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年前日本东京
“原来你就是雪寺。”莲见什冶首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神情却是相当平静。
“是的,爸,爸…”雪寺像个受到处罚的小学生般,讷讷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没想到除了九岁的旭
,我竟然还有个十二岁的儿子。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大概会被人当成笑柄。”莲见什冶那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就好似被迫收了最讨厌的礼物般,想退却又不好意思退回。
雪寺面对眼前这一群陌生人的狂笑,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中。眼前这领头大笑的无情男人,竟然就是他期盼见面已久的父亲…
“你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已经听说了,当年,她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偷偷瞒着我,生下了你,现在她因病去世了,才要你过来找我,我忽然冒出了这么大的儿子,可真是伤脑筋呢。”不过才三十岁的莲见什冶,突然多了个十二岁的私生子,也难怪他会如此头疼了。
“妈妈一直在等着爸爸,她说,爸爸答应过她,一定会回山上娶她。”雪寺望着身材高大的父亲,怯生生地回答。
“当年不过十七、八岁,说的话怎能相信?!她啊,就是太过死心眼了。”莲见什冶冷冷地回道。
雪寺紧握双拳,前所未有的愤怒从他小小的心灵燃烧起。
“反正,律师和医生都已经确认过你的身份。既然你真是我的亲生儿子,又已经失去母亲,无依无靠,我现在也只能收养你了。”莲见什冶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雪寺见到亲身父亲这种神情,小小心灵大受伤害。
“不过,因为你是私生子,我不好正大光明地把你留在我身边,你就去京都那边的别墅先住上一阵子吧。等我东京这边安排好,你再搬回来住。”莲见什冶边说边
代下去。
“爸爸已经结婚了?”雪寺沉默好一会儿后,这才缓缓开口。
“何止结婚了,你还有一个年纪小你三岁的弟弟呢!”莲见什冶状似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弟弟?!”
“他啊,现在和他妈妈在夏威夷度假,我看,也不用介绍你们认识了,你的存在,不能让我
子那边的家族发现,不然,我的耳
子可会不得安宁。”莲见什冶站了起来,示意话题就此结束。
于是,雪寺就这么在父亲刻意隐瞒的情况下,偷偷送到日本关西地区的京都,一栋属于莲见家的百年老宅。
在那里,陪伴他的,只有一位年纪七十岁的老管家,以及一只十岁的老狗。
同一年,雪寺那原本期待和父亲团圆、展升新生活的种种期待,也从此灰飞烟灭。
雪寺在前往学校门口的路上,被五、六个同班同学栏了下来。
“喂,你这个从乡下来的私生子,有什么资格进入我们这所名门学校就读。我们学校不
身份血统不纯正的私生子,你快滚,我们不要你这家伙在我们班上就读。”对方群起围攻雪寺一人,拿着书包、
球
等东西,将他打得跌坐在地,身子多处挂彩。
形影孤单的雪寺,默默地承受着同学们的欺负,无法相信之前在山上快乐的学校生活,来到这大都市后,竟然会演变成这般不堪的景况。
他有什么错呢?为何得承受这些痛苦和欺负?错的人是他那花心风
又不负责任的父亲,要不是他将他独自一人丢在天高地远的京都,要不是他害他变成了受人轻鄙的私生子,他和母亲所遭受过的一切痛苦,就绝不会发生了。
他想回家,好想回到与母亲一起生活多年的山上,守着母亲的墓碑,独自在山上生活…
“喂,你们这些小家伙们,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忽地,一个嘹亮有力的
朗声音响起。
这声音一出,所有小孩子们都停下了拳打脚踢的欺人动作。
“啊,是住在那栋老宅院的母夜叉!”小孩一见到紫式白河,纷纷向她扮了个鬼脸。
“什么母夜叉,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紫式白河话一说完,马上作势装出要卷起衣袖打人状。
白河的手才刚举起,小孩子们便惊吓的一轰而散。独留下跌倒在地、一身狼狈的雪寺。
紫式白河边摇头边来到雪寺身边。
同时,雪寺从地上爬了起来,拐着受伤
血的膝盖,踩着不稳的步伐,独自捡起被丢在水沟中的书包。
“你就是莲见少爷?”紫式白河来到雪寺面前,蹲下身来低问。
雪寺没有答话,只是用着戒备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
“这几天没有人照顾你,你一定因此吃了不少苦吧。”紫式白河一脸歉意地看着雪寺,同时伸手抚去他嘴角上沾染的沙子。
“不要碰我,我自己会擦掉。”雪寺嫌恶地推开她伸过来的手,不领情地瞪了她一眼。
紫式白河看着他那有如受到欺凌的小动物,所发出来的自卫
愤怒,不
感到相当同情。莲见雪寺的事情,她已经从爷爷那边听说了,大致明白这小孩被莲见家放逐到京都这边的理由和原因。
“对了,我忘了自我介绍。”白河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叫紫式白河,是京都老宅老管家的孙女,今年四月开始就是高一生。前几天受到莲见先生的委托,所以从现在起我将负起照顾你的责任。未来几年,我们将会生活在一起。”紫式白河很简单地自我介绍。
“谁管你是谁,我要去学校上课了。”经过这一阵子的折磨和备受嘲弄,雪寺原本的内敛个性显然已经转为攻击
他冷冷地背起不断滴下水滴的书包,准备走进校园中。
“这小孩,看来比想象中的还难搞定。”白河望着雪寺咬紧牙关、一拐一拐离开的身影,伤脑筋地低喃一声。
她追上前去,冷不防地一手抓住雪寺的倔强身躯和书包。
“喂,我可是特地送来刚做好的便当,你不能糟蹋了我的心意。”白河将一个手制的蓝色便当袋,强迫地
到雪寺手中。
“这是…”雪寺望着手中绣有YUKITERA的便当提袋,不
呆愣住了。
YUKITERA…是他名字“雪寺”的
文拼音。
“一定要把便当吃光光,不准剩下喔。”白河细心
代着。
“嗯…”这回雪寺总算有了善意回应。
“要不要我背你进去教室?”见他一脸受伤的委屈可怜样,白河相当不忍心。
“不用你
婆。”雪寺随即又恢复警戒神情,匆匆将便当袋
入书包中。
“好吧,既然如此,我下午放学后骑脚踏车过来接你回家好了,你的膝盖受伤,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白河边说边拿出一条手帕,小心翼翼地绑在雪寺的膝盖擦伤处。
她那细心温柔的一举一动,像极了去世的妈妈。
雪寺感到鼻头一酸,在泪水还没掉下之前,便掉头直冲人校园中。
他想回家,想回到和妈妈一起共同生活的山上,他讨厌这里的一切,更讨厌他那花心爸爸…
三年前京都莲见老宅
“雪寺,放学后要准时回来喔,今天是你十五岁生日,白河姐准备了许多好吃的东西要帮你庆生。今年的生日啊,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像去年和前年一样晚归喔。”白河坐在早餐桌上,隔着老远的距离,往玄关处喊道。
“不用麻烦了,我没兴趣庆什么生。”雪寺冷冷地拿着书包,在
式玄关处换穿鞋子,准备踏出家门。
“怎么可以呢,白河姐这几天可是花尽心思准备你的生日餐宴呢。如果雪寺想请朋友过来,不用客气喔,把大家都叫来,人越多越热闹。”白河
朗地笑着。
那不经意的笑容,在雪寺眼中,却如阳光般耀眼。
“我没有朋友。”雪寺收回瞬间惊愣的痴凝,脸上依然是那惯有的冷然语气。
紫式白河一听,只差没咬牙切齿。都已经过了三年,雪寺这家伙怎么愈来愈不可爱。
“反正,我今天下午会跷课回来帮你准备庆生的东西,你回不回来随便你。”白河今年将满十八岁,正值花样年华的青春岁月。
雪寺一听,没再多说什么就要出门。
“喂,你的便当又忘了带走。”白河连忙从饭厅追上来,将蓝色的便当袋交给正要跨出大门的雪寺。
雪寺冷冷地接过便当袋,一古脑儿地丢入书包中。连再见都没说就跨步出门了。
“雪寺这家伙,真是伤脑筋…”白河望着雪寺孤单的身影消失在朝雾的
式庭院中,忧心地叹了口气。
都已经三年了,她真不知该如何才能帮助他走出丧母的阴影。
来到京都后,这两、三年的生日,雪寺总是刻意的忽略过,甚至彻夜不归。每每总让有心帮他庆生的白河,白白地空等一个晚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河,你今年就不用再白忙了,雪寺他今晚大概又不会回来了。”一个年迈的低沉声音缓缓响起。
“爷爷,雪寺每年的生日都没回家,难道你知道原因?”白河纳闷地问着爷爷。
“雪寺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爷爷低声叹道。
“为什么?”白河更是纳闷了。
“雪寺的生日,也就是他母亲的忌
。那孩子,大概又独自回山上去祭拜母亲了。”爷爷简单的回答,刻意痹篇不宜道出的
感部分。
“爷爷,这样就糟了,今年日本各地的降雪量特多,尤其寒
来袭,这两天又特别寒冷,加上雪寺昨天又有点感冒,如果他一个人上山…”白河思索至此,马上
下身上的围裙,直奔房间。
“白河,你想做什么?”爷爷见状,连忙问道。
白河这孩子太过善良和热情,总是为了别人着想而不顾自己的死活。
“如果真是这样,雪寺一定直接从家里出发,前往山上,我现在就去车站,偷偷跟着他一起上山,免得他出了什么意外。”白河边说边奔回房间,简单地收拾行李和御寒衣物。
“你还是别去的好,雪寺那孩子虽然安静却很聪明,不会有事的。”爷爷劝阻道。
“不行啦,爷爷,我答应莲见先生要好好照顾雪寺的。万一雪寺这次在山上出了意外,我会愧对莲见先生对我的恩情的。”话一说完,白河马上动作迅速地奔出家门,乘上计程车往京都车站行去。
“白河这孩子…总是把莲见先生对她的恩情挂在嘴边,这年头也很少人如她这般知恩感恩了。”爷爷感叹道。“希望两人上山后都平安无事才好。”爷爷满布皱纹的全上,写着不安。
雪寺搭着车,来到位于岐
县的飞骥山脉古川镇上。
这里就是他的出生地,也就是父亲和母亲相遇、进而短暂相恋的地方。
他所出生的二月,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所出生的地点,是日本最传统的高山型民家农村集落。
记忆之中,这个伴随生长的高山小村上,每到生日前夕,漫天的白雪,堆在寺庙中庭的雪人,以及母亲用雪为他堆置成的假生日蛋糕…从小他每每过生日的感受,就只有一个“冷”字。
小时候,有母亲陪在身边的日子,还不觉得特别寒冷和孤单,母亲去世后这两年,每年的生日他都备觉寒冷寂寞。
这三年来,父亲对去世的母亲不曾吊祭,和对他这位私生子的冷酷态度,更令现在的他,即使站在母亲的墓碑前,都觉
中怒火难平,仇恨加速燃烧着。
妈妈…雪寺跪在堆满白雪的墓碑前,伸手轻轻地抚去碑上的厚重堆雪。
三年前,父亲曾说,很快就会接他回东京,结果,父亲把他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
的京都,一晃眼就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来父子俩不曾见过而,就连电话也是寥寥可数。虽然如此,有关父亲的花心传闻和风
传言,却不曾在雪寺耳边终止过。
再过两个月,他就要从中学毕业。人在东京的父亲,几天前打了一通睽违一年的电话来,要他回东京就读高中,顺便开始学习管理莲见集团的方法…
“一定是报应,所以爸爸那边的家族才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可以继承莲见集团…”雪寺默默地在母亲墓碑前,慢慢地诉说这一年来的种种经过。
“妈妈,三年前我答应过你,一定会让爸爸在最短时间内亲自过来看你,并且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不然,你一个人安眠在山中寺庙这么大的风雪中,实在是太可怜了。”
雪寺任由漫天的飞雪淹没他跪坐的身躯,同时他在心中暗自起誓,绝对会让那不曾来吊祭过母亲的无情父亲,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安眠在母亲身边。
“雪寺…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搅你。只是我快冷昏了,想先告诉你一声。”
就在雪寺整理完墓园、准备起身离开时,紫式白河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雪寺循着声音来源,在寺庙墓园的石灯笼后,瞧见了全身发抖的紫式白河。
她穿着一件可笑的粉红色外套,就这么全身僵直地站在冰天雪地中。
雪寺见到她,瞬间闪过一抹惊愕。“你跟踪我?”他的语气中隐着一丝怒意。
“我不放心你,担心你会出事嘛。”早上白河赶到车站后,顺利地找到正在买票、准备坐车的雪寺。于是,白河就这样一路跟着他换车,坐了六、七个小时的车子,才来到飞骥山脉。
待抵达寺庙墓园时,已是下午三点。冬天山上
落的早,加上又下大风雪,寺庙墓园内早已昏暗一片,灯光点点。
“会出事的是你,不是我。”雪寺向墓碑行了个礼,缓缓地跪站起来,语气依然相当不悦。
“早知道这么冷,我就不跟你来了。”紫式白河抱着自己单薄的身子颤声道。
“你以为山上是什么样的地方,穿这种衣服来逛大街。”雪寺冷冷地蹙起眉头,收拾祭拜的物品,准备离开。
他刚刚在母亲墓碑前所讲的那些话,经过风雪声的阻碍,偷偷跟来的白河不至于会听到。只是,他依然不悦于她这种擅自跟踪的愚蠢行动。
雪寺一收拾好东西,马上准备离开。
雪寺,今晚你打算投宿哪间旅馆?”白河见他自顾自地离开,连忙快步跟上,免得
失在风雪中。
“这种季节当地人自己都不出门,哪会有投宿的客人上门?!所有旅馆和民宿在这种时节早就休业了。”雪寺没好气地说明。
“我刚刚查过特地带来的时刻表,从这里出发回到京都的末班电车,一小时前就离开了。”在滂沱大雪中,白河脸色苍白地大声说话。
她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失去知觉,身上所戴的帽子和手套,在风雪的肆
下,根本毫无作用。
“我本来就打算明早再回去。如果等一下没跟上我的脚步,你就自己想办法找地方投宿。”雪寺没好气地说完,随即迈开脚步,快速通过位在树林中的墓园,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雪寺,等等,这里雪这么厚,我没办法走得太快…”于是,白河就这样跟着他,两人一起穿梭在有如
雪般的山林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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