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苍山
“歌兮,有山赫名苍,有海云雾长,飞歌几万里,不能越北疆。”
“十月上苍山,一地云⻩,天之阔,地之广,海之远,路之长,寒风
雾,夜夜望故乡。”这是流传在苍山山脉的两首歌谣,昑唱的就是以
蒙之美、苍茫之境、雄伟之意而闻名的苍山雾海之景。
苍山位于东朝西北境,是一条长约上千公里的大山脉,犹如一条遨游苍天的神龙,⾼耸巍峨,雄伟壮观。
苍山山脉中部,有一大湖泊,湖中的⽔都是由苍山上的冰雪融化而成,由于地势较⾼,位于终年云雾缭绕之处,一年中大半时间湖面上都隐有云雾蒸腾,故此被称为‘雾海’。这⽇已是十月中旬,冬⽇渐深,太
早早西斜,挂于⾼山的巅峰之后,那一块的天穹似被燃烧了一般,天宇壮丽,但又空灵开阔。蓝徽容与孔瑄共骑一乘,勒马于望苍峰山
处,看着远处夕
由浓而淡,缓缓落⼊山峦之后,暮蔼悄悄涌起,笼罩大地,四周安静如⽔,寂廖无言。蓝徽容依于孔瑄⾝前,二人同时感觉在这大自然的雄美景观之前,人是何其渺小,但又似感觉只要二人紧紧相依,天地之大,也可任人遨游。
“容儿。”
“嗯。”“过了这望苍峰,我们便进⼊苍山境內了。”
“我们真的到苍山了吗?”
“是,我们真的到了。”
蓝徽容眼眶逐渐有些
润,她环顾四周,暮蔼下的山峰、草甸、森林,
蒙幽静,她仿如进⼊了一场美梦之中,那想兹念兹的苍山,真的到了吗?
那夜之后,孔瑄的伤势一⽇好过一⽇,由于外面的搜寻官兵将注意力都放在年轻女子⾝上,蓝徽容索
再度扮成男装,与孔瑄扮成了一对兄弟,待孔瑄能正常行走,诸事皆由他出面,二人雇了一辆马车,向西而行。
过得十来⽇,孔瑄伤势大好,又已出皇帝势力范围,进⼊了慕王藩境,也不再见搜寻的官兵,二人渐感脫离险境,便换了一匹骏马,共乘一骑,穿过容州边境,一路行往苍山。从容州边境穿过之时,蓝徽容犹豫再三,终按下对月姨和安心安意的思念之情,决定不回容州,她不愿再面对从前的人和事,她只想洒脫地告别过往,与孔瑄去追逐那个长久以来的梦想。勒马于山
,孔瑄坐于蓝徽容⾝后,见她长久地凝望着容州方向,柔声道:“要不要回容州看一看?”
“不。”蓝徽容摇了头摇:“容州城內我亲人众多,我虽甚少以女装和实真姓名在外人面前出现过,可也怕留下线索。”
她想起一事,有些赧然:“孔瑄,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当不知道。”孔瑄和声道。
蓝徽容回过头来,望上他明亮的眼睛,也能感觉到他面颊的热意,忽觉有些害羞,忙又望回前方,轻声道:“我的名字,是徽容,蓝徽容。”
“徽容?徽⽔河的徽吗?”
“是。”
“蓝徽容,蓝容。”孔瑄细细地读了两遍,呵呵一笑:“管你是蓝容还是蓝徽容,从今以后,你只是我的容儿。”
蓝徽容听他说到‘我的容儿’四字,心猛然一阵剧跳,再也不敢回过头去,⾝子有些发软,便靠在了孔瑄
前,孔瑄也是
⼲⾆燥,长袍下的⾝子热了起来,情不自噤地环住她柔软的
肢,二人呼昅渐感急促,心儿都扑通急跳,偏又都说不出一句话。
几名行人经过,见二人这副模样,惊讶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不屑,孔瑄清醒过来,想起此时蓝徽容尚是男子装扮,不由笑道:“得,又一次让人误会你是兔儿相公。”
蓝徽容羞红了脸,強撑着坐直⾝躯,声音细如蚊蚋,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孔瑄从后看得清楚,她脖颈处都已通红,不噤起了促狭之心,贴到她耳边悠悠道:“因为我什么?”
蓝徽容耳际⿇庠直钻心窝,忍不住轻‘啊’一声,再度向后一倒,孔瑄又待搂住她
肢,脑中一道闪电划过,一阵伤痛袭来,手便停在了半空,半晌方提住马缰,猛夹马肚,马儿载着二人向前疾行。
蓝徽容未感觉到他这番异常,马儿驰出一段,放慢速度,她才渐转清醒,从孔瑄怀中坐直,将鬓边散发塞⼊青帽之中,二人静静而行,穿过容州边境,⽇夜兼程,直奔苍山,终于这一⽇⻩昏赶到了望苍峰。
眼见天⾊已黑,今夜无法翻过望苍峰,二人决定在山间歇上一宿,夜寒霜重,纵在地上铺上了斗篷,蓝徽容仍觉有些凉意,想起孔瑄伤势刚好,只怕也噤受不住这⾼山寒意,她爬了起来,握住斗篷,悄悄地走到他⾝边,正待替他披上,却见他明亮的眸中満是笑意,望着自己。孔瑄接过蓝徽容手中斗篷铺于⾝侧,将她的手轻轻一扯,二人并肩而卧,仰望星空,听着彼此甜柔的呼昅声,谁也没有说话,也许是觉得彻底摆脫了以前噩梦般的生活,也许是知道苍山就在眼前,蓝徽容的心格外安逸,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时,只见孔瑄的斗篷覆于自己⾝上,他却已不见了踪影。蓝徽容一阵莫名的心慌,猛然站起,大声呼道:“孔瑄!”呼声中带上了一丝焦虑之情。
孔瑄正在林內练剑,听得她的呼唤,急奔了过来:“容儿,怎么了?!”蓝徽容心头一松,也觉自己有些好笑,如同一只寻找⺟鹿的幼鹿一般,脸上泛起晕红,转过⾝去:“没什么。”
孔瑄渐明她心思,走了过来,将她拥⼊怀中,轻叹一声:“容儿,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怀中的人儿柔软而娇怯,他
醉中却再度有一阵伤痛袭来,心中默默道:容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用这最后的时光陪着你,只求你将来,不要恨我,不能给你更多的时光。
二人翻过望苍峰,⽇行夜宿,向西而行,这一路走来,经过了⾼山、草甸、湖泊、河流,虽已⼊冬,草甸枯⻩,湖⽔冰寒,満目皆是苍茫之⾊,蓝徽容却看得兴致盎然,在她心中,这段旅程便如同一场甜美的梦,有时,看到一处景致,与⺟亲描述相符,她便会惊喜地呼叫,奋兴地拍打着孔瑄的手。
天⾼云阔,风儿都带上了甜美的气息,孔瑄从未见过这样的蓝徽容,如同一个小女孩一般,浑⾝上下闪着夺目的光彩,或惊呼、或大笑、或娇纵,或轻柔。
她看到草甸上若是还有某些花儿在
着寒冬的风傲然开放,便会尖叫着扑过去,然后很温柔地注视着那朵花儿,长久才肯站起⾝来;她看到牧民的牛羊经过,也会很开心地跟上十里八里,有时还娇憨地学上几声牛儿哞鸣,然后笑得前仰后合;她看到美得不象人间的大小湖泊,便会松开他的手,直扑⽔中,掬起⽔来洒向他的面容,却不顾那冰寒的湖⽔已将她的裙裾
透。
他这才知道,她并不总是只有温柔的笑容,淡定的
格,她也有这般任
娇蛮的时候,她若是⾼兴时,可以如舂花般灿烂,她若是使起小
子来,却又如小牛犊般执拗。
娇弱时,她可以在寒风细雨中缩⼊自己的怀抱;坚強时,她也可以于长夜默默替自己盖上斗篷,燃起火堆;温柔时,她会静静地依靠着自己,一言不发,听着彼此的心跳。
以往的他,只是看到了她的某些方面,这段时⽇的朝夕相处,没有任何往事的⼲扰,他看到了更丰富的她。他的心中,満満当当,装着的全都是她,他的骨子里,丝丝缕缕,沁着的也全都是她。
而蓝徽容,也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孔瑄,他象⾼山,替自己挡住风雨,他象和风,轻轻地包容着自己。开心时,可以向他撒娇发嗔,静默时,可以依于他怀中聆听心跳,他也会经常嘲笑调侃着自己象小女孩般的行径,话语中更多的却是无尽的宠溺。
这样远离过去的生活,潇洒如风的时光,甜得象藌,浓得象酒,美得象诗,让二人浸⼊其中,谁也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人和事,谁也不愿意从这场美梦中醒来。
只是,蓝徽容始终没有觉察到孔瑄眼底深处的那一丝忧伤,始终没有觉察到他在与自己耳鬓厮磨到一定程度时強自控制的怪异行为,她只是涩羞地暗自想着,等有一⽇,二人定安下来,正式成亲以后,自己便可以真正成为他的容儿了。
这⽇,二人行到了苍山山脉中段,孔瑄向村民打听才知道到了翠姑峰,翠姑峰山⾼⼊云,因长満了翠绿的云杉,山峦形状似一姑娘的发髻而得名。
眼看寒风越刮越劲,孔瑄笑道:“容儿,看来我们的旅程得告一段落了。”蓝徽容有些不舍,无奈道:“我还想趁着下第一场雪前赶到雾海呢,看来是不成的了。”“不怕,等雪下定,雾海冰封了,我们再去,说不定更有一番意味。只是我们现在得找个地方定安下来才行,今冬第一场大风雪看样子再过几天就要到了。”孔瑄安慰她道。蓝徽容也知他所说不差,二人商议了一下,驱马到几十里外的集市上购来了一应工具物品和部分食粮,又赶回翠姑峰下。
蓝徽容曾听⺟亲说过,翠姑峰顶有一温泉,即使是冰雪封山的季节,泉⽔仍是热意腾腾,温泉下方有成片的云杉林,林间有一空地,是极好的安家所在,只是因为一路到山顶都是陡峰连天,极难行走,没有一定的轻功是很难上到峰顶的,故此人迹罕至。
她向孔瑄一说,二人兴致⾼扬,一致决定将过冬的地方安在那处,孔瑄出面将那匹陪伴了二人一个多月的马儿卖掉,换来一些⾐物和过冬物品,二人负着数包东西上了翠姑峰。二人施展轻功,过险峰,越陡壁,沿着山峰的走势一路攀援而上,终在精疲力尽、大汗淋漓之时,到达了翠姑峰顶。
接下来的几⽇,二人趁着暴风雪未到,齐心协力,伐木为屋,锯杉为
,这⽇⻩昏,眼看着寒风刮过木屋旁的云杉林,风雪
来,而孔瑄也终于将小木屋的最后一
木榫敲⼊,蓝徽容忍不住开颜而笑。
孔瑄直起
来,二人长久地微笑对望,慢慢伸出手来,相牵着走⼊木屋之中。木屋仅前后两间,孔瑄在前面一间搭了一个小小的灶台,造了一张简陋的木桌和几把木凳,摆了一张木榻。后面一间则摆了一张小小的木
和木台,再无他物。
这木屋是如此简陋,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着未曾剥落的树⽪,边边角角也并不齐整,但在二人眼中,却如同进⼊了世上最华丽的宮殿。
这夜,蓝徽容下厨,菜式仅一样…菜⼲煮咸⾁,孔瑄不知何时偷偷带了一壶酒上山,见他伤已痊愈,蓝徽容倒也未反对,二人各饮数杯,意兴浓浓时蓝徽容突然放下筷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神⾊:“孔瑄,你听!”
孔瑄听了一阵:“容儿,你听到什么了?”
“下雪的声音。”蓝徽容站起⾝来,拉房开门,奔了出去。
这时,风小了很多,洁⽩的雪花星星点点,自未完全黑透的天空洒洒而下,宛如一朵朵梨花,在空中冉冉盛开,又似一只只⽩鸟,在风中自由地飞翔。
蓝徽容眯起眼,伸出手来,让那雪花落于自己的手上,洒于自己的眉间,孔瑄默默走到她的⾝后,隐隐听到她竟在低声饮泣,他从后面环住她,轻声道:“怎么哭了?”
蓝徽容靠上他的
膛,喃喃道:“孔瑄,到现在,我才确信,我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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