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排好队啊,大家排好队。应征小厮的站左边,应征丫环的站右边,
通文墨的站中间,这一点不分男女老少。”
天很冷,寒风夹杂着雨点扑到人的脸上,刺痛得脸皮都在发颤。新年刚过完,热滚滚的汤圆才落下肚子,一转眼就临到开
的时候。
此时也是泉州各府惯例招长工、下人的时候。
这天泉州谢府门口可是热闹非常,过年之后,谢老爷依照惯例放了一大批到了年纪的下人去成婚,现在又开始张榜招新人。
比起那种人牙子介绍的,这种自由应征不仅可避免人牙子从中剥削,更可以随自己的意愿签约三到五年不等,不必把一辈子
价卖了。再说谢府是泉州出了名的厚道人家,听说到期的长工放出去还能领到一笔安家费,所以眼前这种人挤人的应聘风
也是可以想见的。
一阵喧哗过后,前来应征的人们按照总管所说各自站好了地方。
最引人注目的是
通文墨行列中,有两个看起来瘦弱的孩子。
“好冷。”张来福摸摸鼻子。他的肤
偏白,鼻尖上冒着小雀斑,整张脸冻得通红,很是可爱。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青布长棉袄,破破烂烂的,上面的补丁已经快成了这件衣服的主角,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就是
清
的,没有一般贫穷人家缩手缩脚的样子,反而显出一副与年纪不符的成
样子。
他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梳着两条小辫子,红色的长棉袄和他一样,都是补丁上头还有补丁的那种。
这年头虽不至于饿殍满地,但是穷人还是远比富人多,就算是在以经商为主、富裕出名的泉州城里,小小年纪便要出来卖身的还是大有人在。
两个人年纪都小倒也算了,令众人吃惊的是,这两个小孩子正站在
通文墨的行列中。难不成,这小小年纪的孩子也是读过书的?
“哥,我饿了。”小女孩伸出手拉扯着前面男孩子的衣角,小声地说。
“我身上这会儿哪有东西给你吃啊。乖,等我们考进了谢府做下人,我们就能填
肚子了。”做哥哥的回头有点不耐烦的道。
“我就是饿了,你不给我东西吃,我就大叫你穿男孩子衣服,还要我不准叫姐姐。”
“张来禄,你威胁我?!”张来福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如果不是因为小厮的工钱比丫头多,小厮穿的衣服也比丫头的俐落,她也不会女扮男装啊。
“好啦,怕了你了,我叫神仙哥哥送点东西来给你吃。”穿着青色衣服的小孩四下看看,大家都在等待被叫进去试考,所以现在没有人注意她们俩。
“急急如律令,小黑与小白快快出现,否则我拆屋。”她很小声地念着,就算是站在她身边的张来禄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烦死了,怎么还不来?!她一边念一边在心中咒骂。
别怪她这样恨这两位乌龙冥府公务员,如果不是他们,她现在还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小鲍主,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重生的这户人家穷困潦倒就算了,还上演什么父母双亡,姐代母职的戏码。
她的那些愿望啊,全都随滚滚
水,一去永不回了,她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让自己三餐温
。可是她肩不脑聘,手不能提,那些英文、生物、历史、地理,现在看来一点用也没有。还好识字在这个时代算一个优点,否则的话,她都快要不知道怎么活了。
而且,她复生之后,还多了一个妹妹,可爱是可爱,可是要她一个从现代
落到古代的十二岁小女娃管一个八岁小妹的肚子,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那可恶的小黑与小白还对她说,她长大之后是大富大贵的命。
她现在完全、一丁点儿都不相信这两个人所说的话,她已经穷得要将自己与妹妹卖了,大富大贵?看起来就像是美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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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越,你又有什么事找我们?”
“我妹妹说她肚子饿了,你们变点东西来哄她吧。”
“这、这可是违反神仙在人间行事法规第一百零八条,不得滥用法力。”看起来就是很好欺负的小白嘟着嘴拒绝。
“那我无辜枉死,算是违反了第几条?”叶清越挑起两道弯眉
问。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转生在应该早夭的张来福身上,该是一般人了,但她还是可以看到这一黑一白鬼差。
“这个…那个…”小白将目光放到小黑身上。他也不想老是麻烦他啊,可总是被这个女孩吃得死死的,
“我去买。”小黑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来禄并不知道她姐姐一个人在嘀咕些什么,八岁的她只看到姐姐好像平空变出一包小点心,
进了她手里。
姐姐真伟大,变成了哥哥还是一样伟大。
她小小的心灵种下了这深刻的种子。
“叶清越,你还有什么事吗?”黑白两鬼异口同声地问。
“我要你们保证我与妹妹这次应征成功,否则的话…”叶清越龇牙咧嘴地威胁。
“否则怎样?”小黑瞇着眼看她,提防她突然又有什么新奇的主意。
“否则的话,我就要回冥府让小白哥哥天天照顾我。”嘿嘿,怎么说她也是视诹五百本罗曼史小说的人,小黑啊小黑,你那点小心意我还看不出来吗?
“我答应。”小黑无可奈何地允诺。要是让她回冥府还得了,别说是小白只能陪着她玩,更可怕的是下次不知道又会弄垮什么地方。
“清越啊,我可是从月老那得到确切的小道消息哟,你身上红线的另一头就在这谢府里,只要不出状况,红线不断,往后你就能大富大贵哟。还有,明天我和小黑就要调到西方当勾魂天使,你一个人在此可要好自为之。”
叶清越张大了嘴巴。不要啊,虽然小黑与小白是害她的元凶,但是对她也算照顾有加,这段日子已经变成了好友一样。即使她总是不给他们好脸色,但是他们怎么能丢下她,这下她可真成了孤身一人了。
吃不
穿不暖的日子,她都没有哭过,可是现在她却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小黑、小白,要常来看我,我还希望有一天你们能让我回去呢。”
“这个…我们尽力。”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后答道。
这小姑娘不河东狮吼凶人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哥,你在哭什么?”张来禄看着一脸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姐姐。
“你别管。”张来福
噎噎说。
她在哭什么?哭她那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童年生活呗。
后来,经过的总管问她“小伙子,你在哭什么?”
张来福是这样说的“我一想到,我赚了钱之后,却没有办法孝敬死去的爹娘,我就忍不住哭了。”
就这样,张来福与张来禄一片孝心感动了总管,成了谢府这次招收的下人中年纪最小的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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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过隙白驹,稍纵即逝。
一转眼工夫,叶清越已经以张来福的身分在此地待了快一年。
这一年里,她从最下等的跑腿小厮做起,现在已经是大少爷的书僮了。
那红线之说毫无征兆,她也只当是小黑与小白摆的无数乌龙之一。
不过,她现在对此已经不在意了,她在做下人的这一年里,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世界上最成功的事,莫过于做一名最成功的下人。
想想啊,一名成功的下人可以左右逢源、
奉
违、欺
主子,特别是主子上面还有大主子的时候,她只要讨好大主子,就能欺负小主子了。
她的人生目标已经改了,嫁个有钱人什么的已经被抛到了脑后。
现在她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史上最成功的下人!
让她就这样华丽地狐假虎威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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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木栋讨厌张来福。
从名字到模样到学识到举止到品行,他通通都讨厌。
你见过这么没品味的名字吗?来福,简直就是小拘的名字嘛。
你见过长得尖嘴猴腮的人吗?他就是。那些小丫头居然在背后说他秀气英俊,哼,本公子才叫真正的英俊好不好,他那是娘娘腔、娘娘腔!
你见过学识比主子还好的伴读小厮吗?他就是。据说,今年开
过后,爹要让他一起去华龙书院读书,这要做少爷的面子往哪放啊。
你见过举止如此嚣张的下人吗?老是背着人欺负他,就算准他心地善良,不会把他怎么样。
综合以上所述,这个叫张来福的小厮是一个不折不扣、素行不良的小人。
为什么堂弟与亲妹的下人看起来就是那么的可爱呢?
真是老天瞎了眼,拴错了绳子。谢木栋看着面前要罚写的三百张大字帖子,恨不得一脚把正在监视他写字的张来福踢飞。
因为害他被罚写三百张帖子的始作俑者正是他。
张来福这个小魔头!
其实他第一次看到张来福的时候,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那个时候,他还为自己有这么一个白白净净、单纯可爱的小伴读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呢!
可是在张来福不小心打碎了一块据说很名贵的砚台,又把墨水弄到他的手上误导大家,让大家以为砚台是他打破的,他自己却在一边扮无辜,等到大人们定论已下,准备要教训他时,他又冲上来自愿挨打以示忠心之后,他就明白这世界有一种人叫小人,有一种人
叫阴险,这张来福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
因为谢府的家规最是严厉,才不会让张来福替他挨打呢。
他又一次地抬头,看着眼前望之弥高的宣纸小山,三百张啊,每张一篇孔子云,他要抄到什么时候才抄得完?
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还得从昨天说起。
昨天是谢府新年大扫除的日子,依谢府的规矩,这天不管是少爷、小姐或是小厮、丫环,都得一起参加。
谢木栋、谢木宛与谢清华虽是少爷、小姐,也不得不参加,小主子们参加了,他们的丫环、陪读们自然也是要随侍在侧。
谢木栋因为是家中的大少爷,所以被分配打扫藏书阁这样比较重要的地方。
“小埃,你负责扫地,我负责擦书架。”十六岁的他已经有了当家做主小小男子汉的气势。
“是,大少爷。”叶清越恭敬地答话,低头哈
的同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鬼脸。
到底是大户人家,自己家中就有藏书阁,虽然叶清越从前对古文一窍不通,但是经过一年的伴读生涯之后,以她的聪明才智,现在也是半桶水了。
打扫藏书阁她可是求之不得啊,可以好好地在里面偷懒一下了。
迸本的《西厢记》、《李娃传》这都是她平时常听姐姐提起的古代罗曼史书籍。叶清越越扫越往里面走,书架又高又深,黄黄的纸张之中不知道埋了多少个优美动人的故事。
一时之间,她好奇心大发,这些东西要是能带回现代,那可是千金不换啊。她看看四周,偌大的藏书阁里只有她和大少爷。
当他不存在好了。
她取来脚凳放到书架旁边,然后踩了上去,她的目标是最上层那几套蓝色缎面的大书,看起来就是很贵重的样子。
伸出手,还差一点点,踮起脚,还是只差一点点。
“你在做什么?”谢木栋瞪眼看着这个正踮着脚、伸着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危险姿势构著书的小矮个儿。
“少爷,我…”叶清越被抓个正着,她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鬼主意就冒了出来“我正在想,这些书是不是要拿下来晒晒太阳,最近天气
,我怕书本发霉。”
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吃过他无数次闷亏的谢木栋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纯良,实则非常狡猾的人。
不过,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越是里面的书架越是长年没翻动过,是应该拿下来晒晒太阳了。
“我来拿吧。”谢木栋长得人高马大,比起叶清越高出不止一个头。
叶清越看到自己诡计得逞,连忙让位给这位谢家大少爷。
其实,这位小主子虽然没有谢小姐与另一位谢少爷长得好看,眉毛
了几分,但也是一表人材、英武不凡,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好武功,身材高大
拔又有男人气概,若在现代肯定是走在马路上,女
回头率百分之百的大帅哥。
只是可惜啊,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每次都被她整倒,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谢木栋脚都不用踮一下,轻轻松松地就将书拿了下来。“矮冬瓜,你这么矮又这么瘦,好像我们家
待你一样。”
拜托,她可是女生耶,女生像她这样的身高已经不算矮了好不好,难道所有人都要和他一样长成参天大树啊。
哼,幼稚!叶清越在心中不悦地骂道。
她接过谢木栋递给她的书,才看到封面,就差点岔了气。
蓝色缎面上的白色纸条上赫然写着《飞燕外传》四个大字。
她再看看他手上那一本。天哪,居然是《
屏风》,而他正准备要打开。
“不、不能打开,不能看!”她结结巴巴地制止。
“为什么?”谢木栋显然不知道这三字意味着什么“好奇怪的书名,封面看起来这么漂亮,又放得这么高,到底是什么书啊?”
“我说不能看就是不能看!”叶清越一边强势地说,一边赶紧将自己手上的书
到书堆中。在现代博览群书的她很清楚这种书碰不得!
“哼。”谢木栋冷哼一声。这个小厮一向鬼头鬼脑,他说不能看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他偏要看!
于是书被翻开,一张藏在书中的巨大四折
宫图就这样掉了出来,摊在这两个半大不小的人面前。
那紧紧纠
在一起的四肢、夸张的脸部表情、没有任何衣服的
体画,生动得好像会从纸上跳出来。
叶清越看了鼻血就快要
了出来。
谢木栋更是一张脸涌满了血
,红得好像从染布缸里面爬出来一样。
包糟糕的事还在后面。
就在这个时候,谢老爷进来检查他们的扫除做得如何了。
这下子,东窗事发,罪行暴
,严厉的谢家家法招呼到了谢木栋的身上。
可是为什么最后受罚的会是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少爷,而罪魁祸首张来福却是一点事也没有?
第二天,被迫罚写三百张大字帖的谢木栋一边写、一边摸着自己青青紫紫的
股,心中暗想着。
想来想去,其原因就是--以张来福的个头绝对拿不到这些书,而且那本书是拿在他的手中。
可是,这件事明明就是张来福那个小子弄出来的,他也拿了书,但是他提前把书藏起来了。
他一定是知道这本书其实是在写些什么。
这个小厮实在可恶,坏事他做,黑锅却由他这个主子背。有朝一
,等他掌握府中大权,第一个开铡的人就是这个混小子!
谢木栋一激动,不自觉将手中的
笔给折了,墨水溅了一身。糟了,他穿的可是才做的新冬衣啊,待会又逃不掉一顿好打。
张来福,我恨你!
一身白衣上开墨梅的大少爷,对着正在走廊上逗鸟儿的张来福那清瘦背影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无奈地低头继续抄写圣贤言。
“大少爷,老爷要我问你,三百张帖子写得怎么样了?”这生
清亮的声音不是那个可恶的人又是谁?
他要如何说,此时的他,手痛得都要抬不起来了呢?
谢木栋与叶清越这样的老鼠冤是数也数不清,所以,他们俩是最亲密的敌人,也是最仇视的主仆。
这一年,谢木栋十六岁,叶清越十三岁。
谢木栋的理想是做一名成功的商人,做这个家里唯一的主人,然后叫身边的这个小厮滚蛋。
叶清越的理想则是做一个成功的下人,然后向谢府总管之位前进。
这种奇异的主仆关系一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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