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难得的“冥王星”小吃店居然近乎客满,简直快人满为患。
这大概都是因为大苏的关系,拜大苏所赐,某杂志记者来采访,写了一篇报导,一时吸引了很多人。在那记者笔下,小吃店成了后现代、另类风格的个性小店。记者说得天花
坠,很合现代年轻人爱特殊的脾胃,可范江夏倒怀疑,大苏不知
了多少红包给记者。
没有人会嫌生意好,这本来是算可喜的事,但身为老板兼掌厨的阿a,却绷着一张臭脸,没有半点笑容。
“今天客人怎么这么多?我来晚了一点,位子被人占了,还差点没位
子。”常来的女客顺子,对阿a撒娇抱怨。“阿a,你怎么也不替我保留一下桌位,你知道我这时候都会来的嘛!”
阿a看她一眼,没吭声。
“老样子,给我一瓶啤酒。”顺子又娇声说。
阿a一言不发,将啤酒往柜台一放,不再理她。顺子还不知趣,纠
又追着想约阿a,又说:
“阿a,这两天你有没有空?有部大制作的电影上映了,我有两张票,要不要一起去看?”
“没空。”阿a脸很臭,对顺子没好脸色,板脸不理人。
顺子被他那么一臭,嘴角往两边垮,拉住范江夏,委屈说:“阿a怎么了?脸那么臭,跟他说话爱理不睬的!”
“呃,大概今天人多,比较忙的关系吧。”范江夏支支吾吾。
“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票,想约他一起去看电影,他一口就拒绝,还给我脸色看。”顺子对范江夏诉苦。
顺子一个星期来四、五次,当然不是因为小吃店的东西特别好吃,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阿a看顺眼。
偏偏阿a不领情。平时还可以好声好气的敷衍,今天他可没那闲情。
“二十八!”阿a喊了一声。
范江夏对顺子抱歉地笑笑,赶紧过去,把客人点的小吃送到各桌位。
阿a脸臭,心情不好,范江夏知道为什么。因为阿a喜欢大苏,大苏却偏偏跟别的男人约会。就在前些天,她还被大苏拉去跟陈老板一起吃饭。
那天吃饭,大苏又重提,要她这阵子有空到小吃店帮忙,于是她就来了。在小吃店打了几天小堡,大苏一直没出现,不知是不是在避着阿a。阿a的心情就愈来愈不好,脸色也愈来愈臭。
她有点同情阿a,也帮他说过话,但大苏说她“不懂”--她搞不清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阿a,你心情不好,也别摆着一张臭脸,客人都要被你吓跑了。”说实在,没几个人来吃饭,想看到一张棺材脸。
“哼!”阿a哼一声,瞪她一眼。
“我收了工,就赶紧赶过来当你的店小二,你也摆张臭脸给我看,太没良心了吧!”
阿a又哼一声,说:“你做那个算什么工?”
“虽然是量贩店卖场,好歹也是服饰目录好不好?这样瞧不起人!”
“哼,跟青菜萝卜、鸡蛋豆干、牛羊猪鱼搞成一团的,有什么好得意。”
狈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真叫她
气。
“喏!三号桌。”把一盘鲜果沙拉“砰”地放到她面前,下巴朝门口附近的桌位一扬,大刺刺地指使着。
大苏虽然是一半的老板,平时会来转一转,偶尔帮个忙,实际是不干什么事的。她的正业是主持电台的节目。她让范江夏到小吃店帮忙,更多的是照顾阿a的情绪。
小吃店请了一个工读生,这会忙得晕头转向,所以阿a也不客气地把范江夏当店小二使唤。平时来这里骗吃又骗喝,今天人又真的爆多,范江夏也不好多啰嗦,老老实实地跑堂。
“啊?人怎么这么多?”大苏忽然出现,看到小店里满满是人,有点愕然。
“大苏!你怎么来了?”范江夏有点意外。
“她是半个老板,怎么不来?”阿a嫌她多嘴似,给她一个白眼。
大苏一来,他的臭脸演戏似的,忽然就变得不那么臭了,也没多去看大苏一眼,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没事了,就过来看看。”大苏轻声笑。“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生意太好了,竟让她好像有些不可思议。
“这要问你了。”范江夏说:“没事干么找杂志记者来采访?你有没有看那个记者写的?什么后现代个性小店、另类
风--啧啧,简直天花
坠!”她摇摇头。“一堆人看了杂志,全追求流行时尚而来。”
“真的有用啊?!”大苏偏头又笑起来
出洁白的牙齿,妩媚里显得可爱。
“你跟阿a到底
了多少钱给那个记者?”
“谁
钱了?你就光会想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阿a又对她没好气道。
大苏望他一眼,
边的笑仍没有褪,说:“给钱那倒没有,不过,我请她上我的节目就是了。”
“果然还是有『暗盘
易』。”
“暗你的头!这叫互蒙其利。”阿a
鲁、不客气地又给范江夏白眼。
范江夏看看大苏,又看看阿a,耸个肩,鬼祟的瞇眼笑。阿a又瞪她,不安地望一下大苏,大苏笑脸温温的,没表示什么。门口刚巧进来一堆人,大苏回头见了,忽然推推范江夏。
“二十八--”
范江夏回过头去,看见进来的那群人,笑容就那么僵住。
***--***--***--***
“猜猜我碰到谁了?”
碰了面,亲热地吻一下他的脸颊,等着其他人前来的空档,张小蕙抿了抿鲜润的
,
边噙着稍微甜腻的笑,笑睇着一身灰黑的林见深。
“我怎么会知道。”林见深想都不想便摇头。
“你想都不想一下。”她笑他懒。“我碰到你那个『小妹妹』了。”有意无意地强调那三个字。
林见深一动,朝她望一眼。
“很巧对不对?”她微仰脸对他笑。“我也很意外。”
“是很巧。”他也笑。
“『大顺发』这次促销活动不是由我们部门负责吗?循例拍货品促销目录,结果,你猜猜服饰部分的模特儿是谁?居然是你那个邻家小妹妹!巧吧?”
他扬了下眉。“人是你找的?”
“不,广告公司那边找的,企画部负责的主管很欣赏你那个小妹妹,觉得她很惹人爱怜,决定用她。”张小蕙又笑,自动替小余添加了一些话,声音柔柔细细的,很有说服力。
“惹人爱怜?”林见深挑挑眉,矿石黑的眸子,动也没动。“他是在找模特儿,还是女朋友?”
“这关系到形象问题。”她瞅着他,观察他表情的变化。“你的邻家小妹那么受人欣赏,你不替她感到高兴?”
他表情不动,无所谓说:“欣赏她的人多了,我哪有那种闲功夫。”
他显得无所谓,张小蕙有些高兴,却说:“你怎么那么无所谓?你不是
宝贝这个邻家小妹?在国外时,就提她好几次。”
“小
头一个。”他摇头,皱眉反问“你干么一直提她?”
那个小
头!无法不想起那天晚上…居然想和他撇清关系…
“没什么,刚巧嘛。”她绽开
美的笑容。
张小蕙有些得意,她对自己一直是有信心的,不管容貌、姿
、打扮,她都比其他女人抢眼,各方面条件那更不用说了。从以前,她就一直是目光的焦点,走在路上,很多男人都会回头看她,
出惊
的表情。
“见深!小蕙!”陈茂名跟林雅卉到了,还没走近就出声招呼。过了一会,另外两组人马也到了。两男一女,加上他们,总共四男三女。
陈茂名说:“好了,到齐了,可以走了。”
“订了位子了吗?哪家餐厅?”后到的女子问。
“去了就知道。”陈茂名卖关子,笑说:“你们一定想不到是什么店,风格很特殊。”
“你怎么找到的?”张小蕙说:“我在杂志上看到介绍一家店,风格也
另类,不会太俗气,感觉不错。该不会我们看的是同一家店吧?”
七人四部车,陈茂名的车子在前,领着大家前后上路,实在增添交通麻烦。找停车位又花了一点时间。
“到了,就是这里。”下车走了一小段路,走到一家寻常咖啡店大小的店,店外挂着的招牌,就简单地写着“冥王星”三个字。
在附近下车时,林见深就怀疑会不会那么巧合。果然!他神色没变,也没多说什么,随着陈茂名他们走进去。
“啊,好巧,就是我在杂志上看到介绍的那家餐厅嘛!”张小蕙笑起来。
“可见英雄所见略同。”陈茂名笑说:“这家店
有意思的,感觉很后现代,卖的却很传统。”
“
光临。”打工小妹忙里喊了一声。
走进店里--是“店”说餐厅,形容不出那种合调的感觉--高背椅、酒吧台、金属冷质地
调的桌台,简直很后现代风格吧子。餐单上却居然都是些路边摊小吃之类的东西,根本是一家小吃店。
范江夏回头,看见他们一大群人,看见林见深与张小蕙并肩在当中,楞了一下,怔在那里。
他们也看到她了。林见深黑眸缩了一下;张小蕙很是意外,有些错愕,说:
“她怎么会在这里?”下意识望向林见深。
“二十八。”大苏叫了范江夏一声。
范江夏动作僵硬地转向她。
“要不要我过去?还是让小妹去招呼?”大苏体贴解人意,招手要叫小妹。打工小妹年纪不大,他们都干脆叫她小妹。
打工小妹忙着服务角落一桌客人,又有另一桌的客人举手叫人。范江夏摇头说:“你看她那么忙,算了,我去好了。”
“没关系吗?你不要逞强。要不,让阿a去好了。”
“没关系。”范江夏当大苏在说笑话讨她
心,要大苏别担心似对她笑了笑,拿了餐单走过去。
多讽刺,多久前他才在她的房里,这么快打击就来了。
四男三女一共七个人,两桌并成一桌,一对一对,看起来多和谐、多相称,林见深与张小蕙在其中,那氛围多么协调。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处在同个世界,嗜好、见识都差不多,有他们那个世界共同的语言。
远远瞧着,张小蕙一颦一笑,都显得甜美、温柔;他们之中有人说了些什么时,她浅
的笑,甚至还有些娇羞。
在那群人中,甚至小吃店里,她亮丽抢眼,晶灿闪闪,会发光,像颗星星,教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
光临。”她微笑递上餐单。
张小蕙抬头,泛起笑。“范小姐!我一进来就看到你了,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真是巧,你在这里工作?”
不只她,几双眼都望着她。林见深无表情,眼眸显得特别深黑,他没想到--或许她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又见的面。
“我只是临时来帮忙。”
“你们认识?”见是她,林雅卉眨下眼,有深意地递给张小蕙一个眼神。
“范小姐是见深的邻家小妹,还很巧的,是我们这次拍摄促销活动目录服饰部分的模特儿。”
“那还真巧!”陈茂名开玩笑说:“既然都认识,又那么巧,敢问范小姐有男朋友没有?我们小吴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单身、又尚未有鸳盟,可否登记当一号候选人?”他们一对一对,只有旁边那个叫小吴的落单。
“你怎么当起媒人来了?”小吴旁座的男人笑起来。小吴则笑着摇头。
“那要先过见深这个大哥哥这一关了,是不是,见深?”张小蕙笑盈盈,简直巧笑倩兮,然后抬眼看范江夏。“对吧?范小姐。”
一桌目光难免集中在林见深身上,林见深抬抬眼皮说:“看我做什么?我有那么伟大吗?”
范江夏保持可掬的笑容,拿高纸笔,说:“请问各位决定好要点些什么了吗?”
“我看看。”林雅卉第一个嚷嚷。
张小蕙也与林见深共用一份餐单,轻声细语
换意见。
范江夏站在那,像强尸,保持嘴角三十度上仰的微笑。林见深抬头看她一眼,目光相触,眸里尽是无言。
“我要一碟小菜、干面、贡丸汤。”想想那么“咖啡馆”式的店,卖的竟是这些路边小吃,虽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不搭调的感觉,听林雅卉点要的东西,范江夏还是不
想摇头。
真不知阿a跟大苏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会配出这种奇怪、不搭调的组合?
她将林雅卉点的东西一一记下,随后再逐一记下其他人点的,再确认过,好不容易都完成了,继续保持嘴角三十度上仰的笑容,说:
“谢谢,请稍等一会。”
感觉身后有目光跟随着她,但她不想知道是谁了。
“阿a!”回到吧台,她把点单丢给阿a。
吧台连着厨房,阿a一个人一统那天下。说实在,小吃跟吧台,真有点不伦不类,但好像也没人有什么异议,还说什么“后现代”真亏来采访的那个杂志记者会掰。
“你没事吧?”大苏关心。
范江夏摇头,
鼻,一副很振作的样子。
彼客那么多,都客满了,却不知为什么,目光轻轻一扫,总能看见他们--那一对金童玉女,低头
耳、浅尝细啄,神态亲密无间,并不关心旁人的看视。
她苦笑一下。真是报应呢,打击得这么彻底,再不想看、不愿看,偏偏就活生生在那里由不得她不看。
有桌客人结帐离开,她连忙过去收拾,瞥见张小蕙起身,她转个方向,刚好跟张小蕙左右隔开。
“小蕙!”林雅卉跟上张小蕙,上化妆室补妆。她没头没脑说:“就是她,上次我跟你说的就是她。我不知道你居然认识她!”
张小蕙早猜到了,不意外。说:“也不算认识,见过几次而已。”
“还是要小心提防得好。”林雅卉涂着红蔻丹的手摆了摆。笑说:“没看过你跟见深那么亲密过,真让人嫉妒,她看了也该有自知之明。”
张小蕙淡淡说:“我没有必要做给谁看。”
不过,范江夏都看到了吧?看清她跟林见深的亲密,不是她能介入的。
“我知道。但这种事大意不得,要让对方彻底明白没希望才行。”林雅卉揣测得到张小蕙的心思,一直喋喋不休。
回到桌位,他们点的小菜已经都上了,几个男人已经先吃起来。张小蕙一手搭在林见深的肩上,很自然地先弯身亲吻他的嘴
,这才坐下。
林见深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喝了一口水,继续吃他的小菜。
张小蕙冲他媚笑一下,又倾身吻了他一下。
端着汤汤面面走来的范江夏,无可避免的看着这一幕,手一抖,几乎将东西撒了一地。她用力稳住,但仍有点抖,抿紧了
将那些汤跟面上桌。
她做得很专心,始终没有看桌中任何人,眼里只有汤、面跟金属感的桌面。
“各位请慢用。”上完菜,像一般服务生那样礼貌说着台词,便转身走开。
眼前氤氲模糊,有什么在眼里头打转、不安窜动,随时会溃决。
她忍着这股模糊,一直忍,忍到所有的客人都结帐离开,忍到小吃店关门,忍到曲终人也散,才到洗手间洗掉一晚的疲惫。
望着镜中那苍白的脸,望着眼里头那打转的浓雾,终于再也忍不住,掩住脸,低头放声痛哭起来。
“你这个傻瓜!”大苏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身后。
“你怎么还没走?”她连忙抹掉泪,不知道大苏跟过来。
“我不放心。”大苏看在眼里,假装没看见,没多说什么。
“不放心什么?”她勉强撑出笑容。
大苏没明说,根本不需要明说,彼此心照不宣。
“你这个傻瓜。”看她勉强努力装作没事,眼睛却红通通的完全
密,忍不住叹息,拍拍她。“那个人也够没神经,不然就是混帐一个。”
一整晚,她的举动反应,大苏都看到了,一切都看进眼里。
范江夏勉强又笑一下。
笑得那么难看,还不如干脆老实哭得好。大苏不
又摇头,叹口气,女人啊,为什么总是那样死心眼,折磨自己。
“你喜欢他,对吧?”
范江夏张了张口、嘴
动了动,默默摇头。
“是不喜欢,还是否认?”
不,都不是,不是否认。那摇头的意思要复杂曲折一点,意思是,到这地步说什么都没用,她应该放弃。
“已经无所谓了。”
“怎么会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你何必等没人了,躲在厕所里痛哭?”一口揭穿范江夏的伪装。
“我--”她哑口,眼眶又红热起来。
“二十八,你这个傻瓜、笨蛋、懦夫--”大苏连声轻斥。“为什么要退让?为什么不争取?”
“可以吗?我能吗?”她喃喃反问。
她只是喜欢,喜欢以后呢?她没想那么多,并不知道这种心情可以这么复杂,痛起还可以令人这么难过;心要碎掉似。
“为什么不可以?”大苏不以为然。“爱情也像货品吗?可以说,这是我先看到的,就是我的了,你不可以打他的主意?没有那样的事,那样就没人会为爱情哭、为爱情伤了。”
“你要我…把他抢回来?”她睁大眼。
“我没有要你做什么。我只是问你,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不争取?爱情又不是货品买卖。人人都讨厌第三者,但事实上,爱情这回事,没有所谓真正的第三者。”
会毁坏的东西,本身就会毁坏,但有一个受谴责的目标,让人心情上会好过一点。
“大苏…”范江夏喃喃。
她不高尚。她不是没想过,她也想她的深葛格在她身旁,希望他是她的。也希望,如果张小蕙是个坏心眼、恶意的女人就好,她就可以有借口、理直气壮地将他抢回来。
多虚伪啊!结果都是一样,还需要什么名目?为的只是能比较心安罢了吧!
内心的丑陋都是一样的,她并不比张小蕙好到哪里去。会凄惨地躲在厕所里这样放声痛哭,不过表示她比较失败、段数比较不够罢了,哪有谁比谁高尚,谁比谁道德清高呢!
“大苏…我…我该怎么办…”她失声痛哭。
“你可以放弃,一个人躲起来继续痛哭。”大苏残酷地说:“或者,让另一个女人因为你的抢夺痛哭。你自己想吧,很晚了,我先走了。”
走到门口,她回头说:“不要去想道德不道德的,没必要把忠孝节义那一套都往自己身上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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