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尉迟滕一路走出宴会那种闹哄哄、醉醺醺的气氛,寒夜的凛冽让他的头脑顿时清晰,舒畅多了。
又是一个花痴格格!
自成年以来,有多少公主、格格纷纷投来爱慕的眼光,但尉迟滕跟其他三个兄弟一样,对这些自命不凡、高不可攀,又娇蛮任
得令人讨厌的公主、格格们,没有多大兴趣和耐
。
皇上私底下,当然希望他们四兄弟能跟公主、格格们配得良缘,但从来不干涉也不勉强。
就像大哥和二哥,最后他们都能追求自己心中的挚爱,并顺利娶得如花美眷,代表他也可以,无须有所顾忌。
然而,刚才那个花痴格格,已打搅了他继续把酒言
的兴致,再说家宴已到尾声,相信即使他现在离开宴会,也没有人会注意。
他走到宽阔却迂回的御花园,环顾一下四周。
虽然是夜晚,但灯火处处,亭台楼阁和池馆水榭,都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盆景和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苞平
不同,御花园现在没几个人出没,因为大部分仆婢都到宴会上侍候,不用当值的早就躲到一边,热热闹闹去挂花灯了。
走了一会儿,尉迟滕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烟也似的淡淡身影,在道旁林木间忽隐忽现。
不知道是不是酒醉让他眼花?
若不是,那抹身影到底又是什么人?真是大胆至极,居然敢在皇宫内苑鬼鬼祟祟。
当下,他调头悄无声息跟了上去,探头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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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她就知道没有那么幸运的事!
原本俞小月跟感情要好的宫中姐妹和小太监们,一起围炉吃主子打赏的火锅,顺便过节,但途中突然有个老太监过去,要他们在亥子时
替值班,害他们放下手中的碗筷,纷纷离开。
老太监要她拿一壶酒,孝敬与她一起在御花园当值的其他大太监,她也只好顺从地照办。
匆匆赶去御花园,却不见今晚与她一起在御花园当值的其他太监。
俞小月捧着暖手的小炉子和温好的酒,走到御花园后方的一个供下人歇脚的凉亭,发现根本没人在这里。
“徐公公,徐公公,你在那里?”她轻喊着,但传来的只有晚风和远处宴会的声音。
“奇怪,真是奇怪,怎会没有人在呢?”俞小月环顾四周,顿了片刻,马上知道是自己笨,便忿忿地嘟起红
,将手上的东西全放在石桌上,接着径自坐到石椅上。
她低着头,那张樱桃似的红
小嘴,咕哝咕哝地喃着:“小月,你可真是天真,怎会当真以为徐公公会在这里等你孝敬他?”
想也知道,没有主子会在上元夜里逛御花园,当奴才的自然不能放过可以偷懒的机会。
试问嗜酒、嗜赌的徐公公又怎么会傻傻地待在这里,跟她这小爆女一起吹着冷风,相对无言?
她专注地注视着清澈的温酒,柔声叹口气,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她的身子因寒风而微抖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她便斟了温酒一杯,执起瓷杯浅酌一口,希望能暖暖身子。
“真好喝,难怪公公们都爱抢酒喝…”虽然有点呛鼻,但浓浓的桂花酒香使她觉得此酒并不难喝,而且酒入腹中后马上能使身子暖和起来,她的孤独感觉也缓和不少。
“我俞小月也想学别人偶尔偷懒一下,可是偷懒了又如何?上元饭吃完了,朋友都四散,也不想早早回殿歇息,免得不小心碰见格格,全年倒楣,那不如干脆待在这里好了…”
尉迟滕寻声至此,终于发现耳边不断传来像是蚊子一般嗡嗡嗡的低喃,和那抹闪过眼前的身影,全来自同一个女子。
侧向着他的俞小月,身穿宫女的旗服,怀中抱着暖手的小炉子,独自边喝酒、边自言自语。
他从来就没见过有女子会在外自酌自饮,更何况是在规矩繁多的皇宫内苑,而她亦只是个奴婢?
可想而之,这宫女似乎思想过于单纯,一点都没有身在是非之地的自觉,真是有趣极了!
“一个宫女在御花园内独自对饮,真是稀奇。”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沉静。
俞小月立时像是惊觉到什么似的,愕然的眼眸一扫,见到有人来了,手上的杯子吓得飞掉出去!
“啊!”她失措地看着快要粉碎的杯子。
爱莫能助之际,尉迟滕敏捷地上前一接,杯子就完整无缺地回到桌上,然后正视着已站起身的俞小月。
四目交接的剎那,时间彷佛凝结住了!
这女孩浓密的眼睫轻轻搧动两下,眼波盈盈,雪白如玉的面容更如出水笑蓉,马上使尉迟滕心神
漾了一下。
俞小月一时之间忘记合上讶异的小嘴,瞪大圆圆的双眸,打量着伫立在桌侧的尉迟滕。
好冷俊的一个男人呀!
这么一个威风凛凛的男子,可是她平生仅见。这修长颀硕的男人,眸如星、眉如剑,
直的鼻梁,温文与豪迈并容的气质,眸子里散发出的那抹浅浅笑意,更衬托出他俊美的脸庞。
这男人一双眼眸如湖水般平静柔和,对上他的眼睛时,整个人不知不觉沉溺在其中。
看见对方同样闪了神,尉迟滕纵然满肚子的疑惑,但脸上浅浅的笑容未变,只是看着她那可爱的表情。
良久,他终于有些尴尬地清清喉咙一下。
忽地,俞小月似乎惊觉自己的失态,她手足无措地连忙跪下对尉迟滕叩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主子,奴婢不是有意的,请饶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偷懒了!”先认错要紧。
皇宫之内,只有主子和下人的分别。
这男人一身锦衣的穿著,整个人看起来气宇轩昂,绝对不会是下人,既然不是下人,那他肯定是某位皇亲贵胄的大人物,或者是什么大官。
她身分是卑
的宫女,理当向任何身分比她高的人请安,更何况…这男人看见自己在值班时候偷偷喝酒呢!
她当然要先叩头请罪,请求这个男人不要向主子告她一状,否则她就完蛋了。
尉迟滕怔了一下,接着牵起
角,佯端起主子的架子,说:“你真该死,不单偷懒,还偷酒喝。”
俞小月垂下的整张脸皱起来,心想恐怕这个“主子”不会就此放过她,只好将头垂得更低,鼻子已吻上冰冷的石地上,尝试说明原委。
“这酒是要给徐公公,不是奴婢自己要喝的。奴婢只是…只是冷了,才想喝一口暖和身子,绝无意偷喝。”
尉迟滕没想到她会紧张至此,不由得暗笑起来。
“不是说身子冷了,那还不起来?”见她还是不起来,他就道:“是否要我亲自扶你,你才肯起来?”
过了半晌,俞小月才抬起脑袋,
惑地望着他,犹豫地问:“主子…要饶了奴婢?”
尉迟滕随意地点点头,然后自行坐了下来,又斟满了杯子,一手递向她。“过来喝下去吧!”
他也知道天气冷,她一个女孩要独自在屋外守夜已是可怜,更何况她的衣服必定不够保温,那他只好让她喝酒驱寒。
俞小月似乎震了一下,抬头觑他一眼,见他另一手端起酒瓶,豪气地仰首饮下一口醇酒。
他的话…是认真的?
“是不是要我动用权力,你才肯听话?”尉迟滕没好气地看向明明脆弱,却充满戒备神色的女孩。“左一句主子,右一句奴婢,原来只是说说而已,根本就不听命令,对不对?”
俞小月听了,心里有点气,便赌气地立即站起来,接过杯子后,将酒马上喝进肚子里,但喝得太急,她不小心呛咳起来。
“又不用这么急,真是的,我才说一句话,你就害怕了?奴婢就是奴婢,骨子里的奴才本
表
无遗。”
她为之气结,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暗自饮恨。如果不是肯定他的身分一定比自己高,她才不会默不作声。
“给我退下吧!”他挥手示意。
“奴婢正在值班,不能离开。”
“我不需要你侍候。”
“这是规矩,奴婢不得不守。”一旦让人知道她擅离职守,那不是能轻易混过去之事。
上回她就看见有宫女,在主子睡完午觉要起来时,刚巧去吃饭,就被杖打二十大板。
“守规矩?”尉迟滕懒洋洋地微微挑起眉,勾起讽笑。“身为金枝玉叶也不见得懂规矩、识礼教,你这小爆女倒守得严谨。”
一想到刚才那个格格,竟不知羞
地公然勾引他,他就不悦。相比之下,跟这小小的宫女谈着,他还感到一丝舒畅呢!
俞小月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来路不明的男人。
虽然她不知这男人口中的金枝玉叶是谁,但放眼宫里,这种野蛮任
的人可真不少--她殿中供着的主子不就是其中一人?
“既然不肯离开,就坐下吧!”尉迟滕令道。
“奴婢不敢。”她摇了摇头。
“不敢坐下,还是不敢听我的话?”他瞇起眼,
着俞小月那清灵的目光。
他暗暗思考着,心中总有一种感觉,她并不如外表看来那般柔弱不堪,而是有思想、有个性。
她眼神一沉。“哪有奴才可跟主子平起平坐的?”
“严格来说,我不算是你的主子,所以不用怕犯下不敬之罪。”他哪会不懂这小爆女的顾忌?
他说他不是她的主子,那他就不是皇亲国戚或朝中官员了?那他又是什么人,从何而来,为何能在皇宫自由活动?
俞小月好奇地想问他,但又碍于身分不便提出,只好将疑问藏在心里,静静地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坐下吧!”这恬静的时刻,他不想摆架子,只想顺其自然。
俞小月想了片刻,开始明白他似乎是想一个人静静待着,便也不说话,顺从地默默在他身边坐下。
她觉得自己今晚不正常极了,不然怎么会毫无顾忌地跟一个陌生男人,一个极有可能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并坐在一起?
虽然他之前对她说话冰冰冷冷的,让她气结,但他竟不嫌弃自己身分低下,还让她跟他同坐一桌?
这是她进宫以后,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啊!
她本该极力回避这种僭越礼节的事,但…心里却分明不想走开,因为望着他英俊得令人屏息的脸庞,她便无法抗拒的沉溺在他黑如子夜般的眼中。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对坐,望着月亮,不远处的歌舞喧嚣彷佛都不存在似的,天地间只剩下这方天地,宁谧而幽静。
尉迟滕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瓶内剩余的酒,视线不期然瞄向身旁安静的俞小月。
皎洁的月光下,映出她美丽的容颜,但却同时
出孤寂和疲惫的感觉,让他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震。
想来,她在紫
城内应该受了不少苦,使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少女,变成这么孤寂和疲惫。
当奴才的苦,他不是没尝过。假如不是皇上宅心仁厚,将他们四兄弟从地狱救出来,恐怕他早就被
待至死。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滕突然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觉得这月亮如何?”
俞小月愣了一下,用笃定的口吻说道:“很美,跟中秋节的月亮一样美。”她是在中秋夜出生的,所以名字叫作小月,更巧的是,她也爱看月亮。
“所以喝着闷酒赏月?”黑漆漆的双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俞小月的脸上不
出悸动的神色,清澈的目光锁住他,一会后,她痹篇他的眼光,眼珠儿兜了半圈,答道:“我没有喝闷酒,只是天气冷而已。你现在不也在喝酒,难道你也是在喝闷酒?”
她的否认几乎不具任何说服力,只要是明眼人就能一眼看穿,但尉迟滕不打算拆穿她,因为他不是多事之人。
“今晚喝酒还未尽兴,就被不相干的人騒扰,现在就当作补偿。”
俞小月听在耳内,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的性格会如他的面孔一样,豪迈
朗吗?
如果是,那她也不介意跟他聊聊,因为跟
朗的人交往,彼此间什么都能说,不用担心险诈算计。
可惜在宫里,有着这种豪迈心
的人不多。
“现在宫外,比三年前有什么转变?”她突然问。
“没多大转变,就是多了几间茶馆和戏班子吧?”他虽然不常待在北京,但应该知的事他也知道。
“你三年没出过宫吗?”
“是啊!”她有些黯然地点头。
“宫女一般要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而且出宫的宫女不许再进宫,也不得传播宫中的事情。”
“不是有些宫女未满期限就可以出宫吗?”
“除非得圣上或皇后娘娘等主子的恩准,否则就是因为笨拙或是有病才被赶出宫。”所以就算她早就想离开,也不由得她。
“你想出宫?”
“但我不想被赶出宫。”一旦被赶走,她的所有随身物都会被没收,连回家的盘
也没有,而她的家人都在南方,她根本就回不去。
尉迟滕闻言后,好半晌没言语。
就在此时,宫中响起了上元夜新旧
替的铜钟声,接着一朵朵缤纷斑斓的烟火直
向寒黑的天幕,
金的色彩在空中闪烁绽放,然后化成点点碎末四散天际。
新焰不断升腾,旧焰散后下坠,皇城统统笼罩在这些星星点点,四处翩翩飞扬的光屑中。
“过了今天的元宵,也终于过完新年了。”看见天上的火花,俞小月开心地转向他,笑着说:“希望在新的一年,大家都能过得顺心如意。”
她的会心微笑感染了他,他浅浅的扬
一笑,
湛的黑眸英气
人。
他们一起抬头欣赏烟火,相信在今晚之前,他们绝不会料到自己会跟一个陌生人,并肩看着烟火。
“今晚你偷酒喝的事,不会有人知道。”尉迟滕面无表情地说。
“是真的吗?”俞小月着实很难相信他会帮她保守秘密,但瞧他没半点嬉笑的表情,应该是说真的吧?
“我肯定。”他说过的承诺,很少不兑现。
“君子一言。”心急地想要得到承诺,她将手伸在半空中等待着。
“快马一鞭。”他口里应着,目光不解地瞪着她的柔荑。但听到她兴奋的笑声,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傻丫头,这样就开心了?
“好,那咱们打个勾勾。”得到他回应的俞小月嘴快地说道,直到瞧见他那愕然的眼神之后,她这才惊觉自己讲了什么幼稚的话语。
原本白皙的脸庞倏地涨红,她羞得低下头,慌乱地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心急,也怕你反悔…”
“丫头,你在不在?”倏地,远处传来老人的呼唤。
俞小月认出是徐公公的声音,便从羞怯中惊醒过来,朝尉迟滕道:“公公找我,我要走了。”话声才落,她盈盈作揖,人影就快速地往外跑,然后一溜烟地消失在夜
中。
尉迟滕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自觉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她说…打勾勾?亏她能说出这种话。
她如此纯真的行为,在这个矫
造作的皇宫,就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而且,
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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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长
宫的尚孀格格求见。”
尉迟滕从公文中抬起头,看着进来通报的胡少威,便道:“我不是说无论是谁,现在都不想见吗?”
“可是尚孀格格说无论如何都想见爷。”胡少威硬着头皮勉强道。
他跟了主子十多年,自然知道主子在办公时,不喜欢有人騒扰,但现在他们暂居皇宫之内,门外那个是不好惹的尚孀格格,他实在不敢一如以往,擅自替主子打发她离开。
“尚孀格格要来见我,她是谁?”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是上元家宴那天来跟爷示爱的那位格格。”胡少威早就从当晚侍候的太监口中,知道来龙去脉。
尉迟滕脸色一沉。“跟她说我没空见她,不要再来打搅我。假如她仍要抱怨,让她去找她的靠山去。”
他留在宫内小住,是为了替皇上办事,不是为了应酬这种烦人的刁蛮千金。
“属下知道,现在就去办。”胡少威马上退出书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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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格格,爷现在有要事在办,未能
空会见格格,请格格先行回去。”胡少威婉转地说。
“什么,他不见我?”尚孀高声呼喝,不可置信的双目圆睁,死瞪着眼前的胡少威。“你这奴才该不会
儿就没去通报吧?”
几个被派来侍候在外的宫女见这情景,都蹑脚儿躲得无影无踪,相信只有胡少威才能摆平这个刁蛮格格。
“奴才不敢,爷说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他说…”
“他说什么?”
“爷说,格格要抱怨的话,回去找自个儿的靠山去。”他一字不留地转达主子的意思。
“他真的这样说?”尚孀脸都绿了。
“奴才不敢对格格有所欺瞒。”胡少威心里好笑着。
“好、好!”她气得差点吐血,大力挥了一下帕子后,便带头走人。“喜
,我们走!”
喜
吃力的跟在健步如飞的尚孀背后,一边
气一边问:“格格,咱们真要回去了吗?”
这儿可不是回绥寿殿的方向啊!
“谁说的!”
“那…那咱们这是哪儿去?”喜
惘的跟着主子走,格格也没道理会就此放弃啊!
“哼!”她冷笑一声,停下脚步,转头对婢女道:“尉迟滕要我去找靠山,我就去找给他看!”
“格格要去找…皇后娘娘?”
“不枉我平
疼你,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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