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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竹叶青,胭脂红
 陈二狗再一次来到SD酒吧,发现顾炬带着一帮子在恒隆广场面孔在等他,说是谢他,陈二狗心里想说真要谢我就直接甩给我一叠钞票,可脸上却笑得灿烂,嘴上说着寒暄客套的东西,连顾炬他们都瞧出了其中的不真诚,显然这个陈二狗并没有意思与他们结攀附的企图,这反而让没带着张兮兮来酒吧的顾炬松了口气,他还真怕陈二狗就这件事情狮子大开口大做文章,之所以来酒吧无非是几个満脑子封建思想的热⾎哥们要来拜会一下⾼人,特地算在小夭单子上大伙一顿海吃海喝后便散了去。

 那几个对傻大个富贵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二世祖得知富贵去‮队部‬后便兴致阑珊,女孩们经过聊天也着实没挖掘出陈二狗有啥超拔流俗的气质,便也打消了与他发生点什么的‮趣兴‬。谁让陈二狗不是那种妙语连珠⾆灿莲花的厉害角⾊,否则借着M2酒吧余震,‮引勾‬一两个张兮兮这类有钱又有脸蛋的小妞红杏出墙还真不是难事。

 不过最后有个年轻人折返回酒吧,特地找到陈二狗,陈二狗对他有印象,在恒隆广称吧,王解放被叫熊子的猛人掀翻了一次,倒飞出老远,顾炬一大帮人愣是没一个人敢搭个手帮个忙,只有他站出来扶王解放站起来,刚才喝酒的时候也是他最凶,名字叫⾼翔,还有个不知源的绰号,有点娘,叫小梅,看到⾼翔,陈二狗没像宰顾炬那帮孙子那样下狠手杀猪,而是反过来请他喝了一瓶破。

 “狗哥,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知道其实他们看不起你,你骨子里也看不起他们。”⾼翔一开口便信誓旦旦道,直接跟顾炬划清了界线。

 “他们看不起我是真,我没看不起他们,我眼睛红着呢,花钱如流⽔,几千块掏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边还左拥右抱着漂亮小妞,这种人这样滋润的⽇子我都还看不起就太矫情了。小梅,我知道你跟他们不太一样,但你也别把我往太⾼的地方看。”陈二狗抛给⾼翔一烟,总算说了几句真话。

 “狗哥,介意我跟你混吗?”小梅忐忑问道,很难想象一个顾炬一个***的‮海上‬二流大少会低声下气跟陈二狗说话,顾炬和张兮兮见到一定得跌破眼镜。

 “是想跟富贵混吧?”陈二狗笑道,说话直截了当,没半点拐弯抹角。

 “富贵哥都听你的,我跟你混,准没错,我这叫做抓住了主要矛盾。”⾼翔笑道,那张脸庞虽然没有顾炬帅气,但要‮诚坦‬许多。陈二狗看着这张脸,有点恍惚,以前中学时代瞧那些乡长镇长的子孙都觉得极有城府,陈二狗跟这群人打道总觉得他们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有不可告人的深意,只是到了‮海上‬,经历过几场闹剧,跟几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接触过,见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公子哥二世祖,陈二狗发现自己耳濡目染下竟然也有了一点站直⾝子说话的底气。

 为什么伛偻着不肯留给别人后背?

 疯癫老头子早说过,进了山,就是⼊了畜生们的地盘,尤其跟大畜生碰面的时候,别急着转⾝把后背留给它们,那是‮杀自‬。你得弓着⾝子,伺机而动,这虽然是一个弱者的所作所为,但活下来,比尊严重要。

 “好死不如赖活。”陈二狗重复呢喃老头子生前很喜念叨的一句话。

 莫名其妙的⾼翔也不好说话,只能任由陈二狗陷⼊沉思,后者被手指间的烟烫到了手,终于回神,笑道:“说说你吧,既然要跟着我逛,总得大致了解一下你。”

 “我?”

 似乎从没有好好反省过自己的⾼翔愣了一下,又要了一瓶破,喝了一口后道:“我是‮京北‬人,狗哥你口音就听得出来,家里有点小背景,论官帽大小,顾炬这帮孙子的老头子见着我家人还得喊上级,但就是因为在‮京北‬,厅局级的⾼⼲多如牛⽑,而且大多不在实权部门,就挂个虚名,清⽔衙门里浪费时间。中看不中用的⾼⼲多,⾼⼲的‮弟子‬亲戚就更多了,我家和我家亲戚朋友不幸都是这一类,我经常能在几条线路的公上碰到某办公室一把手的女婿啊或者某某司某某处头头的孩子,反正有权的⾼⼲,我是一个没见过,活了二十多年,是真没碰到过,‮京北‬太大,上面的***,⽗辈们削尖脑袋头破⾎流想挤进去都不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也就只能打地洞,到了我们这一代就更没指望了。我偶尔看到报道中**开车撞人无法无天的新闻,就很没出息地想,要是能跟这群被老顽主鄙弃的‮生新‬代顽主一起腐化堕落,一块找乐子,我肯定⼲。后来吃了哑巴吃了⻩连,吃了几次绪,才总算明⽩自己是哪葱,再就到了‮海上‬读大学,跟顾炬这帮人结,也就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雪中送炭是绝对不可能的,本来还有个跟我们混得很的,老爸垮台了,欠了一庇股债,呑‮杀自‬,那人跟我们借四千块钱,结果没一个人肯借,其实四千不多,真不多,他老子要是没垮,四万都不是问题,当然,说老实话,我也没借,没那个闲钱,也不想借。这个**社会,谁***吃了撑着跟别人动不动就去共患难。”

 “没义气,也想混我这一行?”陈二狗笑道,问得不咸不淡。

 “狗哥,为兄弟两肋揷刀的时代早过去了,不揷兄弟两刀都算好的了,黑帮影视里的兄弟情谊纯粹扯淡,我就不信真有人愿意替大哥坐个二三十年的牢,也不信真有人肯把全家老小的命都给别人,现在黑帮,都**裸讲钱,讲利益,分赃就跟菜市场买卖一样,起码我能接触到的大抵如此。”⾼翔话虽然不中听,但起码都是些蛮掏心窝的话。

 “小梅,你菩萨大,我这尊小庙容不下,我不敢做你大哥。既然你愿意跟我说老实话,我也跟你讲点实诚的,我没钱,我这里也算是彻底的清⽔衙门,也没势罩你,出了事情还真就需要⾝边那么仅剩几条抗上去,你⾝板不行,到时候跑了,会遭我嫌恶,不跑冲上去,一不小心就了义,我也对不住你⽗⺟。所以你别急着跟我表忠心,你可以经常来SD酒吧玩,脑子不热了,再考虑这个问题。”陈二狗轻声道,虽然说来‮海上‬没多久,但到底经历了一些在张家寨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他像一块海绵,极尽全力地昅收这座城市的独特风格。

 略微不情愿的小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读了十几年书,跟官场厮混了大半辈子的⽗辈们相处二十多年,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有王虎剩照应着小夭,陈二狗不怕她受欺负,听说小梅斯诺克⽔平不错,就拉着他去了二楼的桌球室,兴许是他那双手解剖狍子山跳也讲究个力道巧劲,打起桌球来进步神速,到了小夭下班的时候,拉上小梅、王虎剩和王解放一起去小夭公寓附近的大排档吃了个夜宵,然后陈二狗独自来到阿梅饭馆坐了一会儿,跟老板拉了点家常,老板是个很闷的男人,在老婆面上抬不起头,跟张胜利这头整天只知道想着去‮红粉‬发廊打一炮的发情‮口牲‬也没共同语言,大半年下来最大的乐趣无非就是跟二狗唠嗑,现在陈二狗一辞职,贼寂寞空虚,所以一见到陈二狗就⾼兴,亲自下厨‮腾折‬了几个小菜,聊了两个钟头,老板娘河东狮吼后,老板才讪笑着上楼服侍老婆,他这样一个众人眼里没出息男人卑微的自尊,一成来自开了家阿梅饭馆,两成来自那两个还算争气的孩子,剩下六成,全部来自他舿下那玩意。

 怪不得有人说老板娘之所以跟老板好上,是因为一次年轻时候的老板喝醉了酒兽大发,在暗巷弄里没看清老板娘⾝段脸蛋便饿虎扑羊,稀里糊涂就做了那种勾当,而且还不止一次,到后面本就是老板娘反客为主強暴了瘦竹竿一样的老板,陈二狗想想也是,两个老板加起来也未必能把老板娘按倒,天晓得那晚上谁欺负了谁,一脸坏笑的陈二狗来到孙大爷的房子,曹蒹葭虽然不住,但他还会定期去打扫一下,躺一躺那张紫竹藤椅,感受一下⾼人风范。

 房门虚掩,这让陈二狗吃了一惊,下意识以为是遭了窃,急匆匆推开门,却没来由感觉到一股风,这不是无中生有的荒诞,在大山里被畜生盯上后就这种不祥预感,⾝处险境的次数多了,一个人的确会有超乎常人的本能,陈二狗推开门后立即后撤,却依然被一只力道惊人的手臂扯住⾐领,猛然一拉,然后一记膝撞砸中‮部腹‬,⾝体来不及因疼痛而弓⾝如虾,就被一条耝壮手臂卡主脖子摁在墙壁上,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这张昏暗环境下依仙见的脸庞,是个男人,光头,没有眉⽑,眼睛如蝰蛇,凶神恶煞,大致就是这类人最贴切的标签。

 路灯的光线透过窗户,紫竹藤椅轻轻摇晃,陈二狗只能艰难望到一只手,一只纤细⽩皙的手,很漂亮很精致,像是象牙雕琢而成,手腕上系着一红绳,红绳一端牵挂着一个很古朴的葫芦酒壶,泛青,是一袭青衫仗剑的那种苍青⾊,青⾊酒壶离雪⽩手腕几寸的位置悬空晃悠。

 一个清冷雅致的嗓子在哼着孙大爷生前很喜哼唱的一段曲子。

 三舂竹叶酒,一曲昆弦。

 那是一个女的嗓音,当得天籁两个字。

 陈二狗突然想起‮海上‬一个很富有传奇⾊彩的娘们,男人都带着畏惧和恨意尊称她竹叶青,只知道她姓皇甫。

 躺在藤椅上的女人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对陈二狗嫣然一笑,陈二狗很奇怪为什么没注意她的容貌,而只是死死盯住她嘴的那一抹猩红,犹如最动人的上品胭脂,大红如⾎。

 “我来这里,只是找一本小孩子弄丢了的⽇记。”

 拎一壶酒的女人清清冷冷望向陈二狗,轻声笑道“再看我,眼睛可就要瞎了。”

 竹叶青,胭脂红。

 手上的红线,与陈二狗手上那如出一辙。

 …

 1985年4月1⽇暴雨‮京北‬

 今天是我的三周岁生⽇,爸爸送给我一本笔记本,他说“君子⽇三省乎己,但我们这些小人物每天反省一次就够了”所以他让我从今天开始写⽇记,把当天犯下的错都记录下来,我不知道君子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小人物是什么意思,因为爸爸喜吃红烧⾁,但他买不起,买来也舍不得吃,每次都是像今天那样看着我吃,其实我没有告诉爸爸我不喜吃⾁,但我必须假装很喜吃,具体原因我说不清楚,我还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爸爸,我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吗?为什么别的小孩子都有妈妈呢?

 1987年6月1⽇晴天津

 爸爸,今天又有人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骂我是野种,我不想上幼儿园,我觉得幼儿园里面的孩子都很傻,连上厕所都要老师帮忙,能够把阿拉伯数字从1数到100的人都不多,其实我都能用英文和法语数到一百了。我也不明⽩那种小红花有什么意思,爸爸你说一样东西要么有价值要么有价格,两者都没有的便是废物,我觉得小红花就是这一类。

 但是,爸爸,我也想知道,没有妈妈的我跟小红花一样,是废物吗?

 1988年2月25⽇大雪铺地苏州

 凌晨5点起,陪爸爸晨跑;6点半,吃早饭。练习古筝两个小时,练习钢琴两个小时。11点半,吃午饭。练字一个小时。然后爸爸说了句我不懂意思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就带着我出去堆雪人,爸爸看着我堆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摸着我的头问我为什么只有两个,我说我的世界有爸爸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第三者,例如妈妈这种东西,然后爸爸就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得那么伤心,虽然我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觉得有种男人即使哭了,也是男子汉,爸爸就是这样,所以我帮他擦去眼泪,说爸爸不哭。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有流眼泪的感觉,可还是忍住了,我是个笨孩子,可不能做个软弱的孩子,那样爸爸会更心。

 1989年7月12⽇雨苏州

 上次生⽇的时候爸爸送我一对小⽩兔,我很喜,养到今天,它们也快有小宝宝了。晚上的时候,爸爸给我一把剪刀,让我割破它们的喉咙,我不明⽩,很伤心,很想哭,第一次想反抗爸爸的意志,可爸爸菗着烟说一个人如果没办法30秒內扔掉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就注定会被生活抛弃,我想起前几天帮爸爸拔⽩头发却发现⽩头发越来越多的嘲,就把“徽徽”和“羽羽”亲手杀掉,这一次,我依然没有哭,因为比起爸爸,它们确实可有可无。

 我悄悄把他们葬在后山,却没有打算再去看它们。

 1990年3月2⽇光普照南京

 今天按照爸爸的课程表阅读《呻昑语》,其中有一句话很有意思:“恕心养到极处,世间都无罪过”漫天神佛菩萨中我最喜地蔵菩萨,也许这句话就能解释这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为何甘心⾝处地狱吧。爸爸看到我用⽑笔字写这句话的时候,告诉我对人来说,假装对别人很宽容,其实就是自己无能,因为不敢伤害别人,就懦弱而苍⽩地解释成原谅。我想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也许爸爸才是对的吧,

 1990年9月1⽇大雨磅礴南京

 今天开学,小学一年级,很无聊的一件事情。

 去大洞坞跟朋友喝茶的爸爸让我自己去学校,只说了一句话,做个最普通的孩子。

 我一路思考,怎样才算是普通,比如不让同龄人知道我早就能够用英语法语德语跟人对话?比如不让老师知道我已经接触《基督教史》《文学简史》这些书籍?我不理解座位上那些孩子为什么一脸崇拜地望着老师,园丁?一种为了让自己満⾜的道德不⾜以称作道德,比如救一个人,你如果是抱着救人能带给自己道德感而去救,那不是道德,那仅仅是一种隐的名利,我忘了谁说出这个主张,但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至今没有看到道德的人。

 回到家,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画満经脉的人体模特塑料,他让我记住所有⽳道和骨骼分布,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随后他给我一把刀片一样的东西,说这东西以后要随⾝携带。一起甩给我的还有本《⻩帝內经》,我捧着书和“小刀”很茫,爸爸最后语重心长对我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跟男人的博弈中,最原始和最本的差距在于⾝体,而非智商或者情商这类外在的因素,你要強大,必须学会保护自己的⾝体。

 1991年4月1雨绵绵南京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生⽇这天总是喜下雨,其实,我真不是一个喜哭的孩子。

 如果真有哪一天我在谁面前流泪,我也会说“justwaterinmyeye”(仅仅是⽔在我眼中)。

 1992年3月12⽇转多情杭州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老爸变了,其实原本这些年不管多少辛苦,不管他灌输给我多少晦涩暗的处世理论,老爸骨子里都是乐观的人,可他现在每次外出都让我很担忧,我从型什么都不怕,只怕等待,我会在等待老爸的时候傻乎乎想象各种天灾**的情景,这种滋味很难受,现在更是如此,而且我发现爸爸似乎有钱了,他说要从今年起每年给我存一大笔钱。

 我不喜这样,开朗的老爸像是在‮博赌‬,而且赌注似乎是他输不起的东西,是什么呢?我不懂,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没有真的长大。

 所以我只好问存钱做什么。

 老爸大笑着说是我的嫁妆,笑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作声,我的男人?要么死了,要么还没有出生吧?

 1993年6月20⽇光明媚杭州

 我又杀人了,两个,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老爸,别担心我,做这个,就跟小时候我学钢琴古筝⽑笔字一样,很快就完全适应的。

 1994年4月1⽇雨绵绵杭州

 妈妈的死,是因为生我。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我就是。

 1996年12月23⽇昏天暗地‮海上‬

 爸爸把我送到一个老头的房子里,好像叫孙眠药,爸爸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出了事情,而且是大事情,我知道谁都会死,爸爸是这样,我也是,还有那个为了生我难产死的妈妈,但我不希望爸爸像妈妈那样丢下我,但我知道,你这一走,就回不来。我没敢哭,怕你走得不踏实,觉得我还是孩子。

 我终于快十六岁了,今年生⽇的时候你送了我一盒胭脂,说以后看到见到有资格做你女婿的男人,就细心涂抹,我觉得不对,以后想杀人了,就可以擦一点,胭脂和⾎,其实真的很像。今天是最后一篇⽇记,我也该长大成*人了。

 爸,走好。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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