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铁鹰风尘仆仆驰到宫门前。
这半月间,他在北梁与南周边境反覆调查,总算查明了当年那场纷
的真相,抓住了一个至关紧要的人。
昨夜穆展颜传书予他,要他今
午时之前务必赶回周都,入宫面后,否则一切可能都来不及了。
才到宫门,便见南敬王府的护卫守候在那儿焦急等待。
“铁校尉,您总算回来了!”护卫一见他,顿时大喜。
“王爷现在宫中?”穆展颜的护卫在此,表示他本人必在宫中议事。
“王爷与一众大臣正在御书房门外。”
“为何要在御书房外?”如要议事,为何不进书房里去?
“太后如今坐镇御书房处理国事,一众老臣跪在门外,
太后宣读先帝遗诏,说什么国不可一
无君…咱们王爷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太后把遗诏暂时封藏,等您回来再宣读啊!”他明白如果查不出小荷家人被害的真相,这封遗诏很可能就会被她恶意撕毁,或者交给北梁了。如此,天下必将大
。
好险千钧一发之际,他赶回来了。
“你们帮我把车中之人带出,随我进宫。”铁鹰吩咐。
车中之人双眼蒙有黑布不能视,嘴里含麻核桃不能言,手足皆上了沉重镣铐。
侍卫将那人带出时,不由得一怔,不明白一向善良的铁校尉为何忽然会用如此残酷的桎梏,对待一个看上去不懂武功的人。
一路快步前行来到御书房前,果然见到一众老臣长跪在此,正涕泪
加地说着无用的劝谏之语。
铁鹰给穆展颜使了一个眼色,正急得左右徘徊的穆展颜顿时明白他大事办妥,深深舒了一口气。
“请公公向太后通传一声,就说铁校尉求见。”穆展颜代铁鹰对管事太监道。
“哎呀,王爷,太后现在心烦,什么人都不见。”李公公道。
“公公只管进去通传一声,太后必定不会责怪的。”他将一锭金子
入他手中。
一向见财
喜的李公公,这一回却仍旧皱着眉,但他勉强收了钱,不情愿地挪动步子。
不一会儿,他碎步返回,对着穆展颜气
吁吁地说:“王爷,太后竟然愿意见铁校尉,快让他随我悄悄往侧门进去,别让大臣们看见了。”
铁鹰听言,沉着地向身后侍卫点了点头,一众人连同囚犯被引入御书房内。
文妲默默地坐在御书台之上,看着铁鹰静静地走进来。
她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好像,过了一世那么久…
“驸马爷,”她用一个全新的称呼唤他,因为她知道,他终究会成为玉熹公主的驸马“急着找哀家有何事?”
“臣下给太后带来一个人。”
他似乎不介意这个称呼,是想通了吗?打算娶玉熹了吗?
“一个人?”文妲有点意外“什么人?”
“太后的故人。”铁鹰猛然一扯囚犯眼上的黑布,
出他的真面目。
她本来平静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惊骇,如遇鬼魅。
“姐夫?!”她失声叫道“你…你没死?”
囚犯的双眼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后,懵懵懂懂中,发现了高高在上的文妲,
出比她更骇然的眼神。
“二妹…”他连忙跪下高呼“二妹饶命呀!”
“姐夫你…”她不由自主地步下御书台,迟疑地开口“你怎么没有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当然不会死,”铁鹰轻蔑地瞥了那男子一眼“他拥有北梁帝所赐的万两黄金和百名美女,在梁邦富庶之地逍遥快活,他怎么会死?”
“什么?”文妲更
惑“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囚犯惭愧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让我来代他说吧,”铁鹰道“当初你见到的尸体并不是他,那具被烧焦的尸身已经面目不清,是北梁帝找来代替他的。”
“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一片茫然。
“这话得让他自己告诉你。”铁鹰拔剑指着犯人咽喉,大喝“快从实招来!”
“是…是,”受惊的男子瑟瑟地招供“我说,我说…那年六月间,皇上忽然召我进京,我当时好生疑惑,凭我一个无名男子,何以得天子垂青亲自召见?面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原来皇上想派一个宫女前往南周和亲,他、他相中了二妹你。”
“和亲之事是六月间就决定了?”那时她尚未父母双亡,皇上凭什么认定她愿意远嫁异邦?
“皇上说要跟南周和亲,必得派一个与萧妍公主相似之人,以免南周国君发现破绽,而你自幼跟随公主长大,对公主的起居饮食、爱憎喜恶都一清二楚,而且长得又漂亮,由你假扮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只是担心…你、你不会愿意代嫁。”
“所以呢?”文妲一片心惊,预感到姐夫即将说出今她害怕的话。
“所以他要断了你思乡的后路…先杀你的家人。”他果然说出令她骇愕的句
“什么?!”她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你是说…我父母和姐姐遇害,不是南周军队所为?”
“的确跟南周军队没有半点关系,皇上那样说,只是为了让你更恨南周,甘心为他所用,他命我骗你姐姐进京与父母团聚,然后将他们一起处决…”
“他为什么没有杀你?”一阵沉默后,她开口问。
“因为…皇上没见过你的父母和姐姐,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怕派别人去办那件事会有疏忽,会认错人。”
“所以他先找到了你,派你亲手办这件事,”文妲忽然凄厉地冷笑“我的父母和姐姐原来都是你杀的,呵呵,当然了,你不会认错他们,你会准确无误地杀死他们,因为你就是他们的家人…
“我问你,杀便杀了,你为何要用那样残忍的手法?为何要烧焦我父母的尸体?为何要将我姐姐的孕肚剖开?她怀了你的孩子,你竟忍心将自己的孩子…”她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皇上
代一定要做得残忍一点,好让你看到他们的尸体时
起怒火…至于你的姐姐,你的姐姐…”
“我明白,我的姐姐不美,可是事成之后,北梁帝会赐你百名真正的美女!一个死婴算什么?有了美女,你想生多少个儿子都可以!”她仰天长笑,笑声震动整个书房。
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为了一个利用她的暴君,为了一场不存在的私仇,她抛弃了自己最爱的男子,抛弃了伸手可得的幸福,执着地坠入误会的深渊,变成一个被人唾骂的祸国狐媚,万劫不复…
敝谁?只怪她自己太愚蠢,太过轻信他人。
“二妹…”卑劣的男子跪地求饶“我承认自己一时贪心,造成大错,求你、求你…”“事到如今,你还指望我会饶了你吗?”文妲冷不防夺过铁鹰手中的剑,一举刺入那卑劣男子的
膛。
鲜血淋淋,顺着剑锋下来,她厉叫一声,
出剑来又刺,一下,又一下,直到鲜血已经染红那目瞪而亡的男子全身,她手中疯狂的刺击仍未停止。
铁鹰没有阻止她的宣
,他只是默默地立在一旁,看她狂呼
砍,眼中隐藏着与她一样深沉的悲痛。
文妲感到脸上
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尸身溅出的血水,一直到力气耗尽,她的手才一松,剑滑在地上,她整个人也跌倒在地。
“唉哟,这里好热闹呀!”
四周一片寂静之间,忽然有人堂皇地迈进门来,脸上带着讽笑。
文妲在泪眼蒙眬中,看到太子得意扬扬的脸。
“殿下…”李公公连忙上前阻拦“未经通传,您怎么擅自闯入呢?”
“这儿是御书房,我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我进御书房还要通传?这本来就是我的地方吧?”太子轻哼。
“殿下您…”李公公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殿下您说错了,”轻轻抹掉颊上血泪,她缓缓道“虽然您贵为太子,却并非将来的皇上,先帝有遗诏留下,就藏在这御书房的匾额之上,哀家之前有幸先睹了遗诏内容,上面说得清清楚楚,大周天下将
予南敬王穆展颜掌管。”
“现在遗诏上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太子冷笑“谁能主导今天的局势,谁说了算!”长袖一招,一队御林军鱼贯而入,将整个御书房围得水
不通。
辟军持刀配弓,刀刃箭头均指向文妲与穆展颜。
“外面的老臣跪了那么久实在可怜,”太子耸耸肩“本殿下只好代他们出头,来向太后讨一个
代喽!”
“你…”文妲
愤“你居然敢不顾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谁知是真是假!本殿下手中的御林军才是真的!”太子一脸轻松得意。
她一时不知所措,身边一直沉默不动的铁鹰在这一刻从容开口。
“殿下说得没错,谁手中有御林军,谁就能主导今
局面,”他淡淡道“臣下不才,恰好是御林军统领。”
“笑话!他们不听我的,反听你的?你是个什么东西?”太子愠怒地瞪着他。
“他们到底听谁的,要问他们自己。”铁鹰迈入御林军中,面对刀箭不畏不惧。
“兄弟们,先帝有遗诏,就在这匾额之上,方才太后娘娘已经说得很明白,先帝有意传位南敬王,诸位也是跟随先帝多年的人了,难道要逆先帝之意,让他老人家在西方极乐世界也不得安宁?况且南敬王一向贤良有能,文武双全,
怀天下,若他登基,定不失为一代明君。诸位都有一双明辨是非之眼,为国为民,于情于理,请诸位三思而后行。”
御林军听闻此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刀箭微微放下。
“铁校尉说得对,我等不能做这违背君意、大逆不道之事!”其中有人说。
“我们跟着铁校尉的这些时
,深知他的为人,他说的话一定没错!兄弟们,若服铁校尉的,像我一样快放下刀箭吧!”另有人嚷。
一时间,四下人声鼎沸,太子顿时慌了神色。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面对御林军哗变,他结结巴巴地喝嚷。
“殿下,我等都是受过先帝爷大恩的人,先帝爷在遗诏上说什么,我等就照着做什么。”为首的御林军道。
“殿下,未经太后通传,任何人不得擅入御书房,请您回宫吧。”铁鹰微微对太子笑。
“你…你们…”太子大急,拔出随身短刀胡乱挥舞“你们敢违逆君意,杀无赦!杀无赦!”
慌乱之中,他看到立在一旁毫无防范的文妲,不由得狗急跳墙,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充当挡箭睥,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文妲一怔,刚想挣脱却已身不由己,被太子掌控在刀刀之间。
“把先帝的遗诏给烧了!烧了!”太子声嘶力竭地对铁鹰大喊“否则我就杀了她!”
铁鹰的双眸此刻深邃得像秋天的潭水,任何人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忽然,他微微一笑。“想杀就杀吧。”
这一句话如此简单,淡淡的语调波澜不兴,但传入文妲耳中,却比刚才得知亲人被害真相的那一刹那,更加让她骇然。
他…他居然不顾她的性命?
她一直以为他还爱着她,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他对她的爱,早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背弃中
然无存了吧?是呵,世上再坚贞的感情也
不起那样的折磨,是她把自己在这世上惟一的财富挥霍尽了。
“你疯了?这是你们的太后,你会不顾她的安危?”太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她不是我朝的太后,她只是一个梁国
细,”铁鹰背转身“你不杀她,拿到遗诏后,我们也会杀了她。”
“你…”太子拚命摇着头,手腕颤抖,刀尖在文妲脖间划出一道红色的细痕。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铁鹰猛地从近身侍卫的箭囊中折下一小段箭头,指尖一弹,便往太子所在处
去。
太子吓了一跳,箭从左边飞来,他连忙往右边避去。
可惜来不及了,这瞬间铁鹰以更快的速度,拔出
间小刀,再次
向他的右方。
一刀毙命,正中对方眉心。
太子表情骇然地缓缓倒下,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坑邙准的刀法,利用他疏忽的短暂一刹那,结束了他的性命。
又一颗鲜血溅到文妲颊上,不过这一颗血珠是从后面溅过来的。
罢才太子拿她当挡箭牌,就藏在她身后,而铁鹰居然不顾她的危险境地,果断地
杀了太子,丝毫不畏会伤到她…
如果他之前的说辞只是
惑太子的谎话,她倒可以原谅,甚至赞成他让敌人大意的机智,可是这一箭,这一刀,让她彻底绝望。
他是真的不顾她了…真的不爱她了。
仿佛重石
顶,这一刻她的脑子像碎了一般,整个人成为行尸走
。
半年后,南周小城。
一年一度的七夕之
又到了,南周的女孩子们又忙起来了。
阿兰是城中有名绣坊坊主的女儿,年方十六,今年是她第一次得到娘亲允许,出外过七夕节,所以兴奋异常,一大早就起
了。
“小荷姐!小荷姐!”她跑到院中一处厢房前敲打窗棂。
娘亲是答应让她出门过七夕节,可是非得让一个人陪她去,否则不放心。
她想来想去,绣坊里的姐姐,就数小荷姐姐最好,人长得漂亮,手艺又好,话也不多,偶尔淡淡的一笑恰如池中荷花的清香,她来绣坊只半年而已,就已经得到上下诸人的一致称赞。
“原来是兰小姐啊,有什么事吗?”屋中人推开窗子,
出一张清秀的素颜,轻笑道。
“小荷姐,陪我出去玩吧!”阿兰道。
“玩?我手中的绣活还没有干完呢。”小荷摇头。
“今天是七夕节,你不想去河里放许愿灯,或者到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说话吗?”阿兰天真地问。
“我打算干完绣活就去河边洗衣服。”她丝毫不受引
,云淡风轻的。
“小荷姐,你何必这么卖力?我娘说了,今天陪我出门的姐姐,就算少干一天绣活,她也不会扣工钱的!”
“好妹妹,你还是找别人吧,”小荷仍旧拒绝“我对过七夕节没有兴趣。”
“小荷姐你难道没有心上人吗?”
一句话说中了她的痛处。
心上人?是呵,她曾经有一个。
在她还叫做文妲的时候,有一个哪怕被她责打也对她死心塌地的心上人,可惜她没能好好把握那一份幸福…
如今她出了宫,躲到这南方小城,当一个不起眼的绣娘,偶尔,她会听到一些京中傅来的消息。
听说,他因为辅佐新帝登基有功,当上了大将军。
听说,新帝赐他与玉熹公主完婚…
正值新婚燕尔的他,还会记得她吗?
出宫的那天,她立在马车边,对着金色的夕阳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彻底忘了她,惟有遗忘,才能消除那份孽缘带给他的恨意,让他得到平静的幸福,如果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岂不是正如她所愿?
“小荷姐,我带你去看皮影戏吧!”阿兰忽然拍手提议,不把她引
出门誓不罢休。
“皮影戏?”她一怔。
“对呀,城里来了一个皮影戏班,是从京都来的,据说还在皇上跟前演出过呢,他们演的皮影戏可好看了!我带你去看吧!”
“哦?”一切有关京城的东西,她都想遗忘,但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打听。
难道她还是舍不得那一段繁华的时光?
当然了,那段时光里有他,关于他的一切记忆,甜蜜的、辛酸的,她都舍不得。
“我前几天看的那一出皮影戏,是关于一个公主和一个将军的故事。”阿兰滔滔不绝。
“公主和将军?”她眉心一蹙。
“对呀,那个故事好好看的,小荷姐,我来说给你听。那个公主呢因为要报仇,所以不能嫁给那个将军,她以为那个将军很恨她,其实他还爱着她,有一天,公主被坏人绑架了,坏人拿公主当挡箭牌,以为将军不敢对他
箭,谁知将军就这样一箭
过去,结束了那坏人的性命!”小兰手舞足蹈地道。
“一箭
了过去,还说仍然爱着她?”好熟悉的故事,好熟悉的情景…她微微摇头,涩涩地笑。
“哎呀姐姐,你听我说完嘛!”阿兰挥挥手“这就是故事的精彩所在呀…原来那个将军并非不顾及公主的性命,而是因为他练有一招绝世的武功。”
“绝世的武功?”小荷不解。
“他可以确保刀法精准无比,就算坏人藏在公主身后,哪怕只
出头颅的一角,一刀飞过去,对方也会准确毙命!所以他才会装出不在乎公主的样子,麻痹坏人的意识,搅
坏人的心绪,趁着坏人慌乱脑袋
晃之机,下手杀死对方!”
“真的吗?”小荷喃喃地不敢相信,心中惊讶“世上真有这样的武功吗?”
“唉,可惜公主不了解将军的用意,以为他真的置自己于死地而不顾,赌气跑掉了。”阿兰叹一口气。
“那么后来呢?”她追问。
“还没有演完呢,今天演最后一出,小荷姐,你想不想去看?”
“好…好啊。”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看看与自己相同命运的公主,结局会是如何。
太熟悉的桥段,甚至让她怀疑,这皮影戏班是否是冲着她来的…
不,她不能怀有那么大的希望,不能奢望什么,她只是去看一出戏,即使戏中人物得到好归宿,也不代表她可以得到什么。
她有今天,是罪有应得。
匆匆梳洗打扮一下,她便被阿兰牵着出了门,一路小跑来到戏班所在地。
可惜那儿空空
,什么也没有。
“咦?人呢?”阿兰哀嚎一声“戏班的人怎么不见了?难道都去过七夕节了?天啊,怎么办?我还等着看最后一出呢!”
“戏班今天休息,”路边卖盐水花生的老太太笑着透
“今天过节,人人都休息,就我们这些卖零嘴的不能闲着!两位姑娘,你们快到河边去吧,听说那儿出了一桩奇事,我倒想去看看,可又要顾着我这小摊,走不开。”
“奇事?”阿兰问:“什么奇事?”
“呵呵,听说咱们护城河里开荷花了!”
“胡说,荷花是生在塘泥里的,护城河水那么深,怎么能开出荷花来?”
“是真的,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满大街的人都上那儿去了,可不是我老婆子在造谣!”
“小荷姐,走走走,咱们也去看看!”阿兰拉起小荷的手往护城河边去。
未到堤岸边,只远远地一眺,小荷便全然惊呆。
河中果然开出花来了。
朵朵粉荷,成千上万,无
飘浮,从上游直
而下,沿着河道绵延展开,与映入水中的阳光
相辉映,宏大的场面极为华丽壮观,引得观者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是谁如此暴殄天物,采下荷花容颜,将它们放逐在这夏水之中?
看到此等奢侈情景,她忽然想到当年似曾相识的一幕…客栈的走廊上,放满了大朵大朵粉红的花儿,似刚从塘中采来,带着朝
,晶莹可爱。
那个痴情却不富有的男子,曾经倾尽家产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
“花儿飘过来,快去捡哦!”这时,只听一声兴奋的大叫。
沿岸围观的姑娘立即蜂拥而上,提起裙子,不顾河水浸
脚踝,纷纷踏入水中,争抢粉荷。
“咦?这花瓣上有画耶!”
“对呀对呀,我这朵上也有,是一只老鹰!”
“咦,我这上面还有一首小诗呢!”
“什么诗?什么诗?”
“我不识字…”
小荷诧异,也随众女拾了一朵水中花,细看那花瓣中,果然另有乾坤。
一只墨绘的鹰立于这荷办之上,是什么意思?
铁鹰,铁鹰,是你吗?
这是你的杰作吗?
她摇头,泪水顿时盈满眼眶,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墨鹰旁另有小诗一首,她默默念着,心尖更酸。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她喉中一片哽咽,就算是默念,也念不下去了。
这首描写恋人之间相思的诗,此时出现真是害人不浅!
忽然,她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续了最后一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
不见,如三月兮。”
小荷猛地抬头,那张她一
不见便如隔三月的俊颜,出现在她的身后。
俊颜以铁面半遮,散出幽幽光亮,那双深邃的眸子,也是幽幽的。
“纵我不来,子宁不往?”他叹一口气“小荷,你一向对我这么狠心。”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怔愣半晌,方才开口。
“当初送你离京的马车是皇上派出的,马车夫回去之后,自然会向皇上禀告你的行踪。”
“果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涩笑“我再逃也是白费。”
“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生气,在这儿住一阵子便会回去,谁知你真的打算在此长住,我只好找来了。”他上前轻握她的手,仿佛握着一只
飞的鸟儿,小心翼翼的。
“那皮影戏班也是你安排的?”
“好让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他微笑。
“这些荷花…”望着漫漫夏河,她感慨道:“你又何必糟蹋它们?”
“我只是在放河灯而已。”
“放河灯?”她一怔。
“对呀,今天是七夕节,世人都要放河灯以许心愿,在你失踪的日子里,我也曾放河灯,这一次愿望终于实现了…让我找到了你。”
“这些画儿,这些诗,都是你弄上去的?”天啊,成千上万朵,他的手写到断掉恐怕也写不完、画不完吧?
“皇上念我有功,特意派了宫内一百名巧匠,住在这河水上游。这些玩意儿都是他们弄的,否则我一介武将,哪里懂什么青青子衿?”
“你到这儿来了,玉熹公主怎么办?”她垂眉,不敢看他深情的脸。
“玉熹公主下月完婚,夫婿是新科状元郎,满腹诗才,相貌英俊绝伦,非我这等毁容之人可与之相比。”
“什么?”她一惊,抬起愕然水眸“她…她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你吗?”
“心中的喜欢跟想像中的喜欢是不同的,玉熹公主以为自己可以不介意我这张毁容的脸,但她终究还是介意,她说如果一辈子对着我,她会发疯。”铁鹰自嘲地
笑“如今也不知天下哪个女子肯下嫁于我。”
“什么下嫁呀?”小荷愤然“你有什么不好,要用这样的词形容自己?”
“那么你肯吗?”他反问。
“我…”她的脸儿顿时羞红到耳
,半晌不语。
“看来也是不肯了。”他故意逗她。
“谁说的?”她急道。
“那到底是肯还是不肯呢?”铁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这里人太多了…”她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等一会儿找个别的地方,我再慢慢告诉你。”
“为什么要等一会儿?现在就去吧!”明白了她的答案,他兴奋地握紧她的柔荑往人群外围退去。
“阿兰…阿兰还在那儿呢!”小荷忽然想起随行的伙伴。
“放心,有人会照顾她的。”
呵,她这才想起,他再也不是当年独来独往的铁校尉了,他如今是鼎鼎大名的将军,皇帝的爱将,他的手下此刻定乔装打扮混在这人群之中,随时供他差遣吧?
这一次,她可以任由他牵着小手,直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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