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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林花谢了红,太匆匆。转眼间已是两年后的九月时令。

 一生无所憾恨总难求,谁叫人生长恨水长东。

 东行的飞机又把谈宇默带到台湾海岛。这次,不为公事,纯粹为了弟弟妹妹的房事问题。

 小恩,这个名字虽然他嘴边从不再提起,但永远刻在他心里。

 她消失后,他将小恩的一对宠物猫狗…卡于世界各国登陆时繁琐的隔离检疫问题…寄托给江学芃照顾。

 今年,江学芃为了子女教育问题,决定移民国外。弟弟妹妹又回到他手上了。

 现代游牧人游牧得更彻底,他不再光顾他那十二个顶楼住所,他只睡在旅馆房间。然而旅馆房间不收猫狗,他只好回到他和小恩的小窝。

 弟弟一蹦下地,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跑来跑去没有片刻停歇,宇默知道它想找什么。妹妹有着孤傲的猫子,窝到楼下房间小恩睡过的那张上,猫须动几下,闭上猫眼不理人。

 钟点佣人把这个房子照顾得很好。每株室内植物都绿意盎然,每幅画作的框架都纤尘不染,那尊小邱比特铜雕也是光亮得可以出油了。

 “多适合居家的房子。”宇默只有这句话。

 安排好弟弟妹妹的寄养家庭后,他不会多留在这个房间中一秒钟。

 思念已经太磨人,他何必触景伤情?

 秋三分,半随水,半入斜窗。

 斜窗下两个男人分据早餐桌一方,各捧一杯咖啡。

 纪巍然,既是谈宇默一起成长的好哥俩,此时更是他的邻居。这栋大楼顶楼A、B两户的所有权状正好握在他们俩人手中。去年这个时候,他还跟宇默开口借房子,给他的女朋友小茉莉住了三个月。

 巍然把一大块煎蛋放到归他豢养的肥猫盘子中,此举惹来宇默抗议。

 “你的猫给我的弟弟妹妹制造坏榜样。猫狗不该吃人的食物,否则容易得皮肤病。你们给我乖乖吃宠物罐头。”宇默警告他脚边蠢蠢动的一对宝。

 巍然笑嘻嘻说:“你的理论没有根据,肥猫都是跟着我吃人食,长得才好呢!”

 宇默斜瞟一大清早就跑来他家摇他起,做早餐给他吃的老死。“如果你打的是破坏我家规矩的主意,我劝你别费心思了。”

 他转回头盯着早餐盘旁的手提电脑,接收今天的e-mail。这一个猫狗家事问题,打他的行程,所以他只能先远距办公处理公事一阵子。

 巍然举起双手喊冤“我会有那么多心眼?我不过是受人所托,盯着你的饮食起居而已!”

 宇默黑眸又瞟回来老友脸上。“受谁之托?”

 “我的伍阿姨,也就是令堂。”

 “我妈?她又想怎样?”眉心兜个小结。

 “伍阿姨觉得你这两年来很不对劲,可是你的口风又紧,什么也不多说。她知道我现在人在台湾,就拜托我多注意你一下。我呢?现在正是主动失业赋闲在家的时间,当然很乐意来你这儿客串大厨了。”

 “你!你不会每天都要来一次吧?”宇默挑起一边眉毛。

 “当然不会。”巍然出白白的两排牙。

 还算识相。宇默吁一口气。

 “一次哪够,我最少也得来两次!”巍然笑,轻松地又说。

 宇默脸色当场凛下。“你太闲的话,快去找你的小茉莉,生一堆孩子给我妈抱。我爸早拿你当干儿子了,你也得负一半彩衣娱亲、含饴弄孙的责任。”

 “我?我还不到时候!”巍然心中想的可是三个月后的圣诞节婚礼。“唉,我们两个,都可列入最新版的四高男人,”也就是所谓的身高、学历、收入、EQ情都出类。“偏偏身边连半女人也没有。”

 宇默两指捏捏眉心道“说你自己就好,别把我扯进去,也别在老妈面前嚼舌头。”否则依老妈的子,难保不会在他回波士顿时,押他去看心理医生。

 “别否认我们同病相怜啦,不然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引荐你的月租情人让我瞧瞧?”巍然可好奇了,他这个好兄弟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月租情人?终结在小恩手里了!

 宇默闷声不吭,口中嚼著闻起来香的培,却愈嚼愈不是滋味。

 他喜欢吃微波食物。

 他喜欢看着小恩有时把冷冻餐盒弄得半生不,吐着小粉舌,又鞠躬又道歉的俏生生模样。

 他喜欢的,任何人的关心都取代不了。小恩不见了,他整个人都沉掉了,遗忘了喜怒哀乐,他只要他喜欢的回来。眼眶有点发涩,他赶紧将头颅垂得低低的,埋进LCD萤幕前,不想给巍然看到了。

 巍然很是无奈地轻叹口气。他猜就是这么回事了…

 女人呀,男人的最爱。女人呢,也是男人的最怕,怕爱得太深。谈恋爱对一个男人的杀伤力有多大他可是点滴在心头。然后,他听到宇默一声讶呼。“什么事?”巍然问。

 “一封很奇怪的邮件。”宇默说。“发信期几乎是两年前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光纤输送的线路难免会出错,科技文明不是万无一失的。迟了两年的信总比寄丢了来得好吧。”巍然喝着橘子汁凉凉地答腔。

 “还是很奇怪,平常我的邮件都是先送到秘书那儿过滤再转过来,所以这个世界上知道我信箱的人并不多。来,你来看看,还是传这种码垃圾信件给我。”

 巍然好奇了,拿起纸巾按按嘴角的汁,离坐凑到宇默那头。不到两秒钟。他哈地浅笑。“垃圾邮件?宇默,你读不懂国语注音符号吧?”

 宇默淡哼一记。“少糗我了。这信说些什么?”

 “前面这一行…快来看范阿姨,我们住在XX医院。”

 “范阿姨?”宇默拍拍后脑袋。“我不认识什么姓范的女人啊!”他又盯着那个发信,那时,他正疯狂的在全台湾各地找小恩…

 啪!脑子里两条神经线轧出火花了。宇默脸色遽变,心脏几乎要跳出口。“下面呢?信的下面说些什么?”

 “下面有点麻烦…”

 “有什么麻烦?你是搞电脑的,别告诉我你解不了码!”宇默扬声大叫。

 唉,搞电脑的人也分很多类耶!有软体、硬体、网页、多媒体等等细分到七千多种…巍然很想给堵一句回去,不过看看宇默那种心急如焚的样子,他就省了火上加油这道手续。

 “给我点时间,我把你电脑里头的中文系统先给叫出来。你哟,居然只使用英文版的微软。”实在是忍不住,又损这个英文小子一句。

 宇默看着巍然进入操作系统,手指在键盘上一阵阵按来敲去,沉不住气又问了:“到底要多久才能转换过来?”

 “行了。”

 宇默看了依然叫道“还是码啊!”“让我再试一下,嗯,唔,懂了。这封信是用中文的倚天输入法写的,我把对应键盘设定好了,你只要看着这些码,照着重新打一次,应该就会有中文字跑出来。要不要我来帮忙打字?”巍然想着好人做到底吧。

 “我自己来。”宇默抱走电脑,坐到客厅去,慢慢地敲键盘,慢慢地慢慢地,放在他心中快两年的团解开了…

 宇默:

 我对你说了三个谎话,我其实不叫成恩,范澄恩是我的真名,我不是耳水不平衡,我的脑皮质记忆区长了一个不算小的肿瘤,我不爱你,因为我是非常非常的爱着你。

 没有表白,没有见证,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都没有,但我真的爱你,不懂爱情怎么来了,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在一个错误的冬天,我们相爱了,凡尘俗女的爱憎嗔痴反覆挣扎,都是我明了对你的感情后的一部份。

 我是一风中烛,一个灵魂快干凅的精灵,我不能说出来我爱你,当我看不到明天,我怎能忍心说出来呢,圣诞节那一天我去了,在101大楼下面与你道别,然后我将接受手术

 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即使成功,我也将丧失二十年生命中的每一滴记忆,但我答应进入手术房,我想赌看看老天究竟怜不怜我,他能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遇见你,为你所爱,祂可会给我另一个机会吗?你说过,天空上有爱情神话,地面上只有金钱神话,但是你寻找到了你的爱情,老天又怎能不怜你呢?

 你以为我是你的月租情人,实际上你才是我的,我的命运被病魔决定了,我做了最后的叛逆,我想感受被男人拥在怀中疼爱的感觉,所以我才出现在你面前。

 我从少女时期就偷偷地暗恋着我的领养人,但他心中一直存在另一个女人,这份暗恋我从没让他知道,他给我最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所有淑女养成的才艺都来,我学大提琴,那也是他强力的决定,他还送我去澳洲墨尔本大学念音乐学院,他对我呵护倍至疼爱有加,他等于是我八岁以后的人生,这样的我若不因感恩而爱恋上他,也就太说不过去了吧。

 三个月前我因偏头痛去看医生,医生宣布我长了脑瘤,且已到极严重的程度,冒着危险从澳洲搭飞机回来台湾,我想找叔叔,却又担心他受不了,最后只有偷偷从家中带走我的宠物,一个人生活时间太多,我一度还想去便利商店打工,如今,我却一点都不担心叔叔,因为他早就没有心了,没有心的人是不会被悲伤击倒的,我只怕你承受不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爱你,我希望你忘了我,忘了悲伤。

 曾在晚宴那天拿琴谱和歌词想给你看,但那些文字已非我此时此的心情记述,很抱歉我写不出更好的歌词,你给我的电子邮件信箱,我是无法使用了。

 今天下午,我将进入手术房,宇默,其实我很怕,我很需要你,你不在我身边,我还是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说我恨相见太晚,说我很想你,说我根本不愿你忘了我,说我终于明白,我的爱情不是那份青涩年龄时的恋,我爱你,只爱你一人,爱你,爱你,爱你,小杰来要电脑了,我不能再说爱你了。

 宇默“啪”地合上电脑,整个脸庞埋入双掌中。男儿的泪,只在最触动心房的时候。他对不知什么时候跳到沙发上,窝在他身边的宠物们浅声说:“小恩…”哽咽地顿住了。

 巍然也过来了,轻唤一句:“宇默?”

 眸中水光泊泊,忍住口快迸裂的感受,他抚着宠物的细,力道极轻极缓。“小恩,她是一颗水晶,却不透明。如今,她终于愿意让我看透了。”

 小恩?很可爱的名字呢!巍然不急不徐地问:“所以?”

 宇默愤力跳起来“天杀的,这个‘如今’却给我晚了两年。我去找她!如果…”他重重一甩头,否定掉那个找不到她的“如果”“总之,如果真的有那个如果,那么…”他忽地纵声笑得很恶。

 “怎样?”巍然饶富兴味地摩挲着下巴。

 经过大风,向来是起而行的男人只让信函带来的震愕停留片刻“我砸下所有的身家,你来当CEO,把全世界的网路生意都抢过来,重新规划全盘改革,我绝不容许同样的遗憾发生在别人身上。”

 硬汉眸底的光芒既刚强又温柔。

 只愿今年的秋风,没有辜负,没有等闲虚度。

 “小姐,骑慢一点。”

 明明是秋风送,不热不凉的佳季,两名负责安全的魁梧保镳,却是脸色青笋笋,冷汗直直。老天保佑啊,小姐别摔了,千万别掉了两不该掉的头发,否则他们只有被龙老板修理的份了。

 “小姐,坡度来了,抓两下手煞车!”保镳阿林急忙忙喊着。

 “小姐,你已经骑了半个钟头了,下来休息吧!”保镳阿曾哀哀告求着。

 “小坡而已,没关系。才半个钟头,我又不累呀!”

 一片碧草翠如茵,云层筛着午后斜,范澄恩穿着一件小熊维尼T恤,纯棉的白色牛仔,红色球鞋玩得不亦乐乎。

 她甩着刚及肩长的黑发,决心把保镳大哥们抛到远远的后头,再兜绕这个位于台湾中部山区的复健中心的内部大庭院两整圈。

 车轮子继续踩呀踩,转到记忆的最初…

 脑部手术结束后,她丧失所有记忆,也失去很多的技能。靠着复健师官阿姨的协助,她现在已经重新认识了天野叔叔,也恢复了语言能力,知识学习部分也念到了中学课本的程度。但是说到肢体的技能…

 天野叔叔可就很不乐意她照着复健师的课表操作了。

 她知道,天野叔叔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她又给碰了头,摔了脑袋。耿医师都说她脑子中的瘤块已经取吧净,不会再作怪了。但是天野叔叔就是不放心,她跑跑步也叨念,她跳跳绳也皱眉。

 唉,谁叫她在手术后等于一个刚呱呱坠地的小婴儿呢?

 其实让任何人把养大了的女儿再重头教养一次,也都会跟天野叔叔同样的挂怀不已又小心翼翼吧!可怜的叔叔,年纪还不大,就得提早老化变成个唠叨的小老头。呵,想起来自己可是很罪大恶极的喔!

 她上个月学会驾驶汽车,这个月征服又骑脚踏车,下个月呢?

 “呵呵,我要朝二轮机车迈进。”

 最好把所有轮子的东西都学会,跑到复健中心大墙外,四处逛,看遍台中,台湾,最后是五大洲七大洋…望着天上四处飘云,她总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她应该属于更宽广无垠的世界才是。

 说来也奇怪,她回过天野叔叔在台中大肚山上的宅子,看着满屋的书香乐馨,天野叔叔说这些都是陪伴着她成长的,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反而对会转动的机械东西产生兴趣了。官阿姨说,慢慢来,小孩子的喜好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唉,真无奈,二十二岁了,还被当成小孩子!

 二年来她的进展也算神速,希望到了二十五岁时,可以名副其实当个大人。

 车轮子踩呀踩的,踩过重生后的所有重要记忆片段。踩得太出神了,绕过一个拐弯,才猛然看到小径那头来一个男人。

 糟糕,大下坡耶,煞车来不及了!澄恩放声大喊:“快让开,快让开!”

 可是那男人也不知是耳聋了还是被电到了,竟然连动也不动。

 “哇!”她大叫!撞上去了。

 “啊!”摔得四脚朝天,稳皮破血,铁要让天野叔叔刮胡子骂两百句了。

 可是,不对耶,身上好像不痛,一点也不痛,而且这水泥小径还是软软的?

 怎么可能?澄恩把眼睛转个角度,她对上一双湛亮得不像话的黑眸,而黑眸的主人正好就是她的人垫子。

 俏脸蛋轰地烧红,她居然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天,尴尬得要命!

 “你没伤着吧?”嗓子如大提琴音,既内敛又奔放。

 睽违多时的梦里容颜,清妍、灵秀、娇柔,一如昨的姣美。一个真实、健康的可人儿!

 男人强壮的手膀倏地箍紧,把她的头颅按到他的前。

 接着成恩只感受到男人的膛阵阵似轰雷的震动。“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好吧?被我撞昏头?还是摔昏头了?”即使尴尬,她仍谨慎地问。

 “好,好好!从来没这么好过!我遇见你那,也差点出‘车祸’呢!”男人的声音直接透过两人的接触面,传入她的耳膜。

 出车祸还会好?“不对呀,我没见过你。”澄恩仰首瞪住笑得脸部筋的男人,手也把他的身体推开一些。

 “我们比认识还认识,你只是不记得我。”男人说,也继续大笑。

 眼珠霎时瞪得又圆又大,他是她手术以前的朋友吗?

 天外飞来一声大喝:“放开小姐!”

 保镳赶过来拉开小姐,将她藏到身后,然后两人筑成一道坚固的护城墙,横眉竖目嚷道:“你想干什么?”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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