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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动心
 随着举团迁徙的时刻将近,霍语珑的心情跟着忐忑不安。

 怎么办?

 她不想回京城,一旦回去,若被人认出来只是徒增难堪,她不愿再面临重复的困境,已经够了!

 可是,她现在是“大雕团”的一份子,又怎能不跟着走?

 …除非她离开这里…

 不行!她不能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栖身之处,若是走了,难道重回天寒地冻、人心无情的街道上乞讨?

 发了一阵的呆,敲锣击鼓的嘈杂声将她惊回神。

 大伙儿正加紧进度的在排练,一部分人则在打包行李,她不该也没有时间在这儿偷懒,暂按下心中阴影,急忙把团主代下来的工作一一完成。

 到了起程出发的日子,此去大理京城约需三天的时间,由于天候不佳,路上积雪过厚,免不了多耽搁两天。

 待他们一行人浩浩进到城里,官道上驴马车轿、人行拥挤,店头小贩为抢生意各出绝招,吆喝声、唤卖声不绝于耳。卖茶水的敲响盏,卖油的敲油梆子,货郎担的标志是摇蛇皮小蹦或打一面小铜锣,磨刀人甩响四块刀形铁片串成的铁滑连,杀猪宰牛的吹羊角,到处洋溢着度年节的气氛。

 东晏芷瞧得一双清亮眼眸睁得圆大,觉得这大理京城一年比一年热闹,商设行家也一年比一年多,回头再看爹爹打细算后眉飞舞的开心模样,也晓得他是迫不及待要好好大捞一票了。

 来到租借的场地开始搭棚,如同预期,生意一桩桩上门。

 节舞狮,为一种拟兽舞,寄寓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狮子为百兽之王,威武勇猛,在人民心目中,它象征着勇敢和力量,并具有驱镇妖之功,能保人畜四季平安,因而又是吉祥的化身,故被称为“避狮子”或“瑞狮”

 每逢节开始的大阵仗,便是挨家挨户舞狮拜年,以示消灾除害、预报吉祥之意。为了招接瑞狮来临,各家往往在门前或门头上挂个红包,让狮去衔,而这,可是“大雕团”一年中最重要的收入之一。

 除夕前一天,东晏芷兴致地跑过来询问她:

 “无名,你现在有没有空?”

 “有什么事吗?”

 “我想去布庄裁几块布回来,你陪着我去街上挑吧。”

 去街上?那怎么行!“你自己去就好了,我还有事忙。”霍语珑紧绷着神经婉拒,装出忙碌的样子整理着大小器皿。

 “回来我陪你一块弄嘛,海堂哥在忙,我又不敢一人上街,而且我爹也答应了,你就别拒绝我,好不好?”东晏芷娇颜轻垮,出哀求的表情。

 “可是…”

 东晏芷忘了她曾是这京城首屈一指的千金小姐,因而未曾想过她有多么害怕抛头面,让人给认了出来。

 “求求你嘛,我是真的很想去,你不陪我,我就去不成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大可以硬起心肠的拒绝,但,东晏芷对自己的恩情,她即使再漠视也无法忘记。

 “好吧,我陪你去就是。”出于无奈的答应后,她还是马上后悔了。

 放眼街肆,到处是鲜红的联上派年味盎然。

 节贴联为民间一种普遍的习俗,其俗源远长,可以追溯到桃符。古代传说东海度朔山有大桃树,其下有神荼、郁垒二神,能避百鬼。所以民间在大年初一用桃木板画上这两个神像,挂在门口,以驱鬼避,叫做桃符。之后有人在桃符上题对联,才慢慢演变为今盛行的景况。

 这会儿,两条人影出现街道上,一红一灰,并不特别引人注意。

 东晏芷身穿喜红棉袄,底着粉长裙,纯真无忧的笑容里充满着喜悦;反之,霍语珑用一条围巾蒙去了大半边脸,亦步亦趋跟在东晏芷身后。

 来到一家名为“一字裁”的布庄,她倏地缩回步伐,不打算进去。

 “怎么了?”见她停住不前,东晏芷奇怪地回头问。“为什么不进来?”

 “里头人多,我在外头等你就行了。”

 确实,这家布庄裁布的功夫一、花质料更是一等一的优,瞧里头挤得水不通,连她要进去都显困难。

 “好吧,那我很快就出来。”东晏芷想想也好,点完头便踏入门槛。

 瞪着布庄门上醒目的招牌标帜,墨底匾额上题着龙飞凤舞的黑色字迹,正是出于霍千丘之手,这布庄是霍府的产业之一,她就算没亲自前来挑选,也知道以往身上穿的全出自于此。

 为了掩人耳目,她始终斜倚着壁边低垂螓首,静心等着东晏芷。

 “真对不住,”在她等得不耐烦之际,东晏芷总算呼着大气出来。“里头裁布的人实在太多,伙计们一时忙不过来,我也就等到现在。”

 “我们回去吧。”霍语珑很快地说。

 东晏芷却满心恋栈着街市两边卖着奇怪玩意儿的摊贩,想过去一探究竟。

 “无名,等一下,我想买个东西给海堂哥。”话一说完,她预备跑到对街去,霍语珑正想阻止,却发现一辆疾行马车冲撞上她。

 “晏芷,不要…”她厉声尖叫,车夫见状赶忙勒紧缰绳,受惊的马儿前蹄高抬低嘶不断,却已是不及。

 在一阵蹄纷沓中,东晏芷当场被踢中头部晕死过去,手臂亦被马蹄踩过。

 在神胆俱惊中,霍语珑扑过去将人抱起,急切地一声唤过一声。

 “晏芷、晏芷你醒醒!”

 “快去请大夫!”一个威凛厚沉的男音乍现耳畔,身着与这天地霜雪同的白袍长衫,神色凝重地快速跳下马车。

 “你们该死的都没在看路吗?”又气又急的霍语珑一时失掉方寸,听到有人开口,一起身便蛮横咒骂。“万一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饶过你们的!”

 “放心好了,人是我们撞到的,真有什么事,我会负责到底。”铿锵有力的语气没有半点逃避责任的意味,让她在看到他的面貌时,颇为失神的愣了下。

 这人一身的尊贵高傲、相貌非凡,举手投足间气凝神足,话出口便坚不容摧,看也知道来头不小。

 “墨全,快先把姑娘抬上马车,我们直接送她去看诊,才不会延误救医时间。”说话的是甫自马车上走下的纤纤女子,那沉鱼落雁的美貌,把路人都看得傻眼,以为仙女下凡。

 “好吧。”时墨全即刻下了命令,几名车夫手忙脚地将东晏芷搀扶上车,霍语珑这才惊醒过来。

 “你也上来吧。”白衣男子朝她说道。

 待霍语珑上了马车扶住东晏芷,另一句爆炸的话出现耳边。

 “用不着担心,他乃堂堂时王府的时二少,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葯来医治她的。”女子安慰地说。

 时二少?!

 霍语珑犹若针扎似地一跳,瞪着说话的女子瞠大瞳仁。

 “那你…”“我是郁还烟,是他的未婚。”浅浅的微笑在她光采人的美颜上漾开,时墨全听了,只以内敛而深情的眼神注视她却没说话。

 未婚?这女人是他的未婚

 当头喝的感觉就是这样吧!霍语珑只觉天旋地转,心痛得不能自已。

 她的未婚夫…有了别的未婚

 炳,这是应该的啊,她早不是霍府千金,又与长工传出丑闻,即使这女人是传闻中的青楼女子,她也没资格看轻她。

 她的眼底蓄起泪光,为了不让人瞧出端倪,她假装扶着东晏芷低垂着头。

 “要不要派人去通知这姑娘的亲人?”见她没说话,郁还烟轻声问道。

 她强自振作地背对着点头。“她是‘大雕团’团主的女儿,现在整个团就驻扎在双燕拱桥边。”

 霍语珑,你真可悲!

 今天受伤的是晏芷,还能说出个能听的身份,如果受伤的是你,别人该如何形容你?

 是“大雕团”好心收留的乞丐?还是“黑心园”那见不得人的霍语珑?

 无止尽的痛楚一波波蔓延,多么不愿在这马车上多待一分钟。

 这郁还烟,是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得到了时二少的心,在时二少的心中,说不定早忘记她这个曾有短暂婚约的女子。

 人的命运,怎会如此坎坷离奇?

 而她,又怎会如此心痛难当?

 在东晏芷被送回到团里后,这个新年,也在措手不及中展开序幕。

 为让事情平和的划下旬点,时墨全支付给东并扬一大笔赔偿金,并送上许多珍贵的补品参葯,平息这桩无意酿成的撞人风波。

 由于手臂关节处骨折,好些日子无法动弹,东晏芷成了不折不扣的伤兵,只能躺在上安歇,起居就由霍语珑来照料。

 她理所当然地挨了顿骂,脑子里却记不得东并扬骂了些什么,一颗心恍恍惚惚、晦暗浑浊,无法听进他气愤的每一句数落。

 除夕的夜晚,拱桥下头、河堤边岸的阶梯上,她独自瑟缩在月光照不进的角落里,瞪着河面结冻的白色冰霜,忍不住挑起脚边一颗石子,在冰面上敲出一个黑幽幽的,里头似有潺缓的河水尚在动。

 “都已经冻成这般,该是没有任何鱼儿能活了吧?”她喃喃低语,专心地再把敲大,以致未注意背后传来琐碎的脚步声。

 霍诺珑被这突来的声响骇一大跳,身子微倾险些掉进河里。

 “又是你!”真是来者不善,她瞥过视线,看到邱海堂那张故作微笑、卓尔不群的脸庞,马上又撇过头去相应不理。

 “为什么没去吃饭?”

 她暗自决定无论他说了什么都不回答,因此兀自继续敲着冰面。

 “是为了晏芷的事难过,还是为了自己的未婚夫另有新?”

 “什么?!”

 当场,她像被戳中致命要害般地跳起,那双愤怒至极的乌亮黑瞳,闪耀着昂的火光,在瞪住他的同时,身子也一阵轻颤。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你没去吃饭?”他出狡猾表情避重就轻。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因为痛恨你,所以耳闻你的事情便记得特别清楚。”他神情愉快地耸着肩。“而且,我还可以奉送你另一件消息。”

 她一顿。“什么消息?”

 “时二少的新任未婚,是当今圣上失踪十八年的二公主,比起你这曾是京城首富的第一千金,还是略胜一筹。”

 “公主?”她再度一呆,焰气有如急勇退。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

 那个郁还烟不但拥有倾城之貌,还是名尊贵非凡的公主。

 也难怪时墨全并不在意与她的这桩婚事,难怪…

 “你很在乎时墨全?”敛住了笑意,邱海堂用着正目光定定注视她。

 这一刻,她居然笑了,笑得凄切惨澹,仿佛他说了句可笑又可悲的话。“在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如何在乎?”

 寒风刺骨,她的笑比这道冷风还要来得更冷,他不觉打了个冷哆嗦。

 “那么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天地之别’这四字,原来是这么用的!”语气倏地一沉,阴郁的眼转黯,角的笑亦敛,哀痛逾恒的心…无从愈合。

 仿佛看出她受创甚重,他竟不忍心再去伤害她丝毫,这个始终倨傲、始终倔强的霍语珑,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后,出了最痛苦的表情,却不曾为任何人、任何事,掉过一滴不争气的泪。

 她静静地坐回阶梯上,垂下的眼睫遮住空的瞳眸。

 邱海堂一时愕然,糟糟的思进无限的怜悯与不明情像。

 “…对不起,如果我说错了什么,我向你郑重道歉!”这是他现下惟一能做的补偿。

 她闭了闭眼,像在眨掉眼中那抹伤痛。“你没有说错,错的是我,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仗势欺人、不该有恃无恐的欺别人、不该瞧不起老百姓、更不该端架子让服侍我的下人不好过,总而言之,我是无葯可救。”

 听着她的忏悔,邱海堂不明就理的口一热,握紧了双拳,微微感到激动。

 他是在干嘛?明知道她已经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刁蛮千金”还说这种话来刺她,实在太可恶了!

 张口说什么,在看到她悲伤苍凉的神情时,却又打住。

 “如果我不曾惹得天怨民怨,或许我还能待在霍府做千金大小姐,可惜,我连自己的名誉都给赔了…”

 脑门轰地巨响,全身血冻结,他难以置信地瞠大眼,浓眉瞬间聚拢。

 在他青天霹雳的时候,附近骤然点燃施放的鞭炮烟火,劈哩啪啦漫天作响。

 新的一年,就在无言中轰烈来到。

 棚外锣鼓喧腾,万众期待的狮舞在排山倒海的热闹掌声中开演。

 首场戏码“醒狮引仙归深山”引喻住在天庭的仙人舞到人间来,醉沉在酒气当中不归天庭,大感棘手的天庭乃指令狮子带回仙人来,于是狮子降到人间。

 此舞轻松幽默的描写为将醉醺醺的仙人带回天庭所下的苦心,狮子细腻的表情与无可言喻的味道,乃是此舞的物征。

 接连几天,狮团转移阵地到每一处庙会前演出,睡狮、狮翻身、探门联、踏七星、踩八卦、狮过桥、桌上功夫、桌上探井、狮切血、咬水果、捡红包、咬青、狮接礼、拜庙、四门到底。

 直至年节过去,所有的表演也告一段落。

 在榻上安躺数天后,东晏芷显得蠢蠢动,虽然伤口未愈,但她已经不耐地想下走动。

 霍语珑一见,蹙眉地伸手按住她。

 “你想害我被团主骂吗?他代过不得让你下。”

 “我不是废人,再这么躺下去会疯掉,无名,你让我下来走一走,我保证不出房间。”眨着水汪汪的一双美目,东晏芷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万一正好有人进来呢?”并非她铁石心肠,只是她不愿自找麻烦。

 “谁要进来都得先敲门,到时我再躺回上就是。”

 “不行,我不答应,你还是躺着吧,否则这责任我承担不起。”

 “无名…”东晏芷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自己,一时倍感错愕地愣住不动。

 霍语珑神色淡漠地将被拉整,然后走回圆桌旁的椅子坐下,试着一条黑色袖帕。

 “无名,你怎么了?从我受伤以后,你就变得好奇怪,你…”“不要说了。”她冷漠打断。

 “如果你有心事应该告诉我,我们是好姐妹呀。”东晏芷不明白她何以转变如此巨大,虽然她总是紧闭心扉,但也不似这回的冷酷无情。

 “我什么都不想说,你好好休息。”但她仍是头也不回地答。

 “…无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开始讨厌我?”即使她已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东晏芷还是耿耿于怀的穷问不舍。“可是你知道吗?这些天我躺在上想了很多事情,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我很喜欢海堂哥,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我,虽然他对我很好,但总觉得只有兄妹间的那种情谊,我很想问他喜不喜欢我,但是我一个女孩子家,又怎么问得出口?”她苦恼地摇头,却没注意到霍语珑乍闻此事时,双肩陡地震了一下。

 “自从你出现了,我觉得非常开心,有个人可以倾诉,事事就用不着放在心底了,我也想请你帮个忙,代我去问问他的心意…”

 霍语珑镇定而从容的转过头,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娇怯的东晏芷。

 “我不会去问的,因为我是个外人,这事我不上手。”冷静而毫无转圈余地的话,让东晏芷热切的心骤时冷却。

 “无名,你连这点忙都不愿帮我了,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不了解我的个性,没有人可以勉强我做不愿意的事,即使是你也一样。”

 “难道我这么挖心掏肺的对你,也不能改变你丝毫?”从没想过善意真诚的对待,换来的只是一句:即使是你也一样!

 “对不起,我不会说漂亮的婉转话,我也没有恶意,你真喜欢他,就亲自告诉他,好过我一个外人帮倒忙。”

 东晏芷深口气,一脸醒悟地轻咬下。“我明白了,我会照你说得去做,不会麻烦你的。”

 这么做太残忍了吗?霍语珑扪心自问。

 然而,都已经决定了离去,又何必徒惹尘埃?

 时候到了,是该走了。

 毫无留恋瞥下云淡风轻的一眼,踏上旧时路,朝着城外的风雪而去。

 那一夜,她也是这么走的。

 当所有人都误会她、蔑辱她,说她和长工尹富做出了有辱门风之苟合丑事,她清楚意识到,一切再无挽回之可能。

 一个从不心存感激的弃婴,在享受了十八年的荣华富贵,与时王府之二少主订下婚约之后,竟因酒醉而自毁清白?

 她让爹爹丢尽颜面,让整个霍府因她而蒙羞,即使没人赶她,她的好强也容不得她留在府里,听着一句句不堪入耳的指点议论。

 她不愿面对,当爹爹回府后得知这些事的震惊表情,更不愿哭哭啼啼的跪下来求大家相信她,或者原谅她,甚至是重新接纳她。

 走了,可以解决所有的事,她是这么坚信着。

 尽管步履沉重,踏着积雪往前走的意念却十分坚定。

 以她在“大雕团”这四百天来的学习与磨练,她相信可以在别的城镇村落里找到工作谋生。

 所以,她绝对、绝对不会饿死的!

 新甫过,年节的气氛正一点一滴退去,大街小巷却在这騒动连连。

 张贴在四处布告栏上的寻人启示,是引起议论纷纷的原因。

 一张圆润的鹅蛋脸,骄纵的柳眉斜扬,乌黑的眼盛气凌人,鼻梁高傲直,一张薄巧如绸的菱,满脸都是野的倔强。

 放眼全京城,长这副模样的,非这刁蛮千金莫属。

 霍府贴出告示,只要谁能提供消息,报知霍语珑去向,重重有赏!

 早在个把月前,有关这霍家千金和府里长工的丑事,早已传得整座京城沸沸汤汤,人言可畏,一再扭曲后的流言,任谁听了都直骂这霍语珑真不知

 但看在钱的份上,众人还是一窝蜂的找了起来,说不定哪天碰上了,这辈子就不愁吃穿啦!

 这会儿,霍语珑已经到了逸水村。

 原以为自己不会去回首待在“大雕团”的日子,然而,也许在梦里,也许在无意识时从脑海中掠过,也许在她看到某个人、听到某件事,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那个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人。

 站在落后空的街道上,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土地公庙。

 也罢,不过暂时睡一晚,待明天还得继续往前走,否则“大雕团”要是也回到逸水村,她就糟了。

 思忖的同时已朝着庙的方向前行,接下来的事,却是她始料未及的错愕。

 一阵马蹄疾行声出现在身后,声音由远而近渐渐明朗,马蹄奔驰在雪地上,速度难免大打折扣,但这匹骏马以及骑乘在上的人,却一鼓作气的呼啸一声拦到她面前。

 霍语珑吓得后退数十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总算追上你了!”

 含恼怒的浑厚男音很不客气地狠狠撞击她,深邃阴沉的目光灼亮慑人,脸上有着被风雪侵蚀过的凉与疲惫,却遮掩不了他脸上的火爆表情。

 “你该死的为什么不告而别?知不知道所有人都为你担心?”

 她呆呆地望了他许久,视线因突然涌上的热泪而渐渐模糊,不清楚眼前看到的,她强一口气止住泪意,却止不住冰冻的心缓缓融化。

 “你…”邱海堂跃下马背,在她不及防备的刹那,用一种不属于亲人、不属于朋友间拥抱的方式,将她被寒风冻得颤抖的身躯,拥进了自己温暖的膛里。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在穿得如此单薄的情况下,长时间走在冰天雪地里,却能不被冻死,更不知道她的生命力会如此强韧,就和她的个性一样倔强。

 她毫无抵抗地困在这不真实的怀抱里,忘记怎么呼吸,忘记怎么说话,忘记应该要挣脱,该要用力推开他…

 一切都失控了,她从不打算让这颗死寂的心沦陷某处的。

 即使在街头行乞,即使狼狈地死去,她都想守着仅剩的这颗心,让自己意志坚强地活下去。

 “为…为什…”极力拼凑出的疑问,从牙间僵硬迸出。

 “不要问我为什么。”在抱住她的那一秒,邱海堂整个人才惊醒过来,自己做了这样唐突的事。他沙嘎的回答,却不愿马上告诉她为什么。

 那是一个直觉,也是他从未有过的冲动,但他的心情却感到坦然。

 终其一生的寻寻觅觅,不就是为了这一刹那的心动?

 是他的心跳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天空再度飘下细雪,她试着将埋在他口的脸蛋抬起,才发现他的目光正定定凝视她,眼中灼热的一簇火苗,来得那样陌生,那样令她心悸。

 “我知道为什么了。”他的神情变得好温柔好温柔。

 “啊?”

 “第一次看到你,我的心里便有了你,不管是恨、是怨,但这四年多来,我却忘不掉你。

 “四年后再看到你,你不再是霍家千金,你是我匹配得上的平民女子,对你而言是如此痛苦,对我而言,却如释重负。”

 这突来的告白,让霍语珑的世界起了大震动。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喉头似哽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上你,也许你觉得荒谬,但我觉得你…”“不!像我这样刁蛮任的人,你为什么会喜欢呢!”她急急打断他,不让他说下去。“如果你是想玩我的感情,来达到你报复的目的…”

 这回换他面色凛然地打断她:“我不需要大费周章的跑到这儿,只为了玩你的感情。因为我是认真的。”

 脑中猛地冒出东晏芷的脸来。“可是…”

 “先别拒绝我,求你!”

 同样没有为什么,到最后,霍语珑仍旧没有狠狠推开他。

 即使东晏芷的脸不断在脑中盘旋。

 怎相信,世上会有人肯爱她这样的刁蛮女子?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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