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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竟然不太伤心。

 燕姬愣愣地看着一室的画,发呆。

 这里,是许文彦原先租赁的公寓,他因为走得匆忙,跟房东退租后,连画都来不及处理,只好暂时先打包,打算请朋友先帮他保存着。她得知这消息后,悄悄又将这层公寓租下来,将他的画原封不动地留住。

 鲍寓里,满满的都是许文彦的画,他随手的素描、精心绘制的油画,连几幅未完成的游戏之作,她都好好替他收着。

 其中有个房间,挂的全是她的画像,那些当初两人刚刚相识的时候,他疯狂地、夜不休地为她所画的肖像,如今她看着,虽然还是感动,却已不复当时深切的震撼。

 他走了,两人的感情划下句点,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过,或许得花上许久,感情的创伤才能平复,可是现在才过了两个月,过去的一切便仿佛离她好远好远,远得教她无法抓住。

 怎么回事?

 燕姬不能理解,但脑海里,却隐隐浮现某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在这两个月里,总是出现在她视线里,她几乎天天见到。她上班的时候,他外带她最爱的咖啡到她办公室,下班时,他殷勤地开车来接,假无聊,他领着她游山玩水,心情低落时,他得她忘了悲伤,只想着要如何折服他的霸气。

 结果,每每当她认为自己该想着远在他乡的文彦时,心里却总是不争气地挂念着他。

 她觉得恐慌,有时,甚至会有种强烈的预感,仿佛自己正走在钢索边缘,随时要坠落深渊…

 手机铃声响起,燕姬骇了一跳,拿起电话,瞥了眼萤幕上的来电显示,她的心怦怦跳,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喂。”

 “燕姬,是我。”他沈静的嗓音传来。

 他总是那么自信,他从不报上名,总是笃定地认为她绝对认得他的声音。

 她懊恼地咬。“有事吗?”

 “你在哪里?我到基金会找不到你。”

 “我的行程,需要向你报告吗?你又不是我老板!”

 他轻轻一笑,没反驳她,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我想见你。”

 感的、魔魅的嗓音迅速烧红燕姬的脸。为什么这男人总是能将如此麻兮兮的话随便挂在嘴边呢?

 “你在哪里?”他再问一次。

 “杨特助不是一向很神通广大吗?我在哪里,你应该猜得到吧。”她实在不甘心自报行踪。

 他沉默两秒。“你在许文彦的公寓。”

 果然又让他料中了。她嘟起嘴,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我去接你。”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他的声音真的变得干涩起来?

 “二十分钟以后到。”他不由分说地挂电话。

 好强势的男人!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她父亲的特别助理,居然敢这么对她这个千金大小姐?

 但他就是敢。

 他从来没像其他男人一样,把她当成某个高不可攀的女神,衷心仰慕着。就连文彦,初识她时,也是发了狂似的热烈地画着她的肖像,唯有他,总是不冷不热地对着她。

 他说他喜欢她,而这些时来,他也的确毫无疑问地是在追求她,可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自己捉摸不定他的心思,搞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遇上自己无法捉摸的男人呢?燕姬不住有些哀怨,之前,她也总是难以确定文彦的心意。

 难道上天见她太幸福了,所以故意在感情路上让她多遇上些波折吗?

 燕姬沉思,幽幽地叹息。

 ******--***

 他竟然真的在追求她。

 杨恩典直视前方,一手放松地靠着窗,一手从容地转着方向盘,爱车平滑地前进,他的思绪却远不如表面的镇静。

 为了取得江成峰对自己的完全信任,他决定从江燕姬下手,他很确定,只要自己能得到她的心,复仇成功将指可待。

 但他没想到,他原先以为轻松的追求游戏玩起来竟是这么困难,他不得不耗费许多时间在她身上,不得不挖空心思去想些令她印象深刻的花招。

 追求一个女人原来并不简单,如果江燕姬是那些光看他一张帅脸,便会主动贴上来的花痴女就好了,偏偏她很聪明,又太骄傲,绝不会轻易臣服于他。

 她为他心动了,他知道,可这心动要升华成绝对的痴心,恐怕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心动还不够,他得让她死心塌地才行,她必须答应嫁给他。

 连江成峰的女儿都搞不定,他又如何搞定那个心机狡诈的老头?

 杨恩典自嘲地撇,爱车正巧来到许文彦公寓楼下,他停好车,上楼。

 铁门紧闭着,他按门铃,几秒后,燕姬前来应门。她见到他,眸中闪过一丝很复杂的神色。

 她打开门。

 他走进去,眼见满室都是许文彦留下的画,俊眸不悦地眯起。

 坦白说,当他知道燕姬租下这层公寓的时候,内心很不高兴。他很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了留给自己一个追忆往日恋情的空间。

 他不喜欢她沉浸于过去,更不喜欢她思念着别的男人。

 “我今天不想跟你出去,”燕姬清脆的嗓音扬起。“我想留在这里。”

 他猛然皱眉。“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除了画,什么都没有,难道你以为许文彦会从这些画中走出来吗?”

 “我要做什么不用你管。”她回嘴,明眸瞪了他两秒,忽然别过去。“有些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他沈地盯着她的侧面。“一味缅怀过去不会让你更快乐。”

 “我知道。”

 “就算他学成归国了也一样,董事长绝对不会同意你跟他在一起的。”他再强调。

 “这个我很清楚。”她细声细气地应。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继续想不开呢?

 杨恩典瞪着她,情绪波动着,他厌恶自己这样的心神不定。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转过直盯着燕姬的视线,打量起一幅幅画来。

 这一打量,他心底微微升起讶异,尤其当他来到一间房,看到那挂满四面墙的肖像画,不惊撼。

 墙上挂的,全是燕姬的画像,正面的、侧面的、全身的、半身的,许文彦用心描摹她各种姿态,各个表情。

 许文彦的表现手法,并不是正统的人像画法,也不是他个人特别喜欢的印象画风,而是一种抽象的、后现代的扭曲与夸张。

 那些画像,画的是燕姬,却又不是燕姬…不,应该说他描绘的并不是燕姬清丽出尘的外表,而是直接以抽象的笔触点出他观察到的她的本质。

 一般人见到这样线条狂放、用大胆的画风,第一个的反应很可能是不知所云,甚至本能地感觉厌恶。走这种路线的画家,注定不是孤寂一生,便是大放异彩。

 不是高高踩在成功的云端,就是坠落失败的地狱,没有第三条路。

 敝不得燕姬会坚持许文彦有才华,只是缺了些运气。

 他想成名,恐怕不只需要一点点运气…

 “怎么样?你喜欢他的画吗?”燕姬来到杨恩典身后,轻轻地问。

 他回过头,若有深意地望着她。

 “他这种画法,不是大起,就是大落,如果得不到世人欣赏,就只好一辈子冒不出头了。”她感慨。

 “他画得不错。”他低语。“若是能遇上伯乐,应该会成名的。”

 燕姬讶异地扬眉,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当她的面称赞许文彦。

 杨恩典淡淡扯。“我不是那么小气的男人,许文彦有才气,我不会吝惜承认。”

 “那你以前…还赞同爸爸说的那一套,说文彦一辈子只能是个穷酸画家…”

 “我没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成功,我只是说他也许得花上好几年。”

 “那有什么分别?”她白他一眼。

 “差别可大了。”他若有似无地微笑。“这几年,足够发生许多事。”

 “什么事?”

 “譬如你不小心爱上我。”他幽默地回应。

 她一呛,双颊不争气地染红。“谁会爱上你啊?你少自以为是!”不,他一点也不自以为是,他只是决心强烈。对她,其实他心底并无多大把握,但无论如何,他非赢得她不可。

 杨恩典自嘲地想,视线再度回到墙上那些油画上。

 这就是许文彦眼中看到的她吗?他看着,悄悄在心底咀嚼那份吃惊。

 那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应该说美丽与否不是许文彦描摹的重点,他看到的是矛盾,一种强烈的,吸引人的矛盾。

 她很高傲,又很温柔,很坚强,却也脆弱,她是优渥的温室里养出来的娇贵花朵,却没傻到不晓得室外常呼啸着狂风暴雨。

 一个很聪明、很细致,却也同时拥有单纯、天真的女人。

 杨恩典转回眸光,凝定在燕姬亭亭玉立的身姿上。

 如果许文彦能在刚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观察到这些,那他的确拥有成为一个优秀画家最敏锐的直觉,的确拥有不可轻忽的才华。

 难怪燕姬会不顾一切地与他恋爱…

 杨恩典咬了咬牙,说不清在臆间漫开的是什么滋味,他只觉得腔似乎有点苦,手心里薄薄地渗出一层汗。

 他好像,有点无以名状的慌…

 “走吧。”他强悍地拉起燕姬的手。

 “嘿,我说了我今天不想…”

 “跟我来。”他忽地打断她,擒住她的眼闪着热烈的、人的光。

 她芳心一震。从认识他以后,她还是初次见他用这种眼神看她,那几乎是文彦在为她画像时看她的眼神,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她惘地想,他却没给她思考的余裕。

 “走!”他强拉她离开许文彦的公寓。

 她无法拒绝。

 ******--***

 他总是给她意外。

 坐在直升机后座,随着螺旋桨逐渐疯狂地旋转,直升机如鸟,展翅高飞,他们离地平线也愈来愈远。

 这一回,他竟然带她搭机游台北上空。

 燕姬手攀着窗,听着导游解说一路的风景,思绪翩然。

 “怕吗?”在周遭一片吵杂中,杨恩典低沉的嗓音竟清晰地抚过她耳畔。

 她回头看他,眼神复杂。“为什么带我来搭直升机?”

 “你不喜欢吗?听说这可是最近台北最受的活动。”

 “我只是觉得意外。”她若有所感地说。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的态度总是那么不可捉摸,她几乎要以为他疯狂爱着她,否则为什么总是要安排这些令她惊奇的约会行程呢?

 别的男人约她,会请她吃大餐、听音乐会、上夜店喝酒热舞,他却带她上台北101、逛水晶博物馆、教她攀岩,上上礼拜,甚至开车带她游东海岸,到台东龙田玩飞行伞,今天,又为她预约了这架直升机。

 他不送花,不说甜言语,不买些有的没的昂贵礼物,却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期待每一次与他的约会。

 她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是被他打动了…

 “我们现在正绕着台北101飞行,大楼高层气流很不稳定,不能太靠近,不过远一点正好仔细欣赏这栋建筑。”导游热切地介绍着。

 斑达101层的大楼,像一在狂风中昂扬立的劲竹,一节一节往上升,直云霄。

 “你知道这栋建筑的设计者是谁吗?”杨恩典问她。

 他是在考她吗?她白他一眼。“是李祖原建筑师事务所,他们以前也曾经跟爸爸公司合作过。”

 “你知道?”深邃的眼底闪着笑意。“我以为你对公司的事一向没兴趣。”

 “我是没兴趣。”

 她不是傻瓜,爸爸在商场上势利强悍的作风她多少有听闻,是故她本能地不愿涉及太多江氏集团的事务,但并不表示她什么都不懂。

 “董事长常感叹,要是你对不动产能多一点兴趣就好了,他一直想栽培你进公司,有一天接下他的位子。”

 “我才不想接呢。”燕姬撇撇嘴。“我对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没兴趣。”

 “可是对帮助失学儿童却很有兴趣。”他兴味地瞧着她,仿佛在思考,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为何懂得关怀弱势。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

 直升机已经飞离101大楼,转往一座被拥在青翠山峦间的美丽湖泊。

 湖水清澈,温柔地倒映着天上的云影,她不赞叹。

 “你来过这里吗?”

 她摇头,反问:“你来过吗?”

 “嗯,学生时代我很喜欢登山,几乎把台湾大大小小的山全部爬遍了。”

 “你喜欢登山?”

 又一个她不知道的嗜好,但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呢?

 “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回眸望他。

 “什么事?”

 “你好像特别喜欢高的地方。”她缓缓说道:“登山、攀岩、玩飞行伞,还有今天的直升机之旅,这些活动不是往上爬,就是直接在高处,俯瞰一切。”

 “是吗?”她的观察让他愣了愣,仔细一想,果然发现自己热爱的活动的确都和高度有关。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高的地方?”她好奇地问他。

 他没答话,蹙眉沉思。

 “是因为你喜欢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吗?你是不是像很多喜欢住在顶楼的富豪那样,觉得这样才象征一个男人成功的地位?”她推测他的心思,语气稍稍带着些讽刺。

 俊眉一扬。“我怎么好像觉得你对『成功』这两个字有些不以为然?”

 “你听出来了?”她眨眨眼,忽然轻声一笑。“我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

 “你不喜欢成功的男人吗?”

 “我不喜欢眼中只有成功的男人。”她严肃地强调。“你们对成功的定义总是太狭隘,好像只有得到高不可攀的名利地位才叫成功。”

 “你把我归类为这些人其中之一了。啧,我到底该为你认为我是个成功男人而觉得荣幸呢,还是对你认为我很市侩感到难过?”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问。

 “你不必荣幸也不必难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却是很有趣的想法。

 他注视着她,愈来愈感觉一颗心奇妙地受她牵引。如果可能,他真想剖开这女人的脑子来看看,为什么她的想法总是不符合他所认识的那些富家小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你这么喜欢高的地方?”

 对啊,为什么他如此恋高处?

 杨恩典从不曾深思过这个问题,但今她这一问,却让他脑子不由得动了起来。

 他望向窗外,直升机正飞越过礁溪平原,绿意盎然的农田边,错落着一幢幢从高空看,格外你的农舍。

 思绪蒙胧地回到多年以前。那一夜,他曾坐在餐桌边,兴致地欣赏着底下宛如积木堆出来的小巧市容;那一夜,所有的东西在他眼底都好小好小,可他感受到的幸福却好大好大。

 他会这么喜欢高处,或许是因为…

 “因为幸福总在最高的地方。”他蒙胧低语。

 “什么?”燕姬没听清,明媚的眼直盯着他。“你说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因为他很想找回那一夜他所感受到的幸福,那最后的,独一无二的幸福。

 他强下心头莫名窜起的怅惘,淡淡一笑。

 所有的声音都被滤净了,螺旋桨的声音、气流的騒动、导游滔滔不绝的介绍,燕姬全听不见了,世界成了安静的真空,而她唯一听见的,只有他那无声的微笑里,被仔细掩藏的惆怅。

 他笑得惆怅?

 她奇怪自己竟这样想,却无法阻止自己全身所有的感官,执意探索他埋得极深的情绪。

 她直觉他是想起了什么,某些甜蜜的、温暖的,却也令他痛苦得不愿再回想的回忆。

 这个男人,有她所不知道的过去,她发现自己迫切地想知道。

 “说说你的家庭吧!”她忽然追问。

 他一愣。“我的家庭?”

 “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的家人。”她深深凝望他。“我连你在哪里长大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就住在台北吗?”

 “…我是住在台北没错。”

 “哪里?东边还是西边?你的家人呢?他们现在也住在台北吗?”

 “他们不在,我一个人住。”

 “你一个人住?为什么?你们家搬去别处了吗?还是你不想再受家里束缚,所以搬出来了?”

 她问题匣子一打开,没完没了。

 杨恩典有点招架不住。关于自己的过去,除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之前江成峰偶然也问起过,他随口编说父母都住在乡下,江成峰也不疑有他。

 可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不能对燕姬说出同样一套漫不经心的谎言,他有预感,她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出生在台北,我爸爸开了间小鲍司,家庭环境还算富裕,爸妈都很疼我,我要什么有什么,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惜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爸的公司倒闭了,爸受不了打击自杀,妈也生病去世,从此我成了孤儿,寄养在亲戚家,直到十五岁那年我搬出来,自力更生。”

 他面无表情,短短一百字简介了自己的来历,虽然隐去某些事没说,却字句都是真话。

 燕姬听罢,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很沙哑。“你那么小就搬出来自己住了,那你怎么养活自己呢?”

 “还能怎么养活?当然是工作。”

 是啊,她问这什么笨问题?

 燕姬怔怔地,望着面前眉眼不动的男人,心怦怦地跳,呼吸急促。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吓到了吧?”他似真似假地嘲弄她。“我还以为你听多了那些失学儿童的故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的确听过许多悲惨的故事,在基金会工作,她总得对基金会帮助的对象有一些了解。

 但听那些失学儿童的故事,她会动容,会为他们感到难过,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慌意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会,感觉整颗心紧紧地拧在一块儿,发疼。

 “你怎么了?燕姬,你脸色好苍白。”他察觉到不对劲,蹙眉。“该不会是晕机了吧?”

 “我没晕机。”她摇头,喉咙微微泛酸,畔却又抖出水晶般的笑声。“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也说不清,只觉得腔里有一斛柔情,满满地要倾溢出来。

 老天!她捧着心房。她竟然这么激动,为了一个她不久前还很讨厌的男人,如此忐忑不定。

 她究竟是怎么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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