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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必于苏黛…

 并不是刻意要去注意,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苏黛的朋友虽然很多,但只有一个女孩和她总是形影不离。

 那个女孩很亮眼,在群体当中永远站在中心点,苏黛则大多站在女孩的身侧不远,略略疏离人群。

 她有时站得远了,不说话、不微笑,神情看来宁静而冷漠。他猜测那才是苏黛真实的面目。当身旁有人与她攀谈起来,她便展戏谑笑闹的那一面。

 只有在一个人面前,她会透一些比较真实的神态…那个亮眼的女孩。

 她们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但是谈笑之间,他看见她们无形的默契。

 他没有这样形影不离的朋友。

 事实上,在每一个结束工作返家的夜晚,他在桌前回想一天的行程,才发现自己无论白或夜晚,多半时候都是独自一人。

 但是寂静孤独并不让他感觉到空乏或者寂寞,将近二十年的孤儿生涯,他已经懂得享受孤独。

 有时候他会想起苏黛的那双眼睛,那应该是一双也可以享受孤独的眼睛。

 然而,为什么她总是混在人群里呢?

 ************

 对于在校园里与她偶遇,他愈来愈习以为常。

 苏黛坐在体育馆俊门的阶梯上,—株高大的凤凰木为她落下一片绿荫。

 十一月了,他们结识严格来说已经四个月之久了。

 “你今天这么早来学校?”

 听见他的问话,她提起了手里的一包塑胶袋。

 “偷闲来吃个下午茶,你想参一脚吗?”

 “卤味?”花样年华的少女吃这种东西当下午茶?

 “超级美味,不吃是你的损失喔。”说着,她递来叉着一小块米血的竹签。

 他接手过来,很捧场的咬下吃入腹。

 苏黛注视着他的表情,他只是抬了抬嘴角,但也使她满意地出笑容。

 “我说过好吃了吧?”

 伍岩没有回答,屈身在低她一个阶梯的地方坐下,旋开自己的保温壶,斟满一杯热茶到她手上。

 算回馈吗?苏黛很大方的接过。在茶杯转手之间,她碰触到他的手指,他的手糙而温热,刚接触的瞬间像会烫人似的。

 她没打算对他的高体温作评价,将茶水吹凉后便啜饮起来。

 “今天没上班?”他随便找了个话题。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看见伍岩好奇的眼神,苏黛补充道:“早餐店,十一点就下班了。”

 “又换工作?”他没记错的话,一个星期前她说她在某个公司当计件式工读生。

 “没有挑战的工作,会让我很难不在那里睡着。”

 “我明白。早餐店就很有挑战了?”

 “好啦,说实话,我是去支援同学的,明天开始我就不在早餐店做了。”苏饔冖着他一会儿,笑起来。“觉得我没有定?”

 他看着她。“你工作多久了?一年、两年?”

 “不,”苏黛想了想“六、七年了吧。”

 “从国小开始?”伍岩抬了抬眉。

 她一笑“别跟我说合不合法的事情,我知道未满十六岁的童工是违法的。”

 伍岩并不想去计较法律细节。“你的工作经验不少,难道没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工作吗?”

 “没有。”怕他不相信,苏黛还停顿下来想了想,但最后仍然是这个答案。“没有,一个都没有。”

 早些年工作只为了钱,现在则是在找乐子。她还在摸索,但至今她还没找到一个可以持续让她觉得有趣的工作。

 她的话让伍岩沉默了几秒钟。

 苏黛喝着茶水,一面观察他的表情,心里猜测着他在脑中思索着什么。

 他开口时是这样的一句话“你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

 她忍不住笑出来,但很快的收敛起了失礼的笑容。

 “大叔,你实在很像辅导老师耶!”她一脸无奈的样子。

 “没有想过吗?”他似乎没打算让她逃过这个话题。

 他的脸色略显严肃了一些。苏黛伸手撑住一边脸颊,脸上也不再是笑闹的神色,那双黑色的眼睛悠悠望住他,稍稍有认真的模样了。

 “你想干嘛?好奇心会杀死猫,你没听过吗?”她语气仍然含笑,但眼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让她起防备心了。伍岩道:“这是朋友不可以过问的范围吗?”

 “当你是朋友,所以我先小人后君子。”苏黛正说:“我不喜欢讨论这么私人的问题,下次别问这些,你越界了。”

 她很直接,甚至是过分直接。果然不出他原先的揣想,她虽然不尖锐,子却极为冷漠,任何人靠近一些都是对她的侵犯。

 可是正如她所说的,她把他当朋友。没错,他知道,照她滑头的个性,她尽痹粕以胡扯一些话题来混淆视听,然而她不这么做,因为她不打算敷衍他。

 “那么我们现在该换个话题吗?”伍岩说:“挑—个不算越界的。”

 苏黛发现他的好脾气来自于他稳重而柔软的性格。

 他不具敌意,因此她也软化了态度。“对不起,我应该客气一点的。”

 “因为敬老尊贤?”他指的是自己的“大叔”身分。

 苏黛哈哈的笑了。他看起来好像不苟言笑,但其实还幽默的。

 “…这样吧,换条件,你说说你的工作理念,我听完之后会考虑看看要不要告诉你。”

 这也算换条件?他摸着下巴“好像不怎么公平。”

 “易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不对等的条件互换,你情我愿,要嘛成,要嘛拉倒,生意人是讲究利润的。”

 “这种便宜你也不放过。”伍岩真是拿她没辙。

 “成,或者拉倒。”两者让他择其一。

 伍岩很认命“你想知道什么?”

 “你吃哪行饭的?”

 “工作质很难说明。”

 “不用太详细,我想你应该不是工人。你一个月休几天假?薪水多高?嗯,薪水是很私密的问题,你可以选择不说,只不过我还满好奇的。”

 她毫不掩饰的双重标准让他觉得有趣。

 “我在一个基金会工作,负责一些业务,常常在外头跑,要说我是工人或者业务员都可以。没有固定休假,没有固定薪水,一个月六千到三万块之间。”

 无法想像那是什么工作。苏黛不在乎这些,真正让她好奇的是…

 “你很喜欢你的工作?”

 伍岩牵开一抹笑容“对。”

 苏黛隐隐受到冲击,仿佛心口蓦然闯进了什么似的。

 靠!他那个足的笑容是怎样?

 “你这个工作多久了?—定还没到职业倦怠的时候!”

 堡作多久?他其实也不太确定,很接近目前质的工作,他从国中时期就开始了,只是期间陆续经历过其它行业而中断。但若真要算起来,恐怕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伍岩保守的说:“严格来说是三年。”

 然而这个答案已经让苏黛皱起眉头。

 “不满意?”

 “对。”她说:“这么辛苦的工作,你喜欢它哪里?”

 他思索了片刻。

 这个工作,说苦也是很苦的。

 没有太多人看好,政府的援助也有限,基金会在草创时期人手严重不足,他和文森就一个人当三、四个人用。

 他也曾经南北奔波,忙碌了大半个月,都是在火车上补眠,不曾回到自己屋里好好睡上一觉。

 为了在经济上多支援几个孩子,经常不小心就把身上的现金都花光,结果工作了这么多年,他到现在都还身无分文。

 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呢?

 “说不出来?”苏黛似乎很期待这个答案。

 “也不是。”

 “那你还想这么久?”

 “因为你可能不会接受我的答案。”伍岩顿了顿,说道:“这个事业…是唯一让我觉得即使付出一切也无所谓的工作。”

 岸出一切也无所谓…是的,只是因为这样,他就愿意继续下去。

 “付出一切也无所谓?”她试图消化这个讯息,但一时仍无法相信。“你是在慈济工作,还是你是狂热的基督教徒?”

 “好了,你应该问够了。现在你考虑要告诉我什么当换?”他是公平主义者,没有慷慨到不收约定的回报。

 苏黛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相当直率地张开双臂,表示自己不再抗拒。

 “说吧,想知道什么?”可惜还有个但书“给你一次机会。”

 真是个商!“无论什么问题你都会回答?”

 “欸,这个嘛,看心情喽!”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工作。”他想协助她进入真正的职业…但这句话不说为妙。

 苏黛直觉反问道:“你是传教士吗?大叔,帮我找工作对你有什么好处?”

 伍岩没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她想那应该表示她的回答不符合他的要求,因此她选择闭嘴。

 “你可以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但我想现在不太适合。”

 他也有严格的一面。苏黛道:“抱歉,这是我的坏习惯。”

 她远比他想像中来得有礼貌,这一点倒是不在他最早的预期当中。事实上,与她接触过后,他才逐渐从细节中发现她具有一定程度的良好教养,那是因为家庭因素,还是自我要求?

 “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要保留问你一个问题的权利。”他给她一条退路。

 苏黛的反应是沉思,久久才说话“工作方面的事情很难说,有一些想法对我来说还很模糊,所以无法给你答案。”

 这倒是,毕竟她也才十七岁而已,仔细想想他才察觉自己是有点强求了。

 注意到伍岩神情的微妙变化,苏黛取笑道:“大叔,不用心。”

 伍岩学她耸耸肩,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然后他听见苏黛淡然的声音:

 “不用心,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会负责。”

 再度望向苏黛,她正在喝茶,很从容惬意的。

 他的角度只能望着她的侧脸,他看见,她那双眼睛是那样的黝黑明亮,是仿佛孩童一样纯粹的深黑色。但是那双眼早已经历过许多故事,没有外人所想像的天真单纯。

 或许…伍岩想着,或许他并不需要为这个孩子担忧什么。

 她其实已经是个大人了。

 ************

 即使付出一切也无所谓…

 伍岩是这么说的。

 或许,她一直模糊不清的想法,就是这个。她也希望会有个可以让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事业。

 只是她还没有找到。

 夜晚的课堂里,除了老师单方面喃喃自语似的讲课声音之外,同学们因白天工作的疲劳而失去互动的精力。

 即使偶尔会因为老师的笑话而响起笑声,但笑声通常也很快地疲软消散。

 她不敢说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因为贫困而工作,但确实大多数人都是金钱因素而来到夜校就读。在这样不得不忙碌于生活、事业与课业的状态下,他们其中有谁可以真正去追寻自己的理想?

 她知道伍岩是学校夜二专三年级的学生。

 他很可能是基于同样的理由进入夜校就读。他在最早的时候,如何能这样坚持下去?她光看就累了。

 业务员,她做过。要有十次被拒绝九次的勇气,看遍各式各样的目光,不信任、尖锐、挑剔、嫌恶、贪小便宜…她几乎对人类的丑恶脸孔反感到想吐。

 堡人,她做过。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她总是因为过于疲累而紧绷到无法入睡,折腾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体力无法负荷也要继续忍耐,直到财务窘况稍稍好转为止。

 这些工作,当初她如果不是为了钱,根本做不下去。

 有时候她觉得他是傻瓜…

 苏黛撑着脸,目光从黑板上的各种财务比率分析向下移动,最后停在她身前的羊咩背脊上。

 羊咩…

 她是另一个傻瓜。

 似乎跟大蛙之间有了什么不愉快吧,羊咩最近不太爱笑,连郁闷的神情都没有费心掩饰。

 这样一点都不像她了。

 她问过羊咩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她期待在羊咩眼中看见过去那样晶灿的光芒。

 唉升高一的时候,妈妈因为过度疲劳而死,从此她只剩下一个烂到无葯可救的烂家庭。

 一直支持并守在她身边的人只有羊咩。

 羊咩是不会说安慰话的人。

 母亲出殡的那天晚上,她原本不想出门,但羊咩买了半打啤酒,硬她上了机车,两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小表就这样一路飙车到郊外的山上。

 那天是她生平第一次喝酒。

 羊咩当时的酒量也不好,喝一罐啤酒就半醉了,反覆像在唱歌似地念着:“黛黛,乖乖,怪怪…”

 她跟着耍白痴地回道:“羊咩,咩咩,羊咩咩…”

 她实在太白痴了,因此羊咩大声的笑起来。

 星夜下,羊咩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她则仿佛在那双星眸里看见她们未来的希望。

 羊咩说:“不要妥协。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

 那天她倒在羊咩的怀里下眼泪。

 从何时开始的?她们只用那种为彼此取的昵称,就好像想割舍社会制度中的姓名,割舍这个世界强加在她们身上的,她们并不想背负的负担。

 黑暗有走向光明的一天吗?

 苏黛看着身前羊咩的背影,目光深邃。

 她真的相信过,羊咩眼中的星光就是引领她走出黑暗的一线光芒…

 ************

 他更加频繁的看见她。

 并不是碰了面打招呼聊天的那一种形式,因为活动范围相近,他时常可以看见她的身影。

 校园里、街道上、工作场合…她的神情从容,但是脚步却很快。他想,她是相当忙碌的。

 她并没有固定的工作,因此也就没有固定的时间表。

 有时他大清早就看见她显然是动身去工作的身影,但有时也在深夜看见她仍然与一群朋友连在街上。

 他不了解她…不了解她的生活态度,不了解她的思考模式。

 有一次,他在学校图书馆里看见她。

 她在艺文展览区里站了很久,起码有半个小时。他很好奇什么东西会如此吸引她的目光。

 苏黛离开之后,他将自己要的书借好,也走到艺文展览区去。

 是琉璃工艺展。

 他站在玻璃展示柜前,看着那一个个在灯光下温润闪动光的剔透琉璃,猜测她当时的目光。

 他不了解她。

 那个戏谑却又冷漠,童稚却又成,张狂却又礼貌,混在人群里却有着孤独双眼的女孩…他不了解她。

 ************

 那一天,不在他预料之内,他看见她忧心如焚的神情。

 那倔强得试图掩饰,却又无法真正掩饰她内心忧虑的表情,他莫名觉得口一窒,仿佛也感受得到她的情绪。

 当时他在学校停车场,正拉开公务车的车门准备去赶一场晚会。而她手里抓着一串钥匙,看着他的表情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攀住啊木。

 按照过去的经验,他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

 “伍岩,”她艰难的开口。“我的车坏了…”

 伍岩马上拉开另一边的车门。

 “上车。要去哪里?”

 苏黛很快钻进车里,不等他坐好就报出一个地址。

 说近也不近,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他们用不到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栋有点年份的套房大楼。

 苏黛抢先冲上楼梯,他也顾不得停好车就跟上她的脚步。

 她的仓皇焦急让他无法有其它的联想。

 他跟进小套房的浴室里,看见一地的鲜血…来自倒在地上的一个女孩。

 女孩的手腕划上三、四条刀痕,连他都忍不住皱眉,苏黛却出乎意料的迅速和冷静,马上抓了几条巾试图绑在女孩的手臂上。

 他则将女孩一把抱起。低头看她一眼,才发现她强忍着泪眼。

 匆匆下了楼,他让两个女孩一起进入后座。

 “羊咩…”

 后座,苏黛的声音细微而紧绷,他一时无法分辨那是愤怒还是哀伤。

 但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里确实带着一点哭音。

 “你这么轻易就想死…你命就这么,这样就想死?你想死,还不如我杀了你!”

 他藉着后照镜再度望苏黛一眼。

 与冷漠残酷的言行不符,她苍白的脸色几乎比那个昏厥的女孩还难看。

 ************

 大蛙甩了羊咩。

 深夜十二点?她连络上法国号,才得知这样的一个消息。

 大蛙四月订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大蛙家的政治婚姻,她是早就从法国号那边知道的,但她却还心存一种期待,期待那只是一个不会成真的传言。

 她错了,大错特错!

 羊咩的不对劲,当然跟大蛙的婚事不了关系。

 苏黛疲惫的坐在羊咩的病旁边,她觉得自己需要另外一张病

 “羊咩是不是出事了?”法国号在电话的那头揣测。

 苏黛垂下酸涩的眼皮。法国号也是经历过风的人,听她疲倦的声音岂会有不起疑的道理。

 “没事的。”她说:“我处理得来。”

 法国号沉了一会儿,佯装正常的嗓音里透出一丝掩饰得不够完美的担忧“羊咩女王还会重出江湖吧?呵呵…区区的失恋怎么会打倒她?我们有一群男人领号码牌等她临幸呢!”

 “可不是吗?”苏黛很配合地说。

 但是接下来他们都沉默了。

 “…她还好吗?”

 他们有太多共同的朋友这样进入医院,原因各式各样,结尾却都相同…他们都走了。

 她觉得心酸。“之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目前羊咩已经抢救回来,但是看她的自残方式就知道她死意已决…

 法国号收线了。她将手机到口袋里,略略抬头,站在她身旁像块巨石般的庇护身影,是伍岩。

 伍岩低头看着她。

 “你需要休息。”他往她手里了一瓶水和一块面包。“吃完之后睡一会儿,我会看着她的。”

 苏黛蓦然热泪盈眶,连忙低下头来。

 伍岩没有任何举动,甚至没有拿来旁边的面纸盒,他想她不会希望任何人发现她的眼泪。

 “…车子的清洁费我会付给你。”

 伍岩没有应声。

 “医葯费我也会付给你。”

 伍岩仍然保持静默。

 苏黛静了很久,才又开口“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背影单薄却坚毅,仿佛在肩膀上吃力的背负着重担。伍岩迟疑了—会儿,但终究慢慢的、慢慢的伸出手去按住她的肩膀。

 “好好休息,她醒来的时候会需要你。”

 苏黛忍着泪水,费劲地点了点头。

 ************

 羊咩醒来时是隔天的早上八点。

 彼此对看,眼瞳深处她的疲惫无力对上她的浑沌茫然。

 过了不知道多久,羊咩的双眼逐渐凝聚出一点微薄的神采。

 哭、笑、愤怒、忧伤,她以为羊咩至少会表现出其中一种情绪,但她没有。羊咩只是继续看着她,用一种她过去从没见过的凝滞眼神看着她。

 她的心都快碎了。

 她真不想看见这样的羊咩…没有人气的脸庞、没有光芒的双眼…

 “你不是要当闻名世界的发型设计师吗?”她说。

 羊咩不是没有动静,她极其缓慢的侧过脸庞,闭起了双眼。

 她等待着羊咩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但没有想到会等到这么一句。

 “阿怪…我怀孕了。”

 她气窒地闭起双眼,随即难以克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紧握住双拳,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想忍住气愤,还是想忍住泪水。

 ************

 “不要生那个孩子。”

 他买了早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苏黛这么说着。

 “我户头里有些钱,你拿掉他,你不能现在就被孩子绑住。再说…大蛙会要这个孩子吗?他们家不会承认的。”

 苏黛无情的言语中,连声调都没有起伏。

 伍岩站定在病房门口。

 他的年纪已经够大,足够他不被苏黛的伪装所蒙骗。

 在她冷淡的语调之下,他仿佛可以听见她更深、更深一层的,属于她内心深处的伤心脆弱。

 现在她们的话题并不适合让他进门。

 苏黛说完话之后,很久都没有声响。那个她口中称为羊咩的女孩,完全没有说话的迹象。

 “…是谁说不要妥协的?”苏黛再度开口的时候,那声音听来相当虚弱。“你走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阿怪…我好累…好累好累…”

 苏黛简直像无理取闹的孩子“那我就不累了?你想过我没有?我…”

 她倏然中断语音,他猜测是因为哽咽的缘故。

 女孩似乎哭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真的好累了…”

 接着又是好长一阵的无言。

 是不是该敲门进去?他还在斟酌时机。

 女孩这时却又说话了“…阿怪,我肚子饿…你帮我买点吃的好吗?”

 “早餐我请人帮我买了,你再等一会儿,他马上会过来。”

 似乎是个好机会。他屈指敲了敲虚掩的门板。

 “方便进去吗?”他问。

 里头则传来苏黛的应话“请进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苏黛已经到了门口,正好接过他手上的食物。

 “真抱歉,这样麻烦你。”

 伍岩对她摇摇头,然后因听见布料的宪宰摩擦声而狐疑皱眉。

 稍稍抬眼,上的女孩掀开被单,扯去针头。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踉跄下了奔往窗口,推开窗…

 一道身影转眼间坠楼。他震惊得连迈开脚步的反应能力都没有。

 但身旁忽然旋起一阵风似的,再来他就看见苏黛直冲到窗前,一头披散长发因而飞扬。

 苏黛…毫不迟疑的冲出了窗外。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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