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赛夏就照着那姑娘之前的指示,来到一户破旧的宅院,原本在打盹的侠女已然转醒,即刻恢复充沛的精力,翻身下马,向院子飞奔而去,大声吆喝着。“爹,晚餐有着落了,我给您找了个有钱徒弟来了呀!”她叫得如响雷,丝毫不在意背后的赛夏听见了,会掉头就走。
赛夏仍安坐在马背上,神态优雅地四处顾盼,看着山谷下唯一的人家,在花木扶疏的围拱下,更显得那间房子的简破,与其说它是个房子,不如说是一间茅草和泥土堆砌而成的简陋草舍,他不敢相信,那样的茅屋真能住人,因为连他的爱马的马槽都比那里要来得坚固。
这时茅屋里走出一位咳嗽连连的老人,苍白的脸色看似病恹恹的。
“侠女,你说谁来了呀?”
赛夏有点迷糊了,怎么这位老人家也称呼她为“侠女”她究竟何侠之有?除了刁钻、鲁莽及贪小便宜外,从她的言行举止根本嗅不到一丝侠女该有的风范。
那位“侠女”姑娘,兴冲冲地又跑回赛夏身旁。
“你快下来,别老坐在马背上,不怕
股坐得生疮呀!”回头又对着老人那头大声嚷嚷。“爹,他呀,是楼兰来的挑夫,想跟你学一点拳脚功夫。”喊完转向已下马来正抖落身上灰尘的赛夏悄悄
代。“别跟我爹说是我
你来的,否则他老人家那个怪脾气肯定不会收你这个徒弟,那可是你的损失喔!”
赛夏瞟了她一眼,他怎会不知她的心眼呢,但仍极具风度地说:“好,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连你爹也称你为‘侠女’?”凭她刚才在林子里和他过招的那几手,离侠女还差得远呢!
“傻蛋,我姓霞名女,我爹不叫我霞女,要叫什么?笨!”她那双又卷又长的睫
,像会使
子似地往上翘着。
唉!原来是这样;又遭她骂上一回。
待走近老人,赛夏才发现她爹其实不老,只是早生的华发使他显出老态。
老人好奇地打量赛夏,瞧他气宇轩昂目光炯然有神,
拔出色的相貌,顶天立地的站姿,怎么看也不像是霞女口中的挑夫?再转个身,周身瞧他一遍,这位年轻人身上那件挑夫装极为眼
,好像是集子里那个挑着
包子到处兜卖的王老二的。老人的眼里,倏地布满疑云。
他把女儿拉到一旁询问:“霞女,你去哪弄来这个人?”
“爹,他呀…”她脑筋一转,接着道:“他是从楼兰的挑夫,叫…”
她又回头扬着眉示意,赛夏马上接口。“我叫赛夏!”
霞女连忙接口又道:“对啦,他叫赛夏,是楼兰来的挑夫,本来挑了些值钱的货要来中原,不料在前面的白杨树林里遇上了盗匪,他又是个软脚虾,半点武功也不会,差点被洗劫一空,幸亏我及时出现,奋力打退盗匪,才救了他一命,但是女儿毕竟只是一人,歹徒却有五、六人,在猛虎难敌猴群之下,我只抢回一只玉佩和一匹歹徒的马…”
赛夏的表情好像丹田忍住一口气,想笑不能笑,只好用力地憋着。他皱着眉聆听她编造他的遭遇,瞧她铿锵有力的说词,说到与盗匪过招时的精彩处,还会比画招式飞逃谳地地跳跃下
,手舞足蹈地仿佛就在赐则似的。这点不容易啊,瞧她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
的,赛夏真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当霞女正说得起劲时,老人家右手举高,一记敲在霞女的脑袋上。“我看你功夫没长进,说谎的本事倒是
进不少,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爹,我没说谎。”霞女
着痛处辩白着。
老人见她执
不悟地强势硬辩,又追着她连敲了好几下,一边气得直骂。“你这个死丫头,还敢狡辩!”
霞女看苗头不对,傻站着只会被打得满头包,于是躲到赛夏身后挡去她爹凌厉的攻势。
“哼,别以为躲到人家后头,我就会放过你,门儿都没,这回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说谎?”老人家虽然气虚若病,但拳脚的力道仍不弱,那几记可够霞女痛得哇哇
叫,抱头猛跳了。
两人兜着赛夏追打了起来,没完没了,几乎忘了赛夏的存在。而赛夏也乐得在居中观战,这个野丫头是该教训,撒野撒上了天,连他堂堂的…算了,不跟她计较了,总之将来谁娶了她谁倒楣。
霞女虽痛得眉头紧锁,扁嘴如鸭,但就是不肯招实话,瞧她原就满脸污泥的脸蛋,此时因痛,脸皮已纠得像条被捏皱的黑布,更看不清五官是长得什么德行了。
当老人家又高举右手掌,一个箭步
打在霞女的后脑勺时,突然被凌空给接住了。
“霞老爹,请别再责备霞女,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这点我可以作证。”赛夏终是出言相劝,同时转身回头向霞女眨了一眼,似乎另有含意。
霞女则娇嗔道:“还以为你变哑了,这会儿才
身说话。”看来他是故意等她被打得差不多,看完热闹满意了,才出言相护。哼,这个阴险的小子,她霞女向来是有仇必报的,等着瞧吧!
霞女忍着痛用最后一丝力气朝他扮鬼脸,以示抗议。
听见赛夏的作证,老人家这才放过霞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有客远来,还不快去煮饭。”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他随即恢复一张温和的慈祥容貌,拱手请赛夏入内歇坐。“这些年闹灾荒,使得远近这几座山林起了不少盗匪,你一个生意人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唉,在上者,只管扩充国土的版图,征战连年,全不顾民间疾苦,听说战事已打到邻近的城邦了,真是苦了天下黎民…”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着。
“又在说朝廷的事了,谁苦呀,当你女儿最苦了,打小就有一顿没一顿的,才会长不成女人样,被人家误认为‘小
台’,唉,我看我还是去认鸟作父好了!起码,还可图个
食终
。”她尾随在后,叨叨地念着。
老人家回头低吼。“放肆!居然敢拿堂堂的御前侍卫总领跟一只小母鸟相提并论,你该当何罪?”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可怖凶相,也许吓得破别人的胆子,但对于从小就看着那张不得志的凶脸长大的霞女而言,早已见怪不怪了。
“又来了,爹爹,好汉不提当年勇,什么御前侍卫?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只可惜那时候我还太小,对于那种丰衣足食的享受一点记忆也没有,等到你解甲归田了,我才慢慢长了记
,谁知道,正好赶上兵荒马
的苦日子啊!爹,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解什么甲归什么田嘛!”她也不想去煮饭了,反正也没米可炊,于是一边趴在地上和成排成列小蚂蚁玩了起来。
十六岁的她,像个长不大的顽童,心思简单得只知玩耍吃饭。
霞老爹仰天长叹。“丫头啊,你当然不懂,
世莫当官。”自从她娘病逝后,朝廷之中小丑跳梁,好人充斥,他早就看透了,一心只想带着女儿归隐山林,不想再过问朝廷之事。
一家两口,初来到景
秀丽的山谷小村时,霞老爷凭借一身铁打出来的硬朗身子及好武艺,想在山村里开武馆谋生,只是学徒时有时无,所收的束修常不够糊口,又碰上兵荒马
连年旱灾,只有靠打猎维生。
但霞老爷毕竟年老体衰了,经年累月的粮食不继后,难免贫病
加,更不能招徒弟谋生,才会把个俏丽的女丫头片子,养得瘦干如柴,
言
语,衣破发污,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他看了都心疼。
赛夏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有了盘算。
“霞老爷,如果你不弃嫌的话,请收我为徒,这个玉佩就当做奉给你的束条。”他掏出翠绿晶莹的玉佩,这个小东西也许暂时可解他们的困境吧。
霞老爹面
迟疑,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礼。“这…”“爹,别这呀那的,就这么说定了,走,咱们先拿这玉佩去找王老伯换银两买
包子吃呀!”一讲到吃,霞女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拉着迷糊不解的赛夏又向马那儿走去,打算先
餐一顿,这才是现下最要紧的。
**
楼兰王国素来以珠宝闻名遐迩,由于得天独厚的地下宝矿,使得境内的富有人家比比皆是,全国上下找不到一个穷人或乞丐,这是楼兰王国最大的骄做。
金碧辉煌的王宫里,铺饰本国最质纯
良的宝石,将整个宫殿妆点得美轮美奂、如梦如幻,每逢
正当中,阳光直
,王宫一片光芒万丈,彷如一幢会发光发亮的建筑物。
爆殿里,三步一兵,五步一哨,庄严肃穆的氛围,连说话也得轻声细语。
突地,一大声呼喊,自远而近…
“世王、世后,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小鲍主米叶喳喳呼呼地冲到正殿来,满脸惊慌失措。
楼兰国王清闲优雅地品尝着手中的清茗,无暇顾及米叶的气
如牛。
倒是母后心疼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得一脸青绿,像给什么东西吓着了。
母后张开双臂
着米叶,米叶却投向王父身边。
楼兰王国有项不成文的规定,女人除了王后,不得出现在正殿,因为先贤先圣以为女人家的事,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不得闹上庙廷之地,即使贵为公主,也不得例外。
所以楼兰王后一见那孩子慌慌张张的模样,为兔被她父亲责备,她只好先出声唤道:“米叶,别去烦你世王,来世母这儿。”温柔的召唤,却抚平不了眉头紧蹙心急慌乱的米叶。
她直惶惶地伫立在父王面前,娇小的身影映在父王的瓷玉茶杯上,像块朗朗晴空上飘来一朵乌云,有股山雨
来风满楼的味道。
“世王,世子王兄真被你
走了,他真的走了!”
“什么?赛夏走了,那孩子走去哪儿了?”母后先惊叫出声。
“胡闹!身为楼兰王国的世子,未来的统驭者,居然敢违背楼兰王室百年来传统所订的婚姻,好,”楼兰国王气愤地道。“就让他出去吃点苦吧!”说完便气呼呼地站起来,向旁侧的侍卫下令道:“通令全国子民,不准资助世子,我看他能倔强到何时?”
母后听得心口一纠,她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在外试凄。“我的王啊,这惩罚对从小养尊受宠的夏儿会不会太重了?”那孩子可是她的心头
呢!
楼兰王用力拍案。“除非他肯乖乖地回来和孟节公王的女儿成亲,否则就让他在外头吃苦吧!”他语气坚决,毫无商量余地。
“米叶,你王兄可有带随身侍从一起出走?”她的皇儿打小生活起居,甚至穿衣穿鞋都有专人照拂,尊贵的身躯怎堪外头的风吹
晒,真教她担心不已。、米叶公主头冠上的翠玉珠子摇晃得咚咚作响。“听王兄御所内的侍卫说,他只带了世王送的爱马,便没别的了,王兄现下可能身无分文呢!”
“我的王啊,你快派人去找回夏儿吧,你瞧瞧,他居然只带了一匹马走,马怎么会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呢…”母后急得开始低位了,她清楚赛夏的倔强
子就和他父王如出一辙。
楼兰王寒着脸,他又怎会不心疼自己的爱子在外吃苦,何况又是最得他宠的世子,他们爷俩的
子几乎是一模一样,所以有时候损上了,谁也不让谁,什么君臣父子都先搁一边去,但也就因为这样,他才更疼爱赛夏。
但是赛夏千不该、万不该当着孟节公王面前给他老子难看,他可是楼兰王呢,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他御赐的婚姻,那小子非但不感激竟然还当面拒绝,一想到这里,他颈上的育筋马上突暴出来。
“他都敢让他老子难堪了,我又何必为他设想那么多,再说那天的情形,王后你也在场,当着孟节公王的面拒绝婚事,我怎么对得起孟节公王,身为楼兰王的继承人本来就只能和公王的女儿结连理,这是百年不变的定则,赛夏他居然敢藐视王室成规杵逆我的命令,他爱吃苦就让他去吧,哼!”他真是越想越气。
“孩子长大了,本来就有他的主见,难道你希望将来要继承你王位的夏儿,软筋软骨,做事没半点主见吗?”楼兰王后不免要为自己的孩子说话。
“那他也太有主见了,而且老是冲着楼兰王室的传统而来,就算他想改也得等我退位后,轮到他当王作主了,再说现在是他老子在朝坐位,他就得安分点儿,否则我就废了他的王储之位,米叶你说好不好?”他拉拢女儿来保住他那张险些被赛夏撕下来的老脸,一国之尊的尊严总得撑着才行。
“世王你说到哪儿去,世子王兄他才华出众是人中之龙,是最佳的王位继承人,你别扯到我身上来,我没那个能耐。”米叶赶紧撇清,她才不愿去当什么世子,何况她是个女的;再者那个世子的头衔太沉重了,光是那些繁琐的礼节,就足以把人整昏,她还是在她的公主殿里优游自在些。
米叶叹息,唉,可怜的王兄,依他桀骛不驯的
情,能忍受宫中那些罗哩罗嗦的陈规旧矩到如今,已属难脑粕贵了。
楼兰王后为楼兰王生下一子一女,他们各有优缺点,平心而论,赛夏虽倔强但聪慧过人,喜爱冒险,遇事临危不
,且能指挥若定,颇有王者气魄;而米叶美丽天成,
情温良谦顺,却非常依赖他的王兄赛夏,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米叶见父王脸色略有转围,于是捩起风来,为王兄的挟气出走找理由…“世王,你也知道,王兄深受中原来的宋学士所影响,自小即向往中原文明,寄望有朝一
能见识宋学士口中的中原风土民情和温柔多情的中原女子…”说到这儿,米叶突然大叫一声…“哎,王兄该不会去了中原吧?”她那双浅绿如潭的眼波左转右转地瞧着父王与母后。
原本心已纠得像包子的母后一听见中原两字,低位立即转为嚎啕大哭,再也顾不了什么母仪天下的尊贵之姿了,对着楼兰王撒起泼来…“如果我的宝贝夏儿身上少
汗
,我就唯你是问!”
楼兰王这时也错愕了。是呀,他怎没想到呢,那孩子三天两头往宋学士那儿跑,嘴里成天念着什么中原乃是文明之邦,要他多跟人家学学中原的长处,才不会老是被认为是番邦蛮夷。
米叶踏上阶前,安抚情绪激动的母后,并顺口再推一把。“世王,既然王兄中意中原女子,你为何不成全他的心愿呢?”这样他们两人一个国王、一个世子就不会成天吵架,王宫里也会安宁些。
楼兰王老看着自己孩儿们在他面前长他国志气灭本国威风,身为国王的他再不站出来说几句话,就大对不起楼兰国列祖列宗了。
“中原有什么好,除了山多、人多、平原多之外,他们的国库里的金银珠宝有我们楼兰多吗?哼!”楼兰王冷哼道。
母后哭花了一张脸,让跪在她身旁的侍女忙翻了,个个趋前伺候擦拭那如洪水决堤似的眼泪,她的眼睛虽忙着落泪,但嘴巴可也没闲着…
“我的王啊,既然人家中原这么好,你就该听夏儿的建议,让他娶个中原新娘,或许对我们楼兰会有所助益。”她平时谨言慎行,努力维持国母之姿,从不在人前多言一语,但并不表示她不关心国家前途,当然她更关心赛夏的安危,一想到他
落在外,又身无分文,她不由得心
痛起来。
楼兰王暴跳如雷。“反了、反了,连你都要我听夏儿的话,到底我是国王还是夏儿?”殿前殿后所有的侍卫、侍女全都跪下,不敢吭声,包括米叶。
这时母后抖地站了起来,两手往
际一
,下巴高扬。“叫你一声王,是给你面子!”这个糟老头,年纪一大把了,逊位是早晚的事,还敢在她面前叫得像狮吼,看来她老虎再不发威,就要被他当病猫了。
爆内一时气氛肃杀,王后斗上国王,这场架谁敢拦呀!
在白羊黑羊互不相让的情势下,僵持片刻,最后楼兰王高举起长及膝盖的衣袖往下一拍,声如雷声。“只要楼兰子民还叫我一声国王,我就不准赛夏和中原女子通婚!”随即转身往外宫而去,一长排的侍卫马上起身跟上前去保护。这场纷争只好宣告落幕。
**
天子脚下的兄城市集里,在官府的布告栏前,众人争先恐后地抢看官老爷贴出的公告…原来是皇帝老子要招募一个兵队,护送公主到楼兰去游玩。
“什么游玩?我看是去和亲的吧!”一个伙夫似的年轻人似有不满地嘲讽着皇帝老子的政令。“多可惜啊,好端端的一个高贵公主平白无故地送去那种蛮夷之邦和番,真是糟蹋呀,还不如嫁给我陈伙头,我一定好好疼爱她。”
另一个肩头上披条白中布的店小二,边拿着
巾布拭汗,边冷嘲陈伙头。“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听说楼兰王国什么没有,就是有钱,尤其是金银珠宝满山满谷呢,你陈伙头有吗?”店小二鄙视的神情像两道刺眼的目光,照得陈伙头抬不起头来。
这时推挤抢看的人群响起阵阵嘲笑声,有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互相吆喝着要去县老爷那儿报名,听说包吃、包住,还有银两可拿呢,这么好的差事,可比在市集里打零工要强多了。
一下子,告栏下已成鸟兽散,只剩下秋风卷起的沙砾在地下打了个旋儿,再朝北方萧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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