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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数之后。

 子戊终于逮着机会,拦下了沐香。

 “子戊?!”沐香一阵惊慌。“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王府人多,你不该这样突然冲出来跟我说话的!”

 子戊却一声不响,扯住她便往人烟稀少处走,沭香一方面有些错愕,一方面又隐约察觉事态不对,于是也没有抵抗,就这么任由于戊将自己带到花丛后方。

 “姐姐,你告诉我,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确定此处不会再有其他闲杂人等看到,子戊便放开了沐香的手,劈头就问。

 “什么怎么办?”尽管察觉弟弟的脸色和平常的温和大不相同,但沐香仍是笑笑地。“你是怎么了?”

 “姐姐,别跟我打哈哈绕圈子了。”子戊看着她,语气是平水如镜的。“我都知道了。”

 “知道?”沐香一愣。“你知道什么?”

 “全部。”子戊说道:“我看到了全部,包括你怎么扶他回房间、跟他说了些什么,又怎么被他拒绝,我全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要…”直觉自己没有立场责怪子戊,沭香咬紧下不把话说完,脸色窘然发白。

 她的无言以对早在子戊的意料之中,子戊又怎能容她敷衍带过?“我们是姐弟,你连对我也不肯说老实话吗?”

 “我…”

 看到沐香大受动摇的样子,子戊又道:“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不想替爹报仇了吗?”

 子戊每一句话都来得突然,沐香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尤其听到报仇两个字,她更是无言以对,良久,她才开口。

 “我…没有忘记要报仇的事…”

 “那为什么你昨天要拉着他,不让他走?”子戊道:“还是,这其实也是你的策略之一?”

 “不要问我了…”沭香骤然打断弟弟的话,在子戊的面前被质问,她只觉羞难当。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不报仇,不是故意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里,更不是故意爱上那个人…

 “我只是,只是身不由己…”

 “姐姐,你…爱上他了,对吧?”

 沐香忽地抬首,只见子戊眼中,有着哀怜的同情。

 不,她要冷静下来,不能再被情感左右了,什么事是她该做的,她进王府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她要好好的振作啊!

 “我承认,我是一时鬼心窍才会做出那种事,可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姐姐,”子戊察觉到她在勉强着自己。“如果你不想做,那就让我的手弄脏也没关系的…”

 “不!”沐香想也不想地拒绝。“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我一定要亲自动手…”她哽咽地握住双拳,像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如果承璿不能爱她,那么至少要让她亲手送他下地狱…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不是吗?

 子戊无语地看着姐姐,没有再她,因为从她的神色里,他已经读到了一个玉石俱焚的答案。

 她想毁灭那个人,顺道连自己的情感一起埋葬。

 姐姐实在是太可怜了…子戊感到不忍,然而,要解开这个枷锁,又要背负多大的罪恶感?他办不到,沐香更不能,毕竟,他们是靠着相同的信念走到了今天。当年父亲是如何在一家老小的眼前,被官差们拖到菜市口斩首的画面,时至今,想起来仍教他们害怕,那样的过去,想忘都忘不了啊!

 “子戊,你放心吧!”沐香的声音骤然打断了子戊奔腾的思,回过神来,只见她的脸色已不若之前绝望悲切,她所换上的另一张脸,连子斡诩感到陌生。

 “我会做我该做的事。”说完这句话后,她勉强扬起一个安抚的微笑,拍了拍子戊的肩膀后随即离开。

 子戊站在原地,心中登时有了一丝后悔。

 他不该质询她的,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

 一包葯,就能终结这一切。

 不管是她的爱,还是她的恨。

 沐香站在桌边,手心上躺着的小纸包,正是致命的砒霜。桌上放着一盅补品,她掀开盖子,拆开小纸包…

 都是机械化的动作,她不必思考、也没有犹豫…

 “你在做什么?”原本事情该是很顺利的,冷不防后面却突然出现了某个女声,沐香微愣,手不松开了,纸包里的粉葯就这么一倾而下,纸张却飞走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手将那张纸捡起来,那人的身子随之直起,竟是…她!

 玉莲捡起了那张纸,脸色半是疑问、半是铁青。

 “这些是什么葯?”

 “是…是…”沭香真希望自己可以再更有勇气些,但心虚加上玉莲的神情,使她连说话都结结巴巴。

 见到沐香神色张皇,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玉莲一脸疑惑,她原本只是想来书房找沐香,告诉她若她真的爱承璿,自己是可以退让的,但没想到才刚踏进来,就发现沭香鬼祟举止…啊!这么说来,这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久前有一回在厨房里,一向伶俐的沭香也有些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视线又扫到那碗补品上,玉莲的脸色不变了,一念闪过,她伸手将那补品端了起来。

 “你跟我来。”

 沐香脸色发白,但玉莲已经走了出去,她仍是隽王府的王妃,沐香没理由不听她的,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来到玉莲房里。

 “小翠。”玉莲将补晶放在桌上,吩咐着侍女。“你去找只耗子来。”

 “耗子?!”小翠愣然,好端端地要抓只老鼠干啥啊?

 玉莲神色郑重。“这事下要让别人知道,还有,耗子要活的,快去。”

 “是…”小翠虽然困惑,但仍是衔命而去。

 不多时,她拎了个小木头笼子回来,玉莲命她退下,待得房内只剩下两个人之后,玉莲将那碗补品舀了一些出来,滴在笼子里头。

 那耗子见有东西吃,马上扑了上去,只是才了几口,它突然停住不吃了,没几秒,耗子开始口吐白沫,整只翻肚朝天,顷刻就没了气息。

 真相大白了。

 玉莲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死老鼠,良久不能发一语,沐香绝望地呼吸着这窒人的沉默,过了许久,玉莲让小翠进来收拾掉一切之后,终于说话。

 “为什么?”

 沐香咬了咬下。“我不能说。”

 玉莲回过头,与她四目望。“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沭香点点头。

 “这么说…真是冲着王爷来的了?”

 沐香并不答,但她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玉莲叹了口气,烦恼地以手撑住了额头,怎么会这样呢?事情总是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式发展,那么她原先做的决定,到底又算什么?

 “我觉得你对王爷并不是没有情分,”玉莲道“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不…”沭香直觉摇头。

 “如果不是,那又为何加害于他?”玉莲完全不懂她的想法,但是除此之外,她却什么都不肯多说。

 玉莲知道她是打算缄默到底了。“你不想说,我也不会你,但是,我希望你现在马上离开隽王府。”

 沐香愣了一下。“离开王府?”

 “做了这种事,难道你还能留在王府里吗?”玉莲才惊讶。“王爷不是一般的身分,这件事若闹大了,你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奴婢并不打算苟活。”沐香惨白着脸。“求夫人杀了沐香吧!”

 “叫我杀你?”玉莲苦笑了笑。“不,我不杀你,我也杀不了你,无论如何你必须马上离开王府,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夫人若不杀了沐香,沭香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什么?”玉莲一度以为自己听错。

 “是太后将沐香下赐到王府里来,沐香无法擅自离开,沐香也不想走。”

 玉莲不知道她的固执是从何而来,忍不住气结,但就在这个时候,承璿忽然出现了。

 他怀抱着内疚的心情想来看看玉莲,没想到却突然撞着了这场面。

 “沐香?你怎么会在这里?”承璿讶异地问,然而话未问完,沐香突然奔到他面前跪了下来。

 “王爷,请您为沐香作主!”

 “为你作主?”承璿直觉看向玉莲,玉莲却是一脸铁青。

 沐香哽咽地道:“沭香知道,自从我入王府之后,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夫人和王爷之间也疏淡了不少,但沐香发誓,沐香从无对夫人有一丝半毫不敬之意,请夫人网开一面,千万别赶我出隽王府啊…”“赶你出隽王府?”承璿面色一变,望向玉莲:“真有此事?”

 玉莲心中一片混乱,沭香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她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才出此下策,如今倒反过来利用起她了。

 纵凭内心百转千回,她表面上依然稳镇如山。

 “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承璿眯起双眼。“为什么这么做?”

 叫我怎么说?玉莲瞥了沐香一眼。“王爷何不让沐香自己跟您说清楚呢?”

 沐香闻言,不泣得更加剧烈了。

 “沐香是有错,沭香最大的错是爱上了王爷…”

 承璿一震。“你的意思…”

 “沐香自从入府以来,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您,从不曾作过任何非分奢想,唯一的不该,就是爱上了您,希望从您那儿得到一点点的温暖,但如果这样就必须遭到放逐,沐香不甘哪!隽王府就是沐香的家,沐香更无他处可去,如果要让我离开这里,不如请王爷赐奴婢一死吧!”沐香抬头,神情凛冽地泣道。

 承璿怔愣地看着沐香,因为沐香的话,让他重新思考了玉莲的心情。

 莫非,她是嫉妒?

 望向玉莲,他问:“你呢?你有什么话说?”

 玉莲微启朱,一瞬间有种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但是对于沐香,她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同情,因为她看得出来,沐香方才所说的话并非虚情假意。

 一瞬间的犹豫让她将话了回去,选择了承璿最不希望见到的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承璿心焦不已。“难道你真的觉得沐香的存在威胁到你的地位,所以就不择手段的想把她赶出王府?”

 玉莲无语了。

 虽是结发夫,但遗憾的是承璿从来不了解她。

 “请王爷不要再夫人了。”沐香的话横进二人之中。“沐香只求王爷,只要不赶我离开,要沭香做牛做马都行。”

 “你放心吧!”承璿叹了口气。“只要你没做错事,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王爷…”沐香大喜,连连磕头,玉莲却闭了闭眼睛,站起身子。

 “你去哪里?”承璿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她身上,见她要走,忍不住问。

 玉莲回过头。“这事王爷已经定夺,想来不需要玉莲在场了吧?玉莲想出去走走。”

 “慢…”承璿正要再唤,玉莲却不理他,迳自走了出去,承璿想追,却被沐香拉了下来。

 “王爷!”沐香拽住他的袍角。“您的大恩大德,沐香无以回报…”

 承璿心烦意正无处发,他的注意力早随着玉莲的身影而去,根本无暇管沭香。

 “你别误会了,我相信夫人要你走,定有她的理由,但毕竟她不说,我也就不能管她的理由是什么,这次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做出授人以把柄的事。”语毕,他便抛下沐香,急急地走出房外。

 沐香愣坐在地板上,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干了,她痴痴地笑了起来。

 总是这样的,每次到了这种关头,承璿一定抛下她选择玉莲…几无例外。

 “既然如此…又何必维护我?又何必…”

 心好酸、好疼…纠结的情感,让她痛得几乎站不起身。

 ************

 花房。

 子戊正在替植物们浇水,听到后头传来脚步声,他止住动作回头一看,没想到来人竟是玉莲。

 “夫人。”他把着花器,恭敬地鞠了个躬,退到一旁,同时仔细地观察着玉莲的神色,她神情虽一如往常平静,但眉头却微微蹙起,似为了什么事烦心着。

 “你在浇花?”玉莲看见他手上拿着花器,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

 “给我吧!”玉莲主动伸手接过了花洒,子戌连忙双手供上。

 “谢谢。”玉莲轻声答谢了一句便往里走,态度不冷不热,却是极为礼貌。

 子斡谠这个沉默的王妃向来存着莫名的好感,相较于姐姐沐香爱恨之间的明显强势,玉莲总是低调沉默,她的喜、她的怒总是淡淡的,像平静的湖水,像静止的树…

 她是一个让人感觉到舒服的女人,只是很显而易见的,待在王府的她并不快乐。

 “呀,结花苞了呢!”玉莲的声音忽由前方传出,将子戊的注意力给唤了回来。

 他好奇地趋前一看,发现玉莲说的正是那一盆“绿珠”原来不知何时,山茶树上已结出了数朵白白胖胖的花苞,在翠绿的枝叶间显得特别耀眼。

 “太好了!”子戊由此推想开花之后一定更加吸引人,当下忘情地欢呼起来。

 “王爷等的就是这一刻呢!今年的赛山茶,‘绿珠’想必能大出风头了!”

 “只有这样是不行的。”玉莲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子戊的喜悦。“拿把剪子来。”

 “呃?”

 玉莲并不看他,只是再度重复了一次。

 “拿把剪子过来。”

 “呃…是…”子戊不明所以,但仍是依命去拿了把剪刀,才刚递到她手上,转眼间玉莲竟做出令他惊愕的举止。

 喀嚓!刀起花落,几朵花苞就这么倏地掉落在地上,快得让子戊连阻止的余地都没有。

 “夫人!”子戊大喊:“您这是做什么?”

 “这叫舒蕾。”玉莲淡淡地道:“如果不剪掉多余的花苞,营养就无法集中,到时候一朵山茶都开不出来;唯有做出牺牲,才能得到好的成果。”

 “是这样吗?”子戊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令他讶异的事尚未结束,承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爆出…

 “你在做什么?!”

 子戊一回头,承璿的身影便越过他,一把抓住玉莲持着剪刀的手腕,厉声暴喝!

 “你用这种于段来报复我?!”

 承璿那强大的握劲握得玉莲手腕一迳生疼,但她咬牙忍住。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你还会有什么原因?”承璿几乎失去理性“从以前到现在,你总是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原因,你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吗?你觉得愚弄别人是件很愉快的事?”

 “我没有。”

 “你没有,但你成功地让别人这样以为了!”承璿的忍耐已近极限,尤其当他发现玉莲将好不容易结出花苞的山茶就这么剪掉时,他更再次失控。

 “你对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夫之情。”他冷笑着,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伤人的话。“所以你才会如此的冷漠、如此满不在乎,除了你自己以外,你有爱过谁吗?”

 言语像刀,一道道划开了肤表,鲜红的血出,玉莲只觉生命的气力也随着血纵逝…

 她还记得的,新婚初夜的那一晚,承璿是如何醉酒而来,那时的她尽管不曾对婚姻抱有期待,却还是忍不住为他着,那是完全失去理性的恋慕,是男女之间最真诚无欺的吸引,这些…他始终不知道…

 他知道的,从来只是那个冷淡的自己,或许,他也以为,那就是她真正的样貌。

 “王爷。”

 一个不相干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旁响起,承璿也几乎是到了这时才发现子戊的存在,但他烦躁的情绪并末因此而收减。

 “什么事?”

 “小的有话想说…”其实子戊也不晓得自己为何非得跳出来说话不可,王爷夫失和应该是他最乐见的,但是那一瞬间,他为王妃所受到的曲解感到不平。

 正当承璿的注意力转向他的时候,子戊突地发现玉莲向他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仿佛哀莫大于心死。

 “说啊!”子戊正自犹豫,玉莲却打断了他。

 “他没什么好说的,王爷有怒气就针对我来吧,何苦牵连旁人?”她边说,边对于戊示意。“没你的事,你下去。”

 她的神态是如此坚定不容抗拒,子戊只得无可奈何的退下,殊不知此举更令承璿眼中焦躁备至。

 “很好,跟我无话可说,和别的男子倒是心有灵犀,眉目便可传情达意,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看你了。”

 “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其他的话再怎么伤人,玉莲还可以充耳不闻,然而承璿居然说她和子戊眉目传情,这根本已经侮辱到她的人格。

 “我还不够尊重你?”承璿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心情。“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你从来不曾给过我好脸色,从来不曾对我有半点温情言语,偏偏…偏偏我还是…”

 他—只手紧紧地扣着玉莲的手腕,另—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白皙如玉、雪般冰凉的面颊,多少次,他企望温暖这张脸,希望唤醒她体内存在的热情,但为何总是一再失败?为什么?

 绝望如火,在心中蔓烧,把仅存的情意烧得一干二净了,她知道吗?

 “如果等到我的心头尽皆荒芜,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就算完了?”

 玉莲闻言,身子忽然剧烈一颤。

 如果等到我的心头尽皆荒芜…

 但承璿可曾知道,在他的心荒废之前,她的心,早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啊!

 泪盈于睫,玉莲再不能忍,许是承璿的手劲过重,也许是她再也承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她再也控制不住即将滚落的意,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玉莲本不是热情的人,王爷不该对我抱有期待的。”

 泪水滑落在眼角、腮旁,承璿大受震动,他到底应该相信她的话,还是她的泪?

 玉莲啊玉莲,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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