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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季眉细心款款地帮汪敬成换葯,再次感受到汪敬成那双像电眼般锐利、又充满研究、趣味的目光凝睇。

 自从那充满戏剧张力的针锋相对之后,他老先生就不曾再发过一顿脾气,甚至乖乖接受医院的诊疗计划。

 这种前后大相迳庭、判若两人的蜕变颇教季眉不能适应。尤其是听到他把充满敌意的Miss季,改换成季丫头时,她简直受宠若惊地不知如何应对。

 包别提如何招架他那深具透视效果的注目礼。

 现在他老人家的眼睛又定定地锁在她脸上了,当他瞥见三番两次进进出出的放科医生刘逸洋又编了个笨拙的理由进来盘旋时,他脸上的笑意更诡异和奥妙了。

 害季眉没由来的双颊飞红,手足无措地连针筒也拿不稳了。“小心,可别打歪了,这是打针,可不是针灸啊,可别把针头留在我里头。”汪敬成好整以暇地打趣道。

 季眉脸红得像煮的虾子。想不到汪敬成年纪一大把了,个性却怪诙谐像顽皮的孩童般。“看来你的复原情况还不坏,不仅肝火下降了,而且还有闲情雅致作弄人?”

 “这个嘛,说来都要归功于你们王主任,谁教他那么了解我老人家,投吾所好地派个

 赏心悦目的俏护士来伺候我?”他有趣地盯著季眉娇羞中有几分嗔意的容颜,畔的笑意扩散得更大了。“这美当前,我老人家心花怒放之余,自然康复神速啰!”

 “汪先生,你…”季眉窘困地连耳都红了。

 汪敬成见她语还休的窘态,心里的赏和怜惜不又添了几分。“不要怪我老先生吃你的豆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老先生虽然是个一只脚已经跨进棺材里的人了,可是碰上姿可人的女孩子,我还是有“男人本”的,君不见你们那位放科刘医生也和我老先生一样独具慧眼,没事就来我病房徘徊,敢情是对我老先生产生恋父情结?否则怎么跑得比我那些不成材的儿子还殷勤?”

 他得意地啜饮著季眉那张丽如红霞的娇,不咧嘴笑得好开怀。“咦?我那个尖牙利嘴又任的小护士究竟跑到哪儿?敢情今天舌头给猫吃了?”

 季眉被他糗得连连跺脚,在又窘迫又懊恼的情况下,不大发娇嗔的威胁他:“你再这么聒噪,爱逞口舌之快,小心我一针打在你嘴巴上。”

 “是吗?那可得打麻醉针才有效?要不然,教你们那个刘逸洋医生帮忙也行,我想,他一定会热心帮忙,舍命为红颜的。”汪敬成调笑地回嘴道。天知道,他真是喜爱极了和这位长得明眸皓齿、惹人怜爱的俏护士抬杠,逗弄她似乎已经成了躺在病房里枯闷烦躁中唯一的乐趣。

 季眉恼羞地瞪著他,一时间却又找不出有力的措辞反击,望着汪敬成兴高彩烈,得意非凡的奚笑神采,她更是窘困得无所遁形,只好用沉默来表达最严厉的抗议,无比迅速地清理完他的伤口,不给汪敬成任何戏弄她的机会,再次闪电般逃离病房。

 汪敬成见状,不由开怀大笑,笑得连病房内霾的灰沮都为之一扫而光。

 “什么事值得你笑得这么乐啊!敬成?”

 他循声望去,只见他的知好友殷振勤的夫人连佩茹满脸兴味地站在病房门口瞅著他。

 汪敬成笑得连眼泪都淌了出来,他实在来不及在殷太太面前煞车。“没什么,只是,一个小护士实在太可爱了,我忍不住逗逗她…”

 殷太太在病前坐下,失笑地啾著他。“瞧你,还是人老心不老的顽童性格。”

 “没办法啊,整天躺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病房里,不学点苦中作乐,日子怎样打发啊!还不如早点去见阎王来个解自在!”

 “呸呸!瞧你什么乌鸦嘴,在医院里也不忌讳点!”

 汪敬成玲哼一声:

 “有啥关系,反正人迟早有这么一遭,忌讳个什么劲?何况…从古至今有谁在死神面前讨过便宜?这点我早就看开了,若非和我那些无情无义、现实可恨的儿女赌一口气,我连手术都懒得做了。”

 殷太太了解地斜睨著他。“你哟!就是这个拗脾气,那有人年纪一大把了还跟孩子似的跟自己的儿女大呼小叫,你的肝硬化都是给你烈子造成的!”

 “我脾气拗?你们家老爷脾气就不拗啊!否则!三年前他怎么会中风呢?到现在还得坐轮椅呢?”汪敬成不服气地挑眉道。

 殷太太脸色一黯。“唉!他还不是给允帆那孩子气的,天下父母心,有哪个做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美满的姻缘,何况!允帆是他的独生子,老年得子的他自然对允帆有很高的期望,谁晓得…”殷太太无奈地摇摇头,又是一叹。“这孩子会被一次感情的创伤给打垮了。”

 汪敬成表情也凝重起来了。“这还不是给你们夫妇宠坏了,从小细心呵护,捧在手心里舍不得磨练他,害他像温室里的花朵般娇贵脆弱,经不起外面的风吹雨打,一次婚变就把他的骄傲、尊严给撕得粉碎,你说,这是不是爱之反而害之?”

 “唉!讲起来这都要怪我们,是我们两个老的遇人不,帮他安排了这么一个虚荣而不甘寂寞的女人,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爱上江翠屏,闪电订婚之后,他意气风发地远渡英国留学,讲好了两年之后回来完婚,谁料得到,才三个月而已,江翠屏就耐不住寂寞跟一个汽车商人闪电结婚!”

 “这个女孩子我早就看出她不可靠、不安分,瞧她那一对桃花眼,没事就爱瞟,她会本本分分守著一个男人才怪!”汪敬成振振有辞的说。“偏偏允帆那个楞小子还把她视为天人,捧上了天,这样也好,正好给少不更事的他一次教训,让他学学什么叫做成智慧,看人不要光看外表,外表这玩意,十有八九都是靠不住的!”

 “他是有改变,可是!他变得汲汲于赚钱、扩充事业,壮大他的事业王国,然后把赚来的钱拿去养舞女,泡酒家,他变得玩世不恭,冷酷无情,把女人当成玩物,我和振勤都不晓得该拿他如何是好?敬成…”殷太太满脸忧心地望着他。“你是他干爹,他和你一向投缘,也许,你能帮我们劝劝他,不要再把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不要再纵情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声犬马中…”

 汪敬成眉峰皱拢了。“劝他?他眼中还有我这个干爹吗?从我住院那天他匆匆来探望过,从此就不见人影,我怀疑他肯听我的劝告?”

 殷太太一听,表情更焦虑忧烦了。“怎么办?我们不能坐视他这样荒唐任下去,我跟振勤想尽办法要替他介绍好人家的女孩子,可是,他只要一提到江翠屏来讽刺我们,我跟振勤根本无力招架,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和那些风尘女郎厮混!”

 “好人家的女孩?”汪敬成若有所思的沉了一下。“不行,太温文柔顺的女孩子是绝对治不住允帆的,这个女孩子一定要聪慧、善良而且有点个性…”倏地,他眼睛一亮,一个奇妙的念头闪入脑海,他兴致高昂地拍手大笑:“有了,我有一个绝妙的人选,这个女孩子一定能够治疗允帆愤世嫉俗的爱情观。”说著,他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好像一个志得意满的月下老人般。

 “你说的这女孩子到底是谁?”殷太太有点期盼、又满含挂虑的问道。

 汪敬成神秘兮兮地冲著她一笑,故弄玄虚的说:

 “这个…恕我先卖个关子,反正…她绝对是千万人选中难得一见的好女孩,这点…我汪敬成敢用我在商场上童叟无欺的信誉向你保证。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件事就全权交给我办好啦!你只要等著当婆婆就好了。”

 殷太太半信半疑地说:

 “瞧你说得那么肯定,谁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我们允帆?”

 “咦?你这个做妈的怎么对自己的儿子这么没信心啊!”汪敬成见她仍一副迟疑不定的神情,不拉长了脸。“怎么?你不信任我的眼光?怕我给你挑个奇貌不扬的丑媳妇吗?”

 “不是,而是你要怎么介绍他们认识呢?你是知道允帆他根本不会乖乖接受我们的安排,尤其是相亲…”

 “谁说要给他相亲来著?”

 殷太太表情更困惑了。“那…”

 “反正山人自有妙计,你只要吩咐你那个宝贝儿子星期六晚上务必空来看我,否则,我这个做干爹的从此跟他摆摆手…恩断义绝。”

 “这…”殷太太结巴起来了,她根本不知道汪敬成葫芦里在卖什么葯,想起他一向率无忌的顽童个性,她一颗心更是忐忑不安地跳动得好厉害。

 “这什么啊!你这么唠叨,难怪振勤常抱怨他耳朵都快长茧了,再说,我不用这种强迫带威胁的方式,你那个宝贝儿子会乖乖听话吗?”

 “好吧!我都听你的,反正事到如今,我也只有照你的方法做吧。”

 中山北路在闪烁辉煌的霓虹灯灿照下显得格外缤纷美丽,点点隐约晃动的灯火和星光迭,更为这殊丽的夜景增添了一份朦胧离、似梦似醒的错觉。

 席梦酒吧就坐落在这份缤纷若梦的气氛中。

 若隐若现的灯幢,幽暗慢的气氛,低沉动耳的音乐,再加上殷勤周到的服务,难怪,这里几乎天天都是高朋满座,坐无虚席,有时候甚至要电话预约才能订到桌位。

 这儿不仅酒人,连整个酒吧的装潢设计都充满了诗情画意,让人有一份慵懒舒雅的感觉,而这里的女主人更是美的教人不忍移目,未饮先醉。

 楚石面无表情地盯著冷晏妮苗条玲珑的身影来回晃动在各个客人之间,巧笑嫣然,风情万种地和他们际应酬。

 他的口不能自已地闪过一阵剧痛,接著,一抹讽刺而尖锐的痛楚席卷他所有的感觉。他狠狠地饮尽了杯中的酒,任辛辣的体烧痛了他的五脏六腑。

 冷晏妮招呼完一个几乎打从开幕以来就天天来捧场的老顾客之后,她悄悄窥伺了楚石阴沉的表情一眼,艰涩地咽了口苦水,绕过吧台转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坐进轻软舒服的沙发内,她所有伪装出来的冷静和雍容都溃散了,一股哭无泪的辛酸和痛心淹役了她。

 她疲乏却颤悸地闭上眼,思绪开始飘浮到三个月前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宴席上,那是她的好朋友光达电子企业集团的总裁夏靖远为庆祝长子婚礼所办的西式婚宴,她于公于私(夏靖远也是席梦酒吧的投资人之一)都该出席这场婚宴。

 当她充当男方女主人,负责款待贺客来宾时,(夏靖远的子于前年不幸车祸丧生),她意外地看到一张彷若梦中才能寻觅的男脸庞,那张温文尔雅、充满睿智、深情的脸,她觉得全身的血都在这一刻被干了,一阵晕眩袭来,她虚弱得几乎站不住脚。

 接著,她失态地任夏靖远将她扶到休息室去,她神情恍惚,久久不能从那份致命的震撼和欣喜中清醒过来。

 想到他复杂又带点轻蔑的眼神,她根本无法踏出休息室,优雅从容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她借故身体不适待在休息室里,任已经尘封久远的沧桑慢慢啃啮著她每一寸呼吸,与每一滴泉涌不住的眼泪。

 她站在玻璃窗前,那样失神而恍然,直到一个似熟悉又已然陌生的男嗓音在她身后幽冷地问起:“冷小姐?”她才像触电般惊骇地转过身来,接触到一双合了敌视、讽刺和悲痛的眼眸,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摇摇坠…

 楚石即刻扶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倏地温和下来,甚至,还有一份难言的感情在眼底漾。

 就在她激动莫名地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时,他像被闪电劈到般鲁地放开了手,脸上又恢复了那份疏冷淡漠的神态。

 他眯起眼,紧紧地,细细地,死命地盯著她,彷佛想贯穿她的灵魂一般,良久,像一个世纪久远一般,他开口了,声音冷得教人背脊发凉:

 “我该如何称呼你?是冷小姐?还是冷夫人?”他讥刺地玲笑一下。“或者,称你夏夫人比较恰当?”

 冷晏妮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他的“来者不善”他居然敢这样嘲讽她!

 愤和屈辱让她回了在眼眶内盘旋的热泪,她深口气,绽出了漂亮而动人的笑靥。“随楚先生你的高兴,反正称呼只是一个符号,没多大的意义不是吗?”

 一抹悲恸而严酷的光芒闪过了楚石的眼底,他点点头,刷白著脸,冷冰冰的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得好,冷小姐,你不愧是全台北市最成功的际花,很擅长左右逢源、狡兔三窟的把戏!”

 “你…”她气得差点没昏了过去,心痛和绝望让她寒著声音,高亢而尖锐地反击道:

 “这是我因应人心不古,世事多变的生存法则,岂敢劳驾楚先生你烦心费神!”

 楚石的嘴紧抿成一直线,他浑身颤悸,好半天才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人心不古,世事多变,哈哈,冷小姐,你的确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这点投机善变的本事,我楚石的确自叹弗如。”

 冷晏妮用力咬住嘴,她到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含血人,什么是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她硬生生地咽下所有悲痛和煎熬,强作镇定的笑着说:

 “楚先生,你何必那么在乎我的人生哲学呢?不能因为你是读诗书的知识份子,就瞧不起我们这些餐风宿、赚些蝇头微利的生意人,就算我是青楼女子你也无权代表上帝来审判我?”

 “青楼女子?”楚石冷冷地笑了。“青楼女子也不乏洁身自爱的人,不像有些女子杨花水性,自甘下?!”

 这番恶毒的攻讦撕裂了冷晏妮的心,她悲愤攻心之下,不凄厉地笑了,笑得狂野而讽刺:

 “说得好,说得真是一针见血!”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滑落在脸颊、下巴上。“我的确是个朝秦暮楚、的下女子,这样你满意了吧!你可以口下留情了吧?!”

 她烈而失常的反应,震颤的身子,泪痕狼藉的容颜处处绞痛了楚石的心,他再也无法压抑蛰伏在内心那份沸腾的感情,搂住她,嘎哑而痛楚地喊出了梗在喉头已久的呢喃;

 “知秋!知秋…”

 这个乍现、又像失落许久、合了多少甜蜜、惘的称呼击倒了冷晏妮,她再也无法武装自己,热泪像决堤的河水般泉涌不断,濡了楚石的衣衫。

 就在这离、复杂又恍然若梦的微妙时刻。“晏妮,你好点了吗?”夏靖远的声音伴著开门的声响破坏了所有旎温馨的气氛。

 冷晏妮不自然地擦拭著泪痕掩饰波动而难堪的情绪。“我…我没事…”她看到夏靖远讶异的望向楚石。“呃,楚先生…他、他跟我有数面之缘,所以,进来打声招呼…”

 她期期艾艾的解释和夏靖远毫不避讳的爱慕、关怀,刺痛了楚石的神经,他板著脸随便颔个首便转身离开了。

 夏靖远一头雾水。“怎么回事?这个楚石怎么这样傲慢,有点学问就可以目中无人,连做人的礼节都不顾了吗?”他不满地大发牢騒,等他正视到冷晏妮泪眼婆娑,不胜苍白的模样,他才发现到事态的不寻常。“怎么回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冷晏妮紧绷的情绪又在这番关爱的询问下崩溃了,于是…她把所有掩藏在繁华背后的爱恨情仇、一血一泪靡遗钜细地向夏靖远倾吐…

 回忆像利刃扫痛了她的肺腑,她又忍不住泪雨滂沱了。三个月了,从那天撼人心肺的会面之后,他每天晚上都来这里饮酒。

 不苟言笑、冷眼旁观地注视著她的一举一动,没有言语,没有任何肢体动作,只是像化石一般坐在那,饮著最烈、最贵的酒,玲冷地望着她,望得她一颗心都几乎扭曲了。

 这场漫长的折磨要到几时才会结束!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噙著泪,大有无语问苍天的凄怆和悲凉?!

 “冷经理,那个天天来我们店里却闷不吭声的楚先生终于开他的金口了。”他们店里负责打点客人赏费和跑腿的工读生王国辉大惊小敝跑进来向她报告。

 她迅速换上淡然的假面具。“哦?他有何贵干?”

 王国辉面有难地望着她,一副想说又不敢启齿的模样。

 “你有话就直接说,我不会怪你的。”

 “他…他要你过去陪他喝酒。”

 冷晏妮脸色猝变,她震怒的反应吓住了王国辉,他紧张得结结巴巴地解释著:

 “冷经理,你、你别生气,我…我本来是不敢来跟你讲的,可是,那位楚先生他…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替他传达的话,他就要闯进你的办公室来,他还、还说…”他为难地闭上嘴,考虑著该不该说。

 冷晏妮试图控制翻腾波动的情绪,佯装自然地鼓励他。“你尽管说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

 “他说,如果你可以像花蝴蝶一般陪著其他客人喝酒,凭什么…对他例外?”说完之后,他戒慎恐惧地望着冷晏妮微微泛白的脸,大气都不敢一下。

 冷晏妮的指尖狠狠戳进了掌心里,她的心早就被痛楚剥夺了所有感觉,半晌,她才在极端灰沮和愤怒的双重刺下,起背脊,对著一脸惶恐的王国辉说:

 “没你的事,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的。”

 待王国辉出去后,她震颤地出一香烟,点上火,几乎握不住地了两口,然后,她匆匆地拿出粉盒,在苍白的脸颊上用力扑拍著,彷佛要把积的委屈藉此发一光。

 楚石望着空泛的玻璃酒杯发呆,整个人都浸在一份又悲怆又绝望的复杂情境中。

 辗转在内心深处的刺痛让他的脸部掠过一阵轻颤,挥身痉孪的差点控碎了手中酒杯。

 当一抹淡雅清柔的香味绕鼻而来时,他马上震动地抬起眼,用一种探刻的、悲哀的、无以言喻的眼光瞅著那位坐在他对面,美得教人心痛的女人。

 上苍真是眷爱著她,不是吗?

 岁月沧桑只是改变了曾有的山盟海誓,而她却依稀明,妩媚如初,甚至还多了一份夺目优雅的风情!

 “你叫我过来,只是准备跟我玩哀莫大于心死的沉默游戏吗?”她不徐不缓的说,内心却被他那烧灼般的凝视搅了思

 “我找你来,只想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美丽而充满了悲离合的爱情故事…”他沙哑地说。

 “哦?”她的喉咙没由来地紧缩了。

 他注视著她,目光是深沉而难懂的。“我从小是生长在一个传统而礼教分明的书香门第,身为独子的我在完成北大的学业之后,家人便速速做主替我讨了一个媳妇。”他顿了顿,点了烟,在烟雾蒙中他继续说道:

 “我的太太她是一个传统、典型的中国女,她个性温婉娴淑,是那种以先生、家庭为生活重心的女人,只是她天生体弱多病,过门不到两年就卧病在…”他停下来,紧盯著她。“你想不想知道她罹患的是什么病?”

 “哦?什么毛病?”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何等的颤抖。

 “慢肝炎,而我那个抱孙急切的父亲又在这时候催促我娶妾,我不肯,父亲为此大为不快。这件事僵持了半年之久,我父亲也几乎快淡忘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在北大认识一个冠群芳的女孩子,她是我的女学生,她不但姿丽娉婷、眉目如画,更是一个才情出众,充满诗情画意的女孩子,我从来没有看过像她那样才貌双全、对生命充满了狂热和憧憬的女孩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动静皆宜…深深抓住了我,让我像失魂落魄的傻瓜一般只敢远远地观望着她周旋在所有男老师、男同学蜂拥的爱慕和追逐中!”他说得好入神,双目炯炯发亮,在晕蒙的灯光烘托下灿亮如星河一般。

 她听得更入神了,一段动人的情爱穿梭在似幻似真的挣扎情中。“后来呢?你就眼睁睁地看她投入别人的怀抱,而不敢向她表明感情?”她柔声问道,眼睛蒙如烟,分不清是喜抑或是悲?

 “我很想,但是我不敢…”他干涩地了一口烟又说。“我不断提醒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虽然,在她身上我第一次领会到爱情那种至死不渝的深刻情怀,但…我还是不敢向她表白,我怕…我换来的只是一场奚落和自取其,更怕…委屈了她。”他停顿了一下,捺熄了烟蒂。“没想到…有一回,是七夕情人节吧!我亲眼目睹她被我的得意门生接出去游车河,我无力阻挡,也不敢阻挠,一个人心情郁闷的枯坐在宿舍内藉酒浇愁,却没想到…校监送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来,我望着上面娟秀清逸的字迹,整个心都狂跳起来…”

 他停下来啾著她,意味深长的说:

 “我现在都还能感觉到那种全身的血彷佛焚烧起来的悸动和偾张…我颤抖著手一时震动不已,迅速而贪婪地出信件,只看到一张绢白、飘著茉莉清香的纸绢上写著;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树头结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时?

 “看到这首诗,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就像初尝情果的傻子般冲出宿舍,冲到她的住屋前,还来不及敲门,她就袅袅婷婷地出现在我眼前,望着她那宜嗔宜喜,半忧半愁的容颜,我再也无抵抗的能力了!拥著她,吻著她,我有一份“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的感动,更有一份罪恶感和疼惜,望着她酡红如醉的芳颜,我歉疚地对她说:“知秋,我配不上你,这样是亵渎了你…”“她含泪地捂住我的,脸上却绽著好美好美的笑容,我望着她,首次领悟到什么叫做一笑倾城…”

 “就这样,她成了我的地下夫人,虽然,我博得双亲和子的认同和体恤,但,我仍然挥不去那份揪心的歉意和怜疼。”

 “隔年,我们第一个孩子出世了,初为人父、人母的我们快若狂地抱著我那粉雕玉琢的大女儿楚梦安回广东老家给我爸妈看,在取得子默肯的情况下我们拜堂成亲了。当时,我拥著她温软的身子,心疼地吻著她,悄声说著我的感激和歉疚:“怜卿薄命甘做妾!””

 “接著,我们一家三口共度了一段像神仙眷属般的婚姻生活,她毕业后也在北大任教,然后,我们第二个女儿楚梦思降临了…”他凄怆地苦笑了一下。“幸福降临得太快,连老天爷也会嫉妒的,在一九六七年,时局开始变了,当局为了打击异议份子开始策动清算斗争整肃知识份子,整个北大都陷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恐怖气氛中,接著,恐怖的逮捕行动开始了,许多教授、讲师和研究生都被扣上**革命罪的帽子,批判他们、斗争他们的竟然都是自已最亲近、信任的学生。”他神色凝肃,声音变得更凄寒、消沉了。“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恶劣情况下,我和知秋,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的二夫人她叫做柳知秋,柳树的柳,一叶知秋的知秋,名字很美,很古典雅致是不是?”他目光如炬的紧盯著她,没有忽略掉她隐隐颤悸的身子。“你在发抖?是觉得冷?还是被我的故事吓坏了?!”他声音温柔得像春风的呢喃,但他表情僵硬、严峻得教人胆寒。

 冷晏妮双手紧绞在一块,整个人像掉入炼狱中忽冷忽热、忽喜忽悲,酸楚地泪意盈然,然而,楚石残酷的无视于她梨花带雨似的容颜,他咄咄人地俯向她:“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一向最擅长际应酬,运用你温存的笑容、媚视烟行的风情,来抚慰男人受伤的心吗?”

 冷晏妮的心紧缩成一团,屈辱的泪满滥地在眼眶内盘旋,她挣扎了半晌,却因愤、悲痛而无法言语,看到楚石一脸轻蔑、残酷地欣赏著她的痛苦,她再也无法安之若素地坐在这任凭他宰割了。她倏然站起来,白著脸颤声说:

 “楚先生,很抱歉,我很累,想休息一下,希望你不介意,改天再空听你的故事,我…”她还来不及说完,楚石已用力地按住她的肩头,强迫她坐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瞅著她苍白的脸慢声说道:

 “我很介意,我坚持要一鼓作气地说完这个折磨我已久的故事,难得我和冷小姐一见如故,而冷小姐一向善解人意,相信你不会扫我的雅兴才是?!”接著,他不睬冷晏妮祈求而噙著泪水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和知秋都有著共同的体认,知道历史的悲剧又再重演了,知识份子又再度成为政治整肃异己下的牺牲品,我们不甘就这样被迫害,被无端扣上政治荒诞、残忍的罪名,为了留得青山在,更为了做历史的见证人,更为我们那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我们决定逃亡,在亲友的协助、掩护下,我们潜回了广东老家,在我那位在广东省部担任书记的表兄…杏讪瑭的建议下,我们准备搭渔船先逃到香港再作打算。谁知道…就在我们夜宿在渔夫家中准备出发的前一晚,柳知秋和我的小女儿梦思都失踪了,在遍寻不获的情况下,我焦虑得几乎要发疯了,执意不肯搭渔船离开,最后…我是在家人亲友的全力捆绑下被送上船的。”他说到这全身紧绷,表情变得更激动而冷峻了。“上苍是很会捉弄人的,经过几天心惊胆跳、狼狈不堪的海上逃亡,我们终于安全地抵达了香港,抱著年仅两岁的大女儿,我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快慰,全心全意都挂虑著我那莫名失踪的女的安危。”

 他猛然灌了一口烈酒,回忆烧灼著他,他的眼睛里充盈著扩张的血丝。

 “在香港这个陌生、现实的环境里,我有一顿没一顿地过著类似汉的生活,几度差点病倒,就在几近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巧逢了北大高我几期的学长,他在香港做事,在他的襄助下,我和梦安总算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所,不必再过著餐风宿的生活,接著,在我的学长协助下,我暂时在一家餐馆洗碗打散工,费尽心思打探儿、家人的近祝,两个月后,我终于收到我叔叔辗转托人携带的信函,我惊喜若狂地打开信函一看…你猜,我接到什么惊逃诏地的大消息?!”他咬紧牙龈地问她,眼睛犀利寒冷得像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向她冷晏妮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她泪意蒙、喉咙梗,好半天,才挤出一丝虚弱的声音:“什么…消息?”

 楚石的脸扭曲了,他恶狠狠地瞪著她,喉结上下跳动,半晌,他寒著脸,一字一句地从齿迸出:

 “我的父母,元配子,还有帮助我逃的亲友,包括渔夫全部都被逮捕,扣上**革命的罪名,可怜我那年迈体衰,不堪折磨的双亲就在一波又一波毫不留情的清算斗争中被活活的整死了,甚至…没有人敢去替他们收尸!”他凄厉地咬著牙,额上青筋突出:

 “你猜,是谁在背后策动这场抄家灭门的阴谋?又是谁在我背后放冷箭?把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他骘地盯著她微微泛白的脸,厉声地笑了:

 “是我那个…我用全部生命去热爱的女人柳知秋,她伙同我那个包藏祸心,良知给狗吃了的表哥杏讪瑭一块干下的好事!”他嘲讽而凄烈地笑着,泪光闪烁,双眼通红。“我看了这封信之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可怜我那临老不得善终的父母,因为我这个愚蠢的儿子,竟落个家破人亡的惨剧!我整整病了一个月,万念俱灰,又充满了自责和憎恨,我万万想不到…我竟会爱上那样一个心如蛇蝎、翻恩为仇的女人!”

 冷晏妮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不胜愁苦、泪光闪烁地哀求道:

 “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

 楚石面无表情地扬起眉,冷冷地讥刺著:“哦?连你也觉得这个故事太残忍了?其实…跟我那个其心可诛,薄情恶毒的妾柳知秋比起来,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梦魇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了,谁教我瞎了眼睛,误把娼当成圣女!”

 一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冷晏妮再也无法按捺满腔的凄然和酸楚,她倏地站起身,在楚石冷眼刻薄的刺下仓皇地掩面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虚软地贴在门板上,泪像疯狂的水般席卷而至,她无言的啜饮著,整个心都像经过一番战争蹂躏般鲜血淋淋,支离破碎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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