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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夫来看诊过后,元喜听从格格的吩咐,将大夫从王府大门前送走。

 “大夫从前门出去了?”见元喜回来,意浓躺在上问。

 “是呀!”

 “有人看见你送大夫出府吗?”

 “应该是有…也可能没有,路上我记得没有遇见阿哈旦总管。”元喜说。

 “元喜,你过来,扶我下。”意浓吁了一口气,忍住酸背疼,从上坐起来。

 “格格,您怎么了?怎么看起来精神不济、眼圈发黑啊?是不是褥子垫得不够厚,让您昨夜失眠,没有睡好的缘故?”元喜赶紧问主子,想了一想又说:“可也不对啊!奴婢今天一早就见贝勒爷精神抖擞地从您的屋里走出来,贝勒爷看来神采奕奕,不像没睡好的样子,这么说来褥应该垫得够厚了啊?”

 意浓的脸孔红了又红。

 “没事。你快来帮我吧!”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眼睛瞪著地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元喜。

 元喜“噢”了一声,赶紧帮忙搀扶她的格格下

 “你现在就出去找总管,将大夫到我屋里看病的消息,当作不经意的样子,对总管大人说一遍。”在桌旁坐定后,意浓对元喜说。

 “对总管说一遍?为什么?”元喜不明白。

 “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格格不说清楚,让元喜有些不安,她动也没动。

 “格格,您为什么要让总管知道,大夫来您的屋里看过病?”元喜问。

 “这样,福晋便会找我去间话。”

 元喜愣住。“什么意思啊,格格?”

 她笑了一笑,看了元喜一眼。“福晋若问我的病况,我也不能告诉福晋实话。”

 “格格,您到底在说什么啊?”元喜糊涂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意浓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元喜苦恼地搔头,根本就没有明白过。

 “你快去吧!”意浓催促她。

 元喜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一向来只要有了事情,倘若她的格格不对她把话说白了,她就是想破头,也时常糊里糊涂。

 “那、那奴婢就去说啰…”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快去吧!”意浓点头。

 元喜又抓抓头,才朝屋外走出去。

 她怎么觉得,格格好像有什么事儿在瞒著她?

 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元喜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恨的是,她的脑袋瓜子总是不中用!明明好像有什么事让她给落掉了,可前因后果她就是串不起来!

 甩甩头,元喜的脑子还是糊涂得很。

 既然还是糊涂,元喜干脆也甭想了,现在还是找到阿哈旦总管,把格格吩咐的事情办妥要紧!

 *********

 元喜找了许久,还问了几名奴仆,才在马房外找到总管阿哈旦。

 “总管大人!”元喜奔上前,叫住正牵著马走进马厩的阿哈旦。

 “元喜?你叫我吗?”阿哈旦见到叫住自己的人,有些惊讶,因为平时元喜从来没有找过他。

 “是啊,总管大人,”元喜奔到阿哈旦面前,才停下来气。“我找您好一会儿了,才在这儿见著您!”

 “什么事这么要紧,让你急著找我。”

 元喜愣了一下。“噢,我不是找您啦,我只是…只是刚好经过马厩,看见您在这儿,所以才想跟您聊聊天而已!”

 “啊?”阿哈旦瞪大眼睛。“这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吧?你明明说,已经找了我好一会儿…”

 “总管大人,那肯定是我刚才奔过来的时候太太急,所以说错了!”元喜硬拗。

 “你既不急著找我,那你又为什么奔得这么、这么急?”阿哈旦不以为然。

 元喜抓抓头。“反正、反正我没有找您,就是碰巧遇见您嘛!”她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竟说溜嘴了?

 阿哈旦白她一眼。“好吧!”他懒得跟她搅和不清。“那么,你‘碰巧遇见’我,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噢,”元喜正道:“我要说我家格格的事。”

 “格格?格格怎么了?”阿哈旦问,他也关心这个主子,因为他与她手几回,这位主子大方得体、聪慧伶俐,对下人们竟然也有礼有节,实属难得!

 早前,阿哈旦是因此才打心眼底喜欢这个主子!

 “我家格格,她身子不适,今大夫来看过病了。”元喜说。

 “格格身子不适?”阿哈旦回头看了马厩内一眼。“那么,大夫既已看过病了,可曾说了什么?”

 “大夫说什么我可没听见,因为元喜一直待在屋外,所以不清楚详情。”

 “你怎么能不清楚呢!”阿哈旦摇头。“主子的事,每一件都得清清楚楚,何况是看大夫这样的事!”

 元喜“噢”了一声,皱著脸。

 不是她不想“清清楚楚”实在是格格不教她听,她有什么法子?

 “既然是看病的事儿,就绝对不能大意,”阿哈旦说:“我看,我得禀告老福晋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马厩内突然走出一个人。

 “贝勒爷?”元喜叫了一声,瞪大眼珠。“这么碰巧,您怎么也在这里?!”

 “贝勒爷早在这里了,你现在才知道!”阿哈旦再数落她两句。

 元喜做个鬼脸,然后笑咪咪地对贝勒爷说:“奴婢跟贝勒爷请安。”

 “不必多礼了,元喜姑娘。”娄咧嘴一笑。

 听见“姑娘”二字,元喜就嘻嘻笑。阿哈旦瞧她那傻里傻气的模样,翻个白眼,摇头。

 “你还没回贝勒爷的话呢!大夫看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阿哈旦问。

 “贝勒爷从格格的屋里前脚刚走不久,大夫后脚就来了。”元喜答。

 娄点头。“昨她是对我说过,大夫会到府内为她看病。”他望向元喜,问:“格格为何要你来告诉总管,她看大夫的事?”

 罢才在马厩内,元喜与阿哈旦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元喜张大了嘴,半晌才吐出话:“有、有吗?格格真的没有吩咐奴婢来告诉总管,说…说大夫到府内为格格看病的事!”她吐吐,实在不会说谎。

 娄似笑非笑。“元喜姑娘,你可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事?”

 元喜瞪大眼睛。“奴婢怎么不记得,答应过贝勒爷什么事了?”

 “元喜姑娘曾经答应过我,会随时跟我报告,格格一天之内做哪些事、见了哪些人。”

 “对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没错!”元喜点头如捣蒜。她答应过的事,绝不打马虎眼!

 他撇嘴。“那么,格格今天看了病?”他开始问。

 “是。”元喜点头。

 “见过大夫了?”

 “是。”

 “大夫现在离开了?”

 “是。”

 “于是格格叫你来找总管了?”

 “是…”元喜捣住嘴。

 她又说溜了嚼。

 阿哈旦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吃吃地笑。

 娄眯眼。“格格为何叫你来找总管,说这件事?”他问。

 元喜知道瞒不住了,只好说实话。“这奴婢也不知道啊!格格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连奴婢都不知道格格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娄看了她半晌,确定这丫头大而化之、直心直肠,不会说谎。

 “那么,格格请了哪一位大夫?”他又问。

 “就是早前在贝子府里,为格格诊病的大夫,大夫姓沈。”元喜答,问这个她就清楚了!

 “你知道大夫的住处?”

 “知道,沈大夫就住在向胡同里,十分有名望,一问便知。”

 娄沉眼凝思片刻。

 “阿哈旦!”他突然叫唤总管。

 “嗻。”

 “备马。”

 阿哈旦得令,不敢多问,立即跑进马厩拉马。

 阿哈旦离开后,娄说:“元喜姑娘,你已经把主子代的事完成,可以回去跟你的格格差了。”

 “是呀!”元喜点头,出笑容。

 “不过,除了阿哈旦之外,你的格格可没吩咐你,让我也听见这件事。”他悠悠提醒。

 元喜一愣。“可是,贝勒爷,您不是昨就知道格格要看大夫的事吗?”

 “昨知道是一回事,今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他咧嘴。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奴婢没听懂!”元喜又糊涂了。

 “意思就是,你的格格没有吩咐你,该将让阿哈旦听见她看大夫的这件事,让我知道。”

 元喜愣得慌。

 怎么越解释,她却越糊涂了?

 “贝勒爷,这个,有什么不一样吗?”她又抓头,挠得头皮都快抓伤了!

 “元喜姑娘只要记得,别将你的格格没吩咐你办的事让她知道,这就行了!否则,你的主子如果怪罪起你,我也会觉得过意不去。”娄低笑。

 听到这里,元喜才恍然大悟!

 “唉呀,还好是贝勒爷提醒了奴婢!”她拍拍脯,喃喃自语:“对呀,回去得小心一些,别再说溜嘴了!”

 娄好笑。“元喜姑娘明白就好。”

 “是,贝勒爷,那么奴婢先回去了?”元喜急著回去差。

 “元喜姑娘慢走。”娄笑脸人。

 看着元喜走远,娄的笑容消失。

 阿哈旦牵著马厩里最好的一匹马走出来。“贝勒爷要上哪儿去吗?”他问。

 “到向胡同。”娄面无表情。

 “贝勒爷可是要见沈大夫?”阿哈旦说:“让奴才跑一趟,将大夫请过来不就成了?”

 “我要亲自去。”他道。

 上马后,娄吩咐阿哈旦:“格格看病的事,暂时不必禀报我额娘。”

 阿哈旦愣了一会儿。“是。”然后才答。

 得到阿哈旦的回应,娄马上拉起缰绳…

 马儿嘶叫一声,便朝王府外奔驰而去。

 *********

 午后,娄走进意浓的屋子,在屋后的炕上找到她。

 她躺在炕上,睡得正沉,发丝披散在枕上,睡态娇憨。

 坐在边,娄凝望她恬静的睡颜…

 昨夜,想必她是累坏了。

 他伸手,若有所思地‮摩抚‬著她酡红的脸蛋。

 意浓慢慢睁开眼。

 见到是他,她马上就清醒了,赶紧翻身坐起…

 “你…”她换个词。“夫君怎么来了?”

 “大夫来过了吗?”他问,眸深沉。

 “来过了。”

 “大夫怎么说?”

 “大夫…”她言又止。

 “其实,我也略通医理之术。”他突然说。

 “夫君也识得医理之术?”

 他不答反问:“大夫也可能诊断不明,让我来为你,再诊一次脉象如何?”

 听到他要诊脉的要求,她垂下眼,片刻过后,才慢慢伸出手。

 握住她向他伸出的手,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才掐住她的手腕上脉眼,开始为她诊脉。

 意浓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

 倘若他真会诊脉,那么他必定会有所发现…

 知道她的状况后,他将拿哪一种眼光看她?

 她突然不想面对他的眼光。

 然而她还是抬起眼,面对他的目光、面对他的表情。

 娄的表情是严肃、凝重的。

 果然如她所预料那般,他的脸色变了,如浓雾一样让她看不透的眼神,正深沉地望进她的眼底。

 她收回手,平静地问他:“夫君已有了结论?”

 他敛下眼。

 久久,没有回答。

 她的心随著久候的时间越往下沉。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如此在乎他。

 “你好好休息。”半晌后,他只对她这么说,便站起来走出她的睡房。

 意浓瞪著前,沉默地接受他不做任何解释地,从她身边离开。

 “往后数,我不会来打搅你,夜晚可以让你的侍女来陪你。”跨出房前,他回头对她说。

 未等她回答,他便离开了屋子。

 *********

 “贝勒爷,您见过格格了?格格的身子如何?您至向胡同,沈大夫又是如何回答的?”阿哈旦就等在屋外,见娄出来,他赶紧追上前问。

 “我额娘呢?”娄不答却问。

 “奴才刚才见到老福晋正在前院。”阿哈旦答。

 娄停下脚步。“这事,我看还是得让我额娘知情。”他说。

 阿哈旦愣住。“可是,贝勒爷,您刚从向胡同回来的时候,不是才代过奴才,无论如何,这件事绝对不许让老福晋知情的吗?”

 娄看他一眼。“我让你说,你就去说。”

 阿哈旦脖子一缩。“是。”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又问:“那么,奴才是现在去说,还是过一阵子再去说?”

 “格格倘若病了,能拖吗?”他反问。

 阿哈旦哑口无言。

 “现在就去。”抛下话后,他调头走开。

 阿哈旦摸摸鼻子,半点都不敢拖延,赶紧往刚才看见老福晋的前院走去。

 *********

 阿哈旦将大夫过府来替意浓格格看病之事,禀报了老福晋。

 老福晋亲自到意浓屋里探望病情,却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让阿哈旦派人去问大夫。

 大夫回报老福晋的话,透过总管,很快地,王爷与老福晋已经知情。

 这一晚,意浓没有找元喜陪伴,她独自一人度过了清冷的一夜。

 ,云心一得知消息就赶来见意浓。

 她的神色忧虑,见到意浓,久久开不了口。

 “福晋问过大夫了?”意浓倒先开口问她。

 云心点头。“你看起来,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呢?”她心底难过,这样问的时候,眼眶都已经忍不住泛红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并不难过。”意浓的确没有难过的神情,反而笑着这么说。

 云心忍不住。“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以你的聪慧不可能料不到,一旦老福晋知道这样的事,你在王府中的境况,将会非常的困难!”

 “只是非常困难而已吗?”她笑了笑。“我在想,老福晋应该会要求贝勒爷再另娶一名妾室吧?”

 云心无言。

 “之后,我这个无法善尽责任的妾室,应该会被打入‘冷宫’,再不济,就将会被休离了。”

 云心屏息。“不要再说了!”她再也听不下去。“我相信人非草木,就算一开始你与贝勒爷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可是经过这些日子,难道你对贝勒爷真的连一点在乎也没有吗?”

 意浓深深凝望云心。

 半晌,她淡淡地问云心:“你是他的子,希望从我口中,听到什么样的话?”

 云心愣住。

 “原来你在乎的是我,是吗?”云心喃喃问她。

 意浓不语,伸手握住云心的手。

 即将要面对元王府审判的人是她,但是她看起来,却比云心还要坚强。

 “你并非在乎我的地位,你怕的,是怕伤了我的心,是吗?”云心的泪已经掉下来。

 意浓仍然不说话。

 然而此时,再多的言语,也比不上沉默的力量。

 云心用力深一口气,仿彿感到无法息…

 到这个时候,她的内心虽然还在挣扎,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这都怪我不好!”云心重重叹了一口气,表情痛苦。“都是我太自私了,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事实!你与贝勒爷既然有缘成为夫,又如此相配,如果你早一点知道实情,你们之间必定能发展出情深义重的爱情,那么,情况也许不至于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你出了事,以贝勒爷的性格,他一定会出面保护你!”

 云心的话,打痛了她的心。

 “他没有出面,是人之常情。”意浓淡淡地说,从外表,看不出她内心起伏的情绪。

 云心看出意浓并非真的不在乎!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云心急切地摇头。“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实情!”

 “实情?”

 云心用力闭上眼睛,深一口气,然后张开眼,对意浓坦白。“贝勒爷虽娶我为,我名义虽为贝勒爷的福晋,但是,我与贝勒爷却实在并不是夫!”

 “你在说什么,云心?你明白你自己现在正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明白!”云心鼓足勇气,说出事实:“我知道这很不寻常,但你一定要耐心听我说…我与贝勒爷虽有夫之名,然则我俩并无夫之实。”

 意浓愕然。“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她迟疑地问。

 “贝勒爷是为我与瑞,所以才娶我为!”

 意浓沉默著,她感到,云心即将告诉她一件惊人的秘密…

 “对,你一定已经猜到了什么。”说出事实,云心反而平静下来。“我与瑞,我们是相爱的,虽然我们都是女子,但是我们的感情就像寻常夫一样,并不是姐妹之间的情谊。”

 云心的坦白,反而令意浓陷入疑虑。于是她仍旧保持沉默,等待著云心把事情解释得更清楚。

 云心继续往下说:“当然,我与瑞都很清楚,这样的感情绝不可能见容于世,因此,我们只能隐瞒这段不能见光的感情,很自然地,我的家人、朋友当然也全都不知情。但是,等到了我该出阁的岁数,阿玛便开始为我物对象,我的恐惧也开始越来越深!可你知道吗?除了瑞我谁也不嫁,而瑞与我的心意,也是一样的!可我阿玛著我嫁,那时要不是贝勒爷伸出了援手,主动上门来提亲,恐怕我与瑞,我们两人就要以死殉情了!”

 静心听完云心的话,意浓真的很惊讶!

 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她沉声问云心。

 “瑞本来与我约好,要一同私奔,我们都同意,在殉情之前至少应该试一试这样的可能,如果能够成功,那么,我们就不一定要死,我们可以一起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对外以姐妹相称,共度一生一世。”

 “但是你们没有成功?”

 “对,”云心叹了一声。“贝勒爷太聪明了。他早已看出不对劲,瑞藏起的包袱还没有完全收拾妥,就已经被他搜出来,当夜贝勒爷与她深谈,便知道了此事。”

 “他决定帮你们?”

 云心点头。“你也想不到吧?”

 意浓垂下眼,因为这过度惊人的“事实”而呼吸急促起来…

 她确实想不到,娄是这样一个男人。

 所以,传言云心不能生养、不能延嗣,其实只因为所嫁的人,并非娄,而是瑞格格。

 “贝勒爷为了我与瑞,因此无法名正言顺地娶!他这是代妹娶!世上哪里能听到这样的事情,就算有,一般男子恐怕也做不到,千古以来,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听完云心的话,意浓没有反应。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云心说。

 过了许久,意浓才喃喃问:“他为什么愿意这样做?”

 “因为,他非常地疼爱他的妹妹,非常地保护他的家人。”云心红了眼眶。

 意浓的泪水,早已经掉下来。

 她下的泪水究竟是为了这不能见容于世、却生死不渝的爱情,还是因为她终于明白,她所嫁的夫君是如此真情至的男人…意浓也已经分不清楚。

 她的心已经那么痛楚,以至于她已经不能再思考,她的泪水是为了什么而掉下。

 云心继续往下说:“他既然知道了瑞与我的决心,他就已经明白,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不仅将失去这个妹妹,这个家也会因此天翻地覆,永远蒙上不名誉的污点!”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为了他的妹妹、为了他的家人,所以他很快地就决定选择牺牲自己的婚姻,来成全我与瑞。然后,再由我与他一起来保护瑞,因为在名义上我们是瑞的兄嫂,只要我们一直阻拦,王爷与老福晋,就很难为瑞择亲…可你知道吗?自从嫁进王府后,虽然我已经得到了保护,但我的良心却一直过意不去,我一直觉得亏欠他!因为他将永远不能给他所喜欢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名分、一个有利的地位!而这个女人却又偏偏是你,意浓,你是这么的特别、这么的有灵气,你怎能忍受做一名妾室?怎么能忍受被冠上抢夺别人丈夫的罪名?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说,我真是该死…”云心低声啜泣起来。

 云心的低泣声唤醒了失神的意浓。

 淡淡地吐出一口气,她勉强出笑容。“不,”她安慰云心。“这不是你的错,其实,这桩婚姻会如何收场,早就已经注定了。”

 云心抬头凝望意浓,不能明白意浓的意思。

 意浓指的是,她因为伤重不能受孕之事,云心当然不明白。

 但是她并未对云心解释。

 “不,”云心还抱著希望。“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贝勒爷要求皇太后指婚,代表他对你有情,倘若他开口求情,也许老福晋会心软,也许不会要求贝勒爷再另娶妾室…”

 “你我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意浓打断云心天真的想望。

 云心脸色苍白。

 “就算真的如此,你想,往后在王府里,我还能安心住下来吗?”她笑着,柔声问云心。

 云心哑口无言。

 “别再为我担心了。”她已擦干眼泪。“在我心底,早已经为了这个时刻,做好了心理的准备了。”

 “可是…”

 “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责怪自己。我说过,这桩婚姻会如何收场,早就已经注定了。”

 “但是,你不会因此看轻我吗?”双手口,云心屏息地问:“我与瑞的感情,毕竟不能为世人所认同,现在你知道了,你会因此看轻我吗?”她再问一遍。

 “你回去吧!”意浓告诉云心:“千万不要再轻易流泪,因为眼泪是珍贵的,过多的眼泪还会伤身。你应该要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好好珍重自己的身体。”

 听到这番话,云心再也忍不住了:“意浓,你为什么是这样的女子?为什么这样的你,不能得到幸福?”她还是流泪了。

 她后悔,没有早一点告诉意浓实情。

 “回去吧,不要再哭哭啼啼了,把眼睛都哭肿,这样多难看?”意浓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这么劝慰著她。

 等她终于将云心劝离屋内,意浓的心,便开始往下沉。

 *********

 原本冀望殷切的妾室,竟然不能生育。

 此事非同小可,因为意浓乃是以格格的身分为妾,又因为皇太后指婚,才得以嫁进元王府。

 老福晋已准备进宫,与皇太后商议此事。

 因为意浓的身分特殊,此时倘若贸然为娄再娶一妾,恐怕无法对贝子府代,也对皇太后不敬!也许该将意浓送回贝子府,再让娄另行娶妾,较为妥当。

 送回贝子府的意思,大概就等同于“休妾”了。

 在老福晋进宫之前,她先将此事告知娄

 “额娘相信一名大夫的诊断?”娄却只是这么说。

 “难道不该相信大夫的诊断?”老福晋问。

 “孩儿的意思是,额娘仅相信一名大夫的诊断,恐怕事有谬误,倘若大夫断错,那么额娘既已进宫向皇太后禀明,覆水难收,届时倘若再反悔,有欺君之嫌。”

 “就算大夫误诊,额娘又何必要反悔?再者,意浓嫁进我王府已经数月,肚皮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看来大夫的诊断大概也没有错。”老福晋道。

 “为求谨慎,额娘何不请宫内御医,为浓儿再诊一遍?”

 “有这个必要吗?”老福晋不以为然。

 “孩儿还有话要说,额娘听完后如觉得没有必要,娄谨遵从母意。”娄道。

 老福晋看了她的儿子半晌,还是决定先嘱咐总管阿哈旦,准备她入宫面奏之事。

 *********

 午间,意浓一人睡在炕上,她心事虽多,却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竟然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娄来到她的房内时,意浓并未惊醒。

 他看到她跟昨一样睡得死沉,不仅蜷著身子,更将厚被裹成一只被筒子,严丝合地包裹住她纤细的身子。

 见到她就像个孩子一样,竟然有拧被子的习惯,他不由得会心一笑。

 再怎么聪敏灵慧的女子,仍然有如此童稚的一面,也只有他能发现。

 握住她的手腕,他沉片刻,然后深长地吁出一口气。

 白天,云心已经对他说明,曾经来找过意浓,并且已经坦诚一切。云心求他,到老福晋面前为意浓求情。

 他没有答应。

 他该重重惩罚她的。

 惩罚她愚弄他、蒙蔽他,惩罚她不信任自己的丈夫,惩罚她不想要这个婚姻!

 但是他却低头,俯首吻住了沉睡的她,那一片光洁漂亮的前额。

 即使像个孩子一样沉睡,她洁净沉稳的脸庞,看起来仍然如此聪明。

 意浓醒了。

 朦朦的,她看见他,但是不敢相信。

 他已经说过不会再来。

 他怎么可能再来见她?

 “现在才过晌午,你又睡沉了。”他说,像是责备,又像是宠溺。

 她一愣。

 原本她是不会这么容易就入睡的!

 但是不知为何,近她总是贪睡,连早上坐在桌旁看书,面对她最爱的书本,居然也可以昏昏睡去。

 意浓想坐起来,却发现身子让被筒子卷死了,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被筒子里爬出来,却发现他坐在边,好整以暇地瞪著她笑。

 “你笑什么?”她红著脸,气吁吁。

 “‘你’?”他眯眼,悠悠质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贤淑温婉的小妾竟然变得如此无礼,竟敢直呼夫君为‘你’?”

 “繁文缩节,是用来对待外人的礼仪,直呼其名,有时反倒的是真情。”她直视他,聪敏以对。

 她已经不必再伪装了。

 到了此时,她也不想再伪装。该是如何的她,就是如何的她,她不必再在他的面前,做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对于她的直言顶撞,他不怒却笑。

 “是吗?这么说来,以往你满口夫君来、夫君去,全都是用来‘对待外人的礼仪’了?”

 她一窒。

 他竟然拿话套她。

 “夫君不喜欢妾多礼?”她凝神看他。

 他看起来非但没有愠、更没有疏远她的打算…

 越是如此,她越是看不透他心底,究竟在盘算什么?

 “倒也未必,”娄似笑非笑。“常言道,礼多人不怪,夫之间也应当相敬如宾,才得以琴瑟和鸣。”

 “既求相敬如宾,又求琴瑟和鸣。闻鼙鼓之音,怀椒兰之德,夫君以古贤哲之道来看待夫之情,未免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她评论。

 他挑眉,啧啧称奇。“倘若我没记错,娘子好像不喜欢读书?既然不爱看书,如何还能出口成章,竟与我论起何谓古贤哲之道?”

 她看他一眼。“不喜欢读书,乃是因为不能尽览天下群书,而慨叹之词。”她狡猾地辩论。

 他点头,状似恍然大悟。“原来娘子怀大志,比男子的志气还要高昂,竟然想要尽览天下群书?”

 “既然男子可为,女子为何不可行?”

 “可行可行,娘子怀抱志气已久,难怪能左拥秋、右抱正义,治学宛若行云水,观之矣。”

 她倒一口气。

 秋?正义?

 他如何能随口便说中,她藏在褥下的书籍?

 “娘子眼睛睁得这么大,难道是我说错了?”他讪笑,直眼凝视她。

 “你,”意浓很快地镇静下来。“你是何时发现的?”

 她知道,不必再跟他捉藏了。

 倘若不是被他发现,他不会拿来说嘴,当然也没有“随口说中”这样的事。

 他掀一笑,却沉眼看她。

 “要是我不发现,你打算一直蒙昧我到永远?”他沉声问。

 意浓敛下眼,清滢的眸子闪过促狭的神色。“倒也未必。”

 “什么意思?”

 “倘若你够聪明,那么我也不能一直蒙蔽你。”她终于承认,确有“蒙蔽”他的事实。

 他沉下脸。“我怕误解娘子的意思,”捺著子,他低声问:“敢问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她忍不住笑意。“妾身岂敢褒贬夫君。”

 他瞪了她许久。

 她仅仅嫣然一笑,竟然将他心底最后一点想憨罚她的念头,都消灭殆尽!

 “额娘已经动身,前往宫内向皇太后禀报你的事。”他突然道。

 意浓的笑容瞬间僵凝在脸上。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这么问的同时,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视著她。

 “老福晋既然已经进宫,那么,我已没有话好说了。”她别开眼,逃避他的注目。

 “告诉我,”他掐住她的下颚,温柔又坚定地强迫她盯著他。“这真的是你要的结果?”

 “结果已经是如此,而且,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她指的,是她的伤势。

 “倘若你是我室,而非小妾,这个结果还会这么重要?”他进一步问:“如果一开始你对我信任,你打从心底接受这个婚姻,那么现在你必定不乐见这个结果!这样的结果就算发生,你也不至于逆来顺受。”

 她沉默,默认他说的全都是对的。

 “就算是现在,难道你就真的打算逆来顺受?”他再问,沉痛地问她:“难道在你的心中,我这个丈夫就真的那么无足轻重?否则你何以一点都不为我著想,为何不愿意到额娘的面前去替自己争取、替自己说话?”

 意浓怔怔地瞪著他。

 她不想流泪。

 但是泪水却因为他这一番话,而滚滚地下了。

 看见她的眼泪,他好不容易提上来的火气,又瞬间消解。

 “为什么流泪?你到底为了谁眼泪?”他颤著声,压抑地问她,温暖的大掌温柔又怜惜地,试著抹干她不完的眼泪。

 他是激动、却也是紧张的,他怕再听到她虚伪的言词、逃避的表情。

 意浓对他伸出双手,牢牢握住他温暖的大掌。“是你,我为了你而流泪。”

 她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娄屏息。

 下一刻,他将她进怀中,激动的情绪让他失控,差一点将纤细的她碎…

 她的眼泪让他心疼,却也让他欣喜!

 这一刻,他道不出内心有多么的感渤。

 他感激上天,让他得到一名如此聪敏智慧的子,虽然过程如此迂回曲折、虽然得来不易!

 “我会到老福晋面前,请她老人家宽待我、接纳我,”她著泪说:“如果老人家仍然不脑祈心,那么我会主动请老人家为你再纳一妾,延续王府的子嗣。”

 他心折,口有闷雷打痛了他。“这么做,会委屈你。”

 “不,王府的香火绝不能断,你我都明白,这是现实。”她说。

 他稍梢推开她,望进她的眼睛。“为了我,你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他屏息问。

 “不,我不愿意。”她微笑,笑中带泪。“但我明白,倘若我想与你在一起,共此今生今世,就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的眼中焕发光采,牢牢地握住她的肩头,定定地看着她说:“但是,今生今世,我却绝对不会让你与第二名女子,共侍一夫。”他发誓。

 “但是老福晋她…”

 “我已经与额娘谈妥‘条件’,如果将你送走或者要我另行纳妾,我便会立即进宫向皇上请缨,让我出征沙场。”他道。

 表面上他虽未答应云心,却仍然为她求情。

 “你为了我,竟然去与老福晋谈这样的‘条件’?”她感动不已,更觉得心痛。

 她后悔,过去竟然浪费那么多宝贵的光,未曾好好了解她的夫君。

 “额娘无可奈何,为了安抚我,虽然只是暂时答应不进宫面见皇太后。但是你尽管放心,”他的眼色突然诡异起来:“额娘虽然一时心里不畅快,但很快的,她就会改变主意。”

 “老福晋一心想为王府延嗣,如何能改变心意?”她问。

 他笑。

 看起来,他的“子”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近你好像特别贪睡?”他忽然悠悠问起。

 她脸孔红了一红。“是呀,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吃得也特别多?”

 她脸孔又红了。“你怎么会知情?”

 他又笑。“我如何知情,数月之后,你就会明白了!”他神秘地道。

 昨他为她诊脉,即得知她已经受孕。

 为了再行确认,事后他又赶到向胡同再见沈大夫一面,详细问明当初她受伤的状况,并且得知,沈大夫来到王府并未替她诊脉,原来她只是虚张声势,打算藉大夫之口,道出她不能受孕一事。

 为求谨慎其事,他还特地连夜进宫,求教于御医。

 直至刚才他握住她的手腕,再扣她的脉门,确认昨的诊断无误…

 她并非伤重不孕,只是受孕不易而已。

 正因为察知她已经受孕,他怕自己太狂烈的情伤害到她,因此夜晚不能再与她同

 “为何现在不能告诉我?”她问。

 “子曰不可说。”他笑着这么对她的娘子道,口风很紧。

 也该让她担一点心,谁敦她竟然想将自己的丈夫送人!

 意浓虽满腹狐疑,但他就是不讲,她也问不出所以然。

 “我问你,”他移到头,让她的背舒适地倚靠著她,才出声问她:“你跟著我一生一世,我却只能让你做妾,不能给你正室的名分,你甘心吗?”

 “做妾又如何?”

 “你不觉得委屈?”

 她甜蜜地笑。“北京城内多的是贝勒爷,又有哪一位,府内没有一多妾?比起虚有其表的夫,即便为妾,我已胜却人间无数。”

 他感动不已。

 抱紧怀中的娇,他诚挚地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烙下深情一吻,情不自地感叹…

 “这就是你,我第一眼便爱上的独特女子,也是今生今世我唯一挚爱的女子,更是我唯一的子,我的小妾。”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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