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一时间,金元宝也在隔壁房里和她的大姐金照银大眼瞪小眼。
“瞧你,又扮成这副鬼样子!”金照银一见到
下搁着的男靴,立刻将元宝推醒,拉她下地,强迫她穿回女孩子的衣裙及绣花鞋。没带?默婵这儿多的是,只除了鞋子尺寸不合。“如果你再这样不男不女的,我马上叫人把你捆起来送回家去。”
“你碍着我的眼!”金照银气势如虹道:“有道是长姐如母,若不是怕你
后嫁不出去,我也懒得管你!”
“我嫁不出去又与你何干?”
“有一个嫁不出去的妹妹,还不丢脸?”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的面子,根本不是关心我。”
“你这样无法无天,还需要人家关心吗?”金照银忍耐的咬咬牙,开始兴师问罪:“你自己不男不女,尽喜欢干些违背礼教的怪事,
情如此乖张,这也都算了,干什么拖着默婵下水,你不知道她是师涯心头上的一块
吗?你把她带坏了,万一让大夫人去告状,不是存心害我,使我下不了台吗?”
“怎么?”元宝没好气的说:“我又没去招惹你,你少给我编派罪名。”金照银紧紧的瞪着她。“还敢嘴硬!我问你,昨天你拉着默婵去余园,结果默婵脚受伤,让一个陌生男人抱回来,还为她疗伤,有没有这回事?”
“你怎么知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有这回事,不过…”是默婵提议要去的。
“果真是你的主意!”金照银不等她说完,已抢白道:“昨天傍晚,收到冷忠的飞鸽传书,说默婵出事了,当时,大夫人就以一种‘定是你妹子搞的鬼’的目光瞥视我,我嘴上仍然硬气,心里却开始犯疑。今早天才亮,我和大夫人便急急赶来,听了冷忠的一番话,果然是你在搞鬼!”
“冷忠是怎么说的?”
金照银沉声道:“他说他亲眼看见你扮男装,拉着默婵出门到余园去,那地方闹鬼,他劝你们不要去,你叫他少噜唆,结果便出事了。你害惨我了,你知不知道?大夫人一起想抓我把柄,削我职权,你倒行,帮她安排一个绝妙的借口。”
元宝深
口气。“如果我说我没有强迫默婵一道去余园,你信不信?”
“我不信。”金照银森冷的接口。“冷忠说,默婵自搬来此处,一向深居简出,活动范围不超出张家地界,若不是你怂恿,那只闷葫芦是一
打不出二个
,岂敢兴风作
?不过,文文静静的默婵是绝对辩不过你这张嘴,只要你在师涯和大夫人面前一口咬定是默婵自己想去余园,我就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事实本来就是如此!不过,她为什么需要金照银的原谅?元宝嗤之以鼻。她改变心意了,偏要说是她的主意。
出来吃早饭时,她瞧见默婵气
黯然,心知默婵也是遭受江庭月的疲劳轰炸,而且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加决心担起“背弃礼教、私会男人”的所有罪名,默婵那瘦弱的两肩再也
不起折磨,即使是精神上的折磨。
“大夫人,”元宝沉不住气,不知不觉的提高了声音:“是我邀默婵到余园探险,想查清闹鬼的真相,默婵是被我硬拖去的,你别怪她。”
“我就说嘛!”江庭月不由得春风得意。“知妹莫若姐,早知默婵不可能离经叛道,若是打比喻嘛,她是一只家猫不是野猫。”
金照银没想到元宝竟当面塌她的台,这个肘臂向外弯的臭野马!怒火从她心头燃起,却不得不忍耐。
元宝的“正义感”是针对默婵而发,不表示她会因此忍气
声任人数落,当场便骂回去:“什么家猫、野猫?你们这些女人就爱大惊小敝,我就是爱去余园,而且还要拉默婵一起去,怎样?”
“你…”江庭月恨恨道:“枉费默婵待你一片赤忱,在我面前撒谎是她要你陪她去的,就怕你这位‘贵客’被人责怪,怕你受委屈,而你,回报她什么啦?哼,你自己不检点,想带坏默婵,你安的是什么心啊?”
元宝用力的在桌上拍了一下。“我的良心比你好太多了!你除了给默婵一个金丝笼,于她又有什么助益?你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吗?你明白她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你知晓她为什么搬到这偏远的地方来吗?你曾费心、真正的了解过她吗?”
“我不懂你在胡扯些什么鬼话?”江庭月愚昧的、或许说是不曾深思的,把所有的指控全弃置脚底,睥睨的道:“我只要了解一件事情就够了,那就是你不适合当默婵的闺中好友,我不希望她被你带坏。”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本来像江庭月这样的女人,除了在意自己的情绪起伏,了不起再留心一下丈夫的喜恶之外,其他人的情绪问题根本不是她会重视的,甚至连想都毋需为人设想,尤其在她自认为替默婵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元宝的指责好像放
,她根本不会搁在心上。然而,这绝不是说她是冷血或自私的,应该说是愚昧吧,有种人天生不擅思想,所以遇到不顺心时,特别会自怨自艾,江庭月不巧正是这类人。
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默婵是
不上话的,事实上,她一直低着脑袋看自己的手指头,似乎在研究十
指头为何不一样长短。话说回来,就算她有心要调解,也弄不太清楚她们说话的全数内容,顶多一知半解,不小心还会误解,因为,人们在互相叫骂时,说话的速度必将配合心跳而一起加速。
江庭月的逐客令使金照银也感到面上无光,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才对,这般直截了当的得罪人,怪不得师涯替再娶了她来掌理家中的财政支出,江庭月
不懂得做人嘛!金照银对名分比她高的大夫人是又气愤又不屑,正要找话替元宝圆一下面子,金元宝已抢先开口…她从来不需要他人代她出头,自己早懂得捍卫自己:
“想赶我回去?门儿都没有。早几天姐夫曾来回,他很高兴我来陪伴默婵,邀请我住下来,你要我走?除非姐夫或默婵亲口要我离开,否则免谈!”
江庭月原是小家碧玉,幸运的成为杭州第一富商的元配,自觉高攀,不免有点儿自卑,尤其在丈夫讨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老婆之后,没有什么比忽视她在家庭中的正常地位,更令她老羞成怒了。
“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要你走,你就得走。”
“在‘愚目山庄’自然由你发号施令,在这儿,一切由默婵自便,这可是姐夫亲口说的哦!”不管对错,元宝知道只要搬出张师涯准没错,反正这些女人只会对地位比她们低下的人颐指气使,却无胆当面诘问张师涯。
“要默婵开口吗?那简单。”江庭月为了面子已是势在必行,一拍亲妹子的肩膀,等她抬头,马上道:“我要你叫金元宝马上回金家去。”
默婵有点惊慌。“为什么?姐姐。”
“我怕她带坏你,所以她不能和你在一起。”江庭月捺住
子慢慢说道。
“元宝没有带坏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也晓得自己不是小孩子,是个大姑娘了?”江庭月有责咎意味的道:“这两年,我一直在留意你的亲事,想替你找一个好婆家,不使你的下半生受委屈。默婵,你要明白,若不是你生了场敝病,耳朵坏了,以你姐夫的人面,必能为你匹配富贵公子,安享荣华。可是…如今高不成低不就,你更不能出一点差错,只要有一句半句风言风语传进城,你就完了。”
“我不明白,这与元宝有什么关联?”默婵深感苦恼的并非那套“婚姻论”自她及笄,每个月总要听到两三次,山庄内人人皆知大夫人爱妹若女,
尽了心。使默婵困惑的是明知她有隐疾,姐姐干嘛不直接说重点?
“关系可大了。”江庭月又是怪咎、斥责、非难的口吻:“杭州谁人不知金家出了一匹野马,名
仕绅无人敢问津,过去她进山庄陪你解闷还无所谓,而今,她居然
拐你去男人家,这话传出去,你不怕被人指指点点吗?”
事关金家名誉,金照银不得不出声:“大夫人,不是我爱顶撞你,令妹不比元宝小,四肢又健全,她若不愿出门,元宝还没那个力气硬拖着她走那几里路!我金家是出了一匹野马,却是敢做敢当,不会出了事就推诿责任。”
江庭月脸色陡变,喝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金照银嘴角含笑,话中带刺:“我这个人向来心实嘴笨,哪来多余的意思?不过想到一句老话:不怪自家麻绳短,只怨他人古井深。”
元宝在一旁窃笑,默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金照银恰巧斜对她,只见江庭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眉头拧了起来,尖声道:
“你这个‘只图今世有饭吃,不图下世没柴烧’的薄嘴蹄子,今生作妾也不思修修来生,还敢在这儿扇风点火,附和你那没教养的妹妹兴风作
!说什么大家闺秀?呸,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金照银维持不住笑容了。“你居然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我金家上下都得罪了,也不想你本来的身分…”
“进了张家门,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少拿娘家来唬人!”江庭月带着胜利的笑容。“你娘家有财有势,又给了你什么好处?呵,别反过来拿夫家的钱去倒贴娘家,我就阿弥陀佛罗!”
有道是“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这话正踩着金照银的痛处,霎时勾起所有的新仇旧恨,
锋舌剑的厮杀起来。江庭月一听,反了,居然敢当面说她乌鸦攀凤凰,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出嫁,怪不得不下蛋…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也尽挑丑话出笼。
妾对阵,旁人只有面面相腼的分。
默婵虽然听不见,但是眼见两位大美女都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感觉又丑陋又可怕,不
别开脸去,心里只庆幸张师涯不在现场,要不然,她的姐姐和元宝的大姐铁定会受到丈夫的冷落,独守空闺一年半载。
她暗叹:“这就是所谓的名媛贵妇?”
默婵生
爱静,不刻意追求生活上的乐趣和刺
,事实上,她也从不“刻意”的想要什么,并且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能够安宁的活着,即是天降福祉,神仙岁月。岂知,这不是一种奢求?
另一名观战者金元宝,却是两眼闪着异光、兴致
的观战,心想,这两个假惺惺的女人,互相忍气
声了八、九年,今朝终于一触而发,一发不可收拾。平
暗地里勾心斗角,哪有今
“山洪爆发”来得痛快?
她下注脚:“骂人如
水,不必快哉。”
不知过了多久,默婵感到有人挨近她,元宝将一个快冷掉的包子
进她手里,说道:“快吃吧!饿了早上,中饭又还没煮好。冷忠那一家人铁定吓坏了,躲在厨房不敢靠近,待会得去敲醒他们。默婵,别担心,这两个人是来这里‘开骂’,也好,一吐多年积怨,以免抑郁成疾。”
默婵轻叹。“我不知道她们在吵什么。”
“不听也罢!女人开骂,尽扯些没营养的东西。”
“那你干嘛看得津津有味?”
“这不是平常看得到的好戏,比戏台上演的更精彩。”元宝评论道:“两位自诩有教养、深明三从四德之义的大美女,平时见了面都拚命维持大家风范,虚伪客套一番;今朝战火点燃,表情肃级,活似换了张脸,戴上层假面,不,该说是
出了真面目吧!你想,一个女人的一生需要几张面目才够?”
默婵摇摇头。“有时,虚伪是一项美德,至少,可以使旁人不受騒扰。”她再度看看那两位大美人翻脸如翻书的嘴脸。多么令人不愉快,难怪男人总是
连在外。
“可怜的默婵!我相信,你早料到会有这天,所以,你想法子逃开。”她耸了耸肩,轻柔地加上一句:“结果,你仍旧逃不开漩涡。”
蓝猫静悄悄的跃上默婵的膝盖,它总是来去自如,她也总是该收留时收留,该放手时放手。
“我从不逃避,元宝,自从我生了那场病之后。姐姐是我的亲人,我害怕伤害到她。”默婵抚着蓝丝的柔
,换个角度说:“我第一次看到姐姐这么生气蓬
,这总比暗地里流泪好吧?”她也不确定。
元宝慢
地说:“她们最好赶紧‘回复正常’,否则张师涯回来,肯定大吃一惊。”她的双
上扬,笑出一个好玩的、如猫般的微笑。
默婵轻蹙眉。“如果昨天我们不出门,就什么事也没有。”
元宝不以为然道:“你别自动给自己加镣上铐,当冤大头也不是这样当法。”她嘴
上浮出一道自嘲自
的弧线。“咱们眼前这两位贵妇人,得知丈夫来小姨子住处,聊了好久,还吃上一顿饭,心里不免胡思
想,偏偏碍于身分不好明目张胆跑来询问,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正在左右为难呢,刚巧你出事了,机不可失,立刻前来‘关心’一下。不然的话,等着看大夫人会不会找机会向你问东问西。当然,我也不怀疑她待你确实有姐妹之情。不过,若事关自己丈夫,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多亏默婵耳朵失灵,所以元宝在说到后半段时,只有嘴形没有声音,不至于再惹恼两位贵妇,她不想火上添油。
“不会的,她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对手。”默婵轻声道,视线回到那两位妇人身上,看得出来都骂累、吵累了,声势减弱,相信不用多久,她们会醒悟到自己的无聊而感到不好意思,聪明的开始懂得沉默是金;愚蠢的则计画如何告枕头状,好扳回一城。
张师涯会在意吗?
他是两边都安抚?两边都轻斥?还是回以冷冷的一瞥,泰然自若的避到“劲松楼”独处?
默婵直觉是后者,所以她悲悯…为张师涯的
妾们。
这是个可爱的黄昏,不冷不热,使人感到特别舒服。
林苍泽低着头,心想这时候到菜园里去走一走,摘一把青菜和几枝葱,今晚就吃得到鲜甜的炒新翠,那可是他亲手栽种,每天辛勤的浇水、除虫,吃起来更是加倍美味,不过,现在不行,虽然他很想,但是不行。
笆灵妃正在跟他说话,而且显然已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声调变得高亢、刺耳:
“你必须要有主见。你身为父亲,你拥有正当的权力,你必须为林家招进一名赘婿,继续林氏的香烟。这是我说的!”
林苍泽平静的说:“事情并不简单。”
“再简单也不过了。”甘灵妃坚决果断的说:“只要你点个头,那只小老鼠自当尊从父命,然后我着手筹办喜事…保证不教你失面子,你只有这一个女儿…等到明年,你就有孙子可抱了。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林苍泽不解地看着继室,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甘灵妃是个高挑、精力充沛的女人,长得十分俊俏。十八岁嫁给一位病弱的书生,不到三年就守寡,没生一男半女,回到开香铺的娘家帮忙,求个安身,或许也在等待再婚的机会吧?当林苍泽丧
,在丧期结束后到香铺结帐时,他遇到了甘灵妃。他不知道甘灵妃当时对他抱持着什么看法,总之,一年后他续弦了,对象正是小他二十岁的甘灵妃。
七年的婚姻生活,让他变成一个早衰的老人;相反的,逐渐取得更多权力、变得喜欢下命令的甘灵妃,在这个家一步一步取得领导地位,她的俊俏浮现出严厉的意味,佣人们都拚命去完成她的命令,而忽略了老爷在说什么。
由于那时候家里正遭遇一连串的不幸事件,林苍泽倒是赶忙渴慕甘灵妃的生气蓬
能为这个受诅咒的家庭带来阳光。然则,他忽略了在耀眼的阳光之下,他们都可能变成了阴影。他甚至奢望正值青春的甘灵妃能替他生个儿子,扫去他心中的愁郁,结果,她什么都没带给他,反而正逐渐取代他。
“你的女儿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家,所以你必须坚持己见,否则她永远不会幸福。”甘灵妃厉声说:“她是你这个老傻瓜所生下的小傻瓜,天生的小老鼠,若不嫁个强壮的丈夫,一辈子都要缩在
里不肯长大,害怕负责任。”
林苍泽回想刚新婚时,枕边耳语,甘灵妃也常娇唤:“老傻瓜!我的老傻瓜!”那里心里甜滋滋,被漂亮的小女人撒娇,骨头都酥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甘灵妃气愤地在屋里来回走动,数落道:“我这些年来为你们林家做牛做马,为林家上下用尽了我每一分心血,张罗家中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务必顺顺利利的,好让每一个人吃
穿暖,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我做到了。当然,我并不期待你们的感激,你会说,这是一名主妇应尽的职责…”
林苍泽喃喃说:“我一直感谢你为林家所做的奉献。”
“你倒是一点也没变,从来都只说不做!”她显得有些愤慨的声音说:“真到了要你做决定的时候,你反而左右言他,真是教人生气!”
一种几近于沮丧的感觉从精神疲乏的林苍泽心头涌起。
“行不通的,灵妃。”
“怎么行不通?”她咄咄
人。
“他们…”他挣扎地说:“不相配。”
“不相配?”女人的声音上扬八度。“你嫌巫起扬只是一名总管的儿子,也不想想好人家的儿子岂肯入赘?林家又不是丞相府,当真想招个状元进门来?你别痴心妄想了,老傻瓜!巫起扬年轻、有作为,能得此赘婿,比儿子更加可靠,你就别再挑三拣四了。”
林苍泽在这事上似乎抱定了主意,却又不敢太过惹怒悍
,支支吾吾道:“行不通的…你不了解…他们不相配…冰儿一向怕
壮的小伙子…”
“不嫁个
壮的,难不成她想嫁个病夫?”甘灵妃火了。“你嫌人家出身差些,就挑明说嘛,不用扯出一堆废话!你自己不想一想,你女儿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老鼠,可不是耀眼的凤凰,加上你开出招赘的条件,几乎使媒婆绝了迹。你算算,这两年有几个来说亲?三个。一个自幼就瘌痢头,到现在仍身有异味;另一个小矮子,家里穷,要养活他家里五、六个弟妹;还有一个条件差强人意,却是没
底的异乡人。这三门亲事被你推拒后,再也没有媒婆上门,你还不知利害,不晓得自己先秤秤斤两。比起来,巫起扬算条件最好啦!”她没有明言讽刺林苍泽“臭名”在外,本地人家根本不愿和林家结亲,且林翦冰又不是天香国
。
林苍泽从来不信报应那一套,如今心头却有一种凉飕飕的冷意。
“哟,老鼠出
啦!”
笆灵妃被身后悄悄的脚步声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林翦冰那幽灵般的身影,一种熟悉的轻蔑感和憎恶感齐涌上心头。
从一开始,她们两个就不对盘。林翦冰愈温顺,甘灵妃愈是看不起她。林翦冰愈是退缩回自己的心灵天地,甘灵妃愈是想主宰她的命运。
林翦冰害怕面对握有支配权且强势的人,尤其强势的女人更加令人畏惧,甘灵妃偏要她守闺训,早晚向“母亲”请安。
怎能怪林翦冰思念去世的表姐和母亲,偷偷跑到余园去哀悼。甘灵妃知道了,竟作主将余园卖给一个外地人,连这点安慰都不留给她。
林翦冰恨吗?怨吗?没有。她只是逆来顺受,就像甘灵妃说的,一只小老鼠,怯生生的在甘灵妃的猫爪下苟活
息。
林苍泽护卫女儿。“冰儿,请安后就回房休息吧!”
“急什么?”甘灵妃岂肯善罢甘休。“我从早忙到晚,累得要死,尚且不敢早早回房休息,反而这个大小姐千金贵体,家里没一件事敢劳烦她,光是从她房里走到我这儿就四肢软麻,不赶紧回房会累昏倒?没这么个娇贵法吧!”
林苍泽求饶似的说:“灵妃,她也唤了你‘母亲’七年。”
“哼,叫你一声爹,唤我作‘母亲’,没听她叫过一声‘娘’,分明在心里区别。”
“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她不失礼数就好。”
“说得倒好!你瞧她那张脸,活像受了多少
待似的。”
“你…”林苍泽气结。
“噢!没关系的,爹。”林翦冰以忧郁的声音说。
仔细看,她可以说是美丽的,带有悲剧
的美感的忧伤使她退化成一只在冰天
她看起来深藏着一种深沉的忧伤,即使过去发生在亲人身上的悲剧,实际上离她很遥远,甚至可说和她毫不相干,但难保她不会想不开的以为自己命硬克家人,所以才孤苦零丁,唯一的老爹也是属于那个女人的。
人就怕钻进了牛角尖,那很危险。
“你干嘛把自己弄成一副可怜相?”甘灵妃反过来指责她,嘲讽地说:“当然啦,像巫起扬那种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你一副小可怜模样或许正对他的胃口。”
如她所愿,林翦冰闻言顿显惊慌失措。
“灵妃,这事暂且不要在冰儿面前讨论。”
“你拿不定主意,我只有当面问她啦,天底下有比我更开通的母亲吗?”愈是甘如
汁,愈是令人疑心
里调毒。
林翦冰一张瘦小的脸如往常般扭曲成半带哭相、半带苦痛的模样。
“母亲有何训诲?”
笆灵妃别开脸,讨厌她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如果林翦冰有一点烈
子,她或许不会恶意的戏谑她。她甚至怀疑林翦冰的“可怜”是一种自娱的方式,从中得到某种不正常的
足。
她本身个性坚强,处处要显
自己的聪明和能耐,很清楚自己的行事方针并且贯彻到底,最后总能达到预定的目的,所以她无法想像,一个生
软弱、无主见的女孩子,面临长时期的
迫,除了小心翼翼、可怜兮兮的赔不是之外,又能如何?反抗吗?以卵击石的结果,她敢说她将很肚量的接受,不采取包
烈的手段报复?
本来嘛,一个坐在那里发号施令的人,她怎能体会接受命令的人心中的无奈及精神疲劳呢?能教她讨厌,不需常到她面前打转,反而得以稍稍透一口气。
“母亲!”林翦冰怯生生地,脸色惨白。她心里有股向亲爹求救的
望,但从很早以前,她已明白父亲可以在私底下给她安慰,在继母面前,他总是缄默居多,他怕争吵,他怕使家里乌烟瘴气。但即使是口头上的安慰,也少得可怜,想想,你教一个大男人对女儿说什么体己话呢?
“我说,冰儿,”甘灵妃为着一个目的,强抑厌恶的嘴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很快地说:“你是个大姑娘,该为你招个夫婿进来,待明年生个胖儿子,安慰你爹的晚年。至于招赘的对象,我和你爹一再商议的结果,巫总管的儿子巫起扬是最适当不过的人选。”
林苍泽沉重的声音
进来:“灵妃,这事尚未确定。”
“让你女儿自己决定好了。”甘灵妃自信林翦冰不敢拒绝她,为了保险起见,对她凌厉地注视着她:“冰儿,你应该不会想做一个老姑婆吧?这两年来提亲的对象没一个比得上巫起扬,虽说出身比你略差,可是,人贵自知,你必须了解以你的条件要挑个容貌、才情都胜过他的,不过是水中捞月,存心刁难你爹和我!巫起扬年轻、健壮,念过几年书,又会一点拳脚功夫,前程不可限量,能够招赘进府,实在是你的福气。如此一来,你不用离开家庭到夫家去伺候公婆和姑叔妯娌,以你的
子,只有被欺凌的份,还是招赘巫起扬好,你看怎么样?”
林翦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根本说不出话来。巫起扬是谁?她好半晌才猛然忆起,不就是上个月带着两只大狗巡院子,把她吓得跌坐地上,而他却哈哈大笑取笑她的拙态,笑她胆小如鼠,那个没教养的
野壮汉,她是一想到就要打哆嗦的。
“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啊!怎不回答?”
林翦冰想大声喊“不要”又怕继母凌厉的眼神和专横的态度,一种被控制的窒息感几乎使她
不过气来。
笆灵妃忽然醒悟似的笑了。“我也是急胡涂了。女孩子当然没那个脸皮说‘好’,安安静静的垂下头去。自然便是‘默许’了。恭禧老爷,这可是冰儿自个儿选择的亲事,你做爹的自然该成全她,是也不是?”
就这样,林翦冰成了有婚约的待嫁新娘。
一大片悦目怡神的新绿,细碎的鸟语啁啾入耳。江默婵无法听,睁开眼睛,看小鸟在枝上跳蹦,看蝴蝶舒展鲜丽的翅羽。
竹林小湖是她的私人天地,但也不曾驱赶任何一个好奇闯入的客人,人间美景共欣赏的
怀她是有的。
她只要求安静。
偏偏金元宝是一个很难得安静的人。
“元宝,你再动来动去的,我就不要你陪。”
“那我躺一下好了。”
两女躺在树丛里的阴影下,默婵相信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被人摇醒,安稳的享受“孤独”的滋味…只要元宝不
动。
江庭月和金照银在此住了一夜,查不出异状,只好打道回府,临走金照银还想发挥一次大姐的权威,把元宝一起带走,但元宝老早算准她有这一招,大早就躲得不见人影,金照银只有咬牙跺脚的份。江庭月则要冷翠回去服侍她,另派了两名丫头来。
必于这点,默婵觉得对冷忠夫妇有些抱歉,拆散了他们的天伦之乐,但冷忠却是高兴的,主动央求夫人为他女儿寻个归宿,江庭月答应了他。
冷翠却嘤嘤哭泣起来,江庭月不悦的问她是否不愿服侍,冷翠假装舍不得离开父母,心里打什么算盘只有自己知道。
总之,默婵算是重拾宁静岁月。
她的脚伤休养数
,已能行走自如。
金元宝难得安静的睡个午觉,不一会儿又半伏起身。
默婵叹息在心中。“元宝,你干脆去玩你的吧!”
“我听到脚步声。”元宝好无辜的为自己的行为辩驳。
“谁呀?”
“一个幽魂似的姑娘。”
“你又夸大其辞。”
“不信你自个儿爬起来瞧瞧。”
默婵无奈坐起身,由丛绿间窥视,只见一名面带忧愁的姑娘朝她们这边走来,真的,她从未在一名少女的脸上见过这样沉重的忧郁,以致使得原本尚称美丽的面庞失去青春光彩,只觉得可怜。
元宝形容得不差:一名幽魂似的姑娘。
“她是谁?”默婵问得当然。
“你凭什么认定我该知道她是谁?”元宝挑眉问她。
“你不知道吗?”默婵坦率的低语:“我倒愿意猜一猜。”
元宝的眼睛一亮。
“你猜猜看?”她追问着。
“假使我没料错,她应该就是林翦冰姑娘。”
“哇噻!”元宝低叫一声,因为闯入者已近在眼前,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猜灯谜也没这样准法!你以前见过她?”
“从来没有。”
“那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道理很简单。这附近的居民几乎都务农为生,而眼前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不似农家女,她太苍白、太文弱,不会是某个农家的女儿,应该是某一家千金,既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余家,那只剩下林家,加上你的态度让我觉得你应该见过她,因此我料定她是林翦冰姑娘。”
“你的头脑不是盖的。”元宝只差没拍手鼓掌。“你发誓大夫人是心甘情愿自己走的,不是你使计骗走她?”
“我发誓。”默婵认真道。
元宝没辙了,她连开玩笑都分不清楚。
“你还看出了什么?”元宝又问,她觉得老天待默婵还算公平,夺走她一项天赋,又赋予她另一种足以替代的天分。
默婵用无限的温情看着在那儿不安地走来走去的林翦冰。
“她很可怜,又很危险。”
“我不懂。”元宝直言:“我只看出她是一只不安的小老鼠。”
“她好像快被某人或某件事情
倒似的,给人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所以你说她很可怜,那很危险又怎么说?你怕她想不开投湖自尽,这有可能。我看她很像那种钻进死胡同出不来,最后干脆一死了之的人。”
默婵没有回应,回眸凝视林翦冰的一举一动。她显然在惧怕,双眉痛苦地蹙紧,好像鬼魂附身一样,一副病恹恹、很不健康的样子。
“真可怕!”默婵慢条斯理地说:“她是林苍泽的独生女,拥有一生受用不尽的资产,脸蛋儿也端正秀丽,论人才有人才、论钱财有钱财,究竟什么原因使她变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诅咒啊!”“什么诅咒?”
“余寒花临死之前的诅咒,说要报应到林家头上。”
“有谁听到?”
“啊?”元宝傻眼。
“余寒花死前周遭可有旁人在场?”
“没有。传说她听到意中人另娶名媛淑女,独自一人在她居住的小园里哀泣三
,最后投井而死的。若有旁人在场,应该会阻止。”
“既无旁人在场,余寒花在临死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晓得,何来诅咒谣传?”
“人家全都这么相信。”
“那是无稽之谈呀!元宝。所谓谣言,都是
不起打破沙锅问到底。”
元宝吃了一惊。哑口无言地瞠目而视,好半晌才道:
“默婵,我一向知道你聪慧过人,不像令姐是只骄傲的笨孔雀…中看不中用,但没想到你的见解总是高人一等。”
“你谬赞了,元宝。因为我听不见,各种谣言都无法混淆我清明的思绪,我尽可能的‘读取’正确的讯息,如此而已。”
“也对,我就是听太多了,有时难免疑神疑鬼。”元宝意味深长地暂停下来,又看了闯入者一眼,纳闷道:“她既然不是来投湖解
痛苦,又为什么来?还有,她干嘛走个不停?”
“我想,她在等人。”
“等人?等谁?”
默婵没有回答,事实上也不用回答。
第二名闯入者出现了,意态潇洒,宛如在家中一样安适。
他的名字叫范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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