来透透气,看看天。
伊蓝把萌萌一直拖到这里,方才松了一口气,说:“说吧,有什么事?”
萌萌一把抱住她:“伊蓝,救救我。”
“姐小。”伊蓝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觉得我还不够烦吗?”
“对不起。”萌萌菗泣着说“可是我除了找你,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到底怎么了?”伊蓝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萌萌终于吐出实情:“我恋爱了。”
伊蓝的心一下子松驰下来,一把把萌萌推开说“我以为天大的事!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被坏消息弄疯了,你还忍心这样子来磨折我?”
“我恋爱了。”萌萌嘟着嘴,眼泪汪汪地说“可是我爱的人并不爱我!”
“你不是还情窦未开吗?”伊蓝強打起精神打趣。
“说开就开了嘛。”萌萌又贴到伊蓝⾝边问:“怎么办啊,我郁闷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一面说一面揪着自己的头发给伊蓝看,好像真的已经变成了光头一样。
“我不知道。”伊蓝说。
“我多想像你。”萌萌说“你永远不慌不
,仿佛不会有任何人会让你动心。”
萌萌这么一说,伊蓝的心却是不听话地慌
了起来,被人抓过的手腕那里穿过一阵夹杂着甜藌的刺疼,脑子里回响的是他刚刚说过的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我有不一样的感觉?”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伊蓝真想把耳朵捂起来。
萌萌不⾼兴地说:“你不关心我。”
伊蓝生气地看她。
“你不关心我。”萌萌说“你都不问那个人是谁?”
“姐小。请问,那个人是谁呀?”
萌萌看着伊蓝,好半天,她吐出两个字:“卜果。”
伊蓝只感觉自己在昏过去,萌萌继续说:“我已经⾝不由已,爱他,就像歌里唱到的,老鼠爱大米,可是他是有女朋友的,而且,他做过我的老师,伊蓝,你快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伊蓝看着萌萌问:“你会唱那首歌吗?”
“什么?”
“那首老鼠爱大米的歌?”
萌萌点点头:“是他介绍我听的。”
“忘掉他。”伊蓝说。
“我怕我不行。”
“不行也得行,否则,你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不会有任何人同情你!”伊蓝说完,转⾝走掉,留下一脸茫然的萌萌呆呆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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